1.01.求醫

1.01.求醫

百香谷之中,遍地都是野草藤蔓,詭花奇樹,多數時候都是靜謐無聲的。

據說外邊的人將這裏稱為“鬼谷”,倒不是因為這裏真有鬼,而是活人進了這山谷就會變成“鬼”。再後來,終於有一人時運頗佳,雖誤入了“鬼谷”卻並未變成“鬼”,竟然活着離開了。然而出去之後,卻逢人便說,他在那山谷之中偶遇了一個“白衣女鬼”,那女鬼整個人都籠罩在白紗之中,模模糊糊看不清面容,渾身都散發著寒氣。他本來是被毒蛇咬了,正癱坐在地上等死,誰知……

“……那女鬼突然伸出手來,在我脈門上一搭!”說到此處,那人面上忍不住又露出幾分駭然之色,“那女鬼的手冷得像寒冰一樣,將我整個人都凍僵了!”

“後來呢?”茶館裏圍坐的人都來了興緻,連聲追問。

“後來,我隱約聽見她念叨了幾句咒語,我就……我就昏過去啦。”那人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等再醒過來,便已身在谷外,身上的毒也沒了,你們說怪不怪?倒像是做了一場夢似的。”

“說不定就是一場夢!”

“只怕真是!”

“我還沒見過哪個進了鬼谷的人能活着出來呢。”

“對呀,那是什麼地方啊……”

茶館之內議論紛紛。

誰也沒留心到,茶館的一角坐了兩個梳着雙丫髻的小丫頭,兩人聽了這趣事,都埋着頭嘻嘻地笑了起來。又略坐了一會兒,兩個小丫頭付了茶水錢,起身走了。

而在茶館的另一邊,一個穿着道袍的年輕男子卻面露驚喜道:“木染師弟,那百香谷中果真有位神人!只怕那神人就是江湖傳說的那位絕世神醫,保不準這位神醫就能治得了你的毒傷!”

他口中的“木染師弟”正坐在他身側,也是一身素藍的道袍,只是年紀更輕一些,面容更雋秀一些,眉目之中還略帶了幾分稚氣。只見其面色蒼白,冷汗不止,只一雙眼睛還余了些靈動,聽了師兄的話之後,轉了轉眼珠子,卻沒力氣說話。

“什麼神人?”另有一道袍男子坐在那位“木染師弟”的另一邊,也道,“你怎知那就是什麼絕世神醫,萬一是個什麼邪魔歪道……”

“邪魔歪道?就算是邪魔歪道,也不妨一試!”年輕道人又道,“小師弟此次受此苦痛,皆因我二人維護不周,若是讓師父他老人家知道了,唉,只怕……”說到這裏,他略頓了頓才又接著說:“只怕師父要心疼死,亦要責怪……”

“兩位師兄……不必自責……或是……咳咳……”那小師弟白木染突然微抬眼皮,竭力開了口,只不過才說了幾個字,臉色卻愈發難看起來,“或是……我白木染……該有此劫。”

“小師弟……小師弟!”

“這……哎……我就怕小師弟根本支撐不了多久……”

“呸!張金玄!你這是在咒小師弟的命!”

“徐水鳳!那你來說如今該怎麼辦?你不快些帶小師弟回觀中給師父看傷,偏要迷信什麼女鬼什麼神人,跑到這破地方來!若小師弟當真給耽誤了,到時師父要殺我們,可全都是你的責任!”

“小師弟這樣子哪裏還能支撐得到回去!”

兩個師兄爭執不下,而一旁重傷的小師弟白木染卻兩眼一閉,昏厥了過去。這一下可把兩人給嚇壞了,怔愣了半晌,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了。

“小師弟……小師弟……”

“還喊什麼!”年輕道人徐水鳳輕斥一聲,“眼前也別無他法了,只得……”

“……只得什麼?”

“就去那百香谷闖一闖!管他是什麼……”徐水鳳道,“總比在這眼睜睜地瞧着小師弟咽氣來得好!”

兩人計議一定,向人打聽了百香谷的去處,一個背起了昏迷不醒的白木染,另一個則在前找路,急急地尋了過去。

那傳聞之中邪門至極的“鬼谷”其實並不難找。

出了城門往西南方向走,越過一座不知名的山,再引道而下,深入其中,再往前走,便看見鬱鬱蔥蔥一大片綠色藤葉,而去往百香谷的路就掩在那藤葉之後。

這倒是沒什麼可稀奇的。

可等張金玄與徐水鳳兩人穿過密密藤葉,真正走入百香谷之中時,卻是大大吃了一驚,愣在當場半晌都沒有動彈。儘管早已聽旁人說過這百香谷之奇,但他們卻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會看見眼前這一番奇景——

只見漫山遍野都是些奇花異草妖樹怪藤,形狀之古怪乃聞所未聞,然其顏色之妖冶更是見所未見,呼吸之間還可感受到一股濃郁的異香。只這樣遠遠站一會兒,便令人心生懼意,不敢妄動。

名喚張金玄的那位道人略微定了定神,才開口道:“這山谷實在古怪得很,我們……我們還是……”

“來都來了,豈有退縮之理!”

說話的徐水鳳年紀稍長,心中雖然也有些驚疑不定,但眼看着師父最寵愛的小師弟傷重不醒,便存了賭一賭的心思。但眼前這副境況,實在也不容他亂來,最終,他想了想,就在原地放下了小師弟白木染,再以內力灌聲,朝谷內大喊了幾聲。所喊內容不過是什麼求見谷內高人前輩,懇求其為他小師弟看病治傷。

站在一旁的師弟張金玄忍不住小聲嘀咕:“就算這谷內真有什麼高人前輩,也與我們非親非故,又憑什麼幫我們……”

“呔,你知道個屁!”

徐水鳳也低聲罵了一句,卻不道明。他看似魯莽,但其實也是打算了一番的。想之前在茶館裏說話的那個曾在山谷中被救的不過是個普通百姓,這位高人前輩若連那種人粗人都肯救,說不定多求幾句也就肯救他的小師弟了。

兩人又啰嗦了幾句,忽然聽見林葉之中似有風聲。那風聲來得古怪,只聞得葉片翻飛,竟好似絲竹清樂,十分動聽。

徐水鳳大喜,忙高聲道:“前輩善心……”

一聲冷哼遠遠傳來,將徐水鳳還未出口的半句話噎在了喉嚨里。

“前輩!”徐水鳳急了,“懇請前輩大發慈悲,救救我可憐的小師弟!只要前輩肯救他,我們……我們願為前輩……”

“如何?”

一聲遠遠傳來,清越至極,只覺依稀是個女子之聲,卻辨不出這兩字之中的喜怒。

也不見那林中有何動靜,可徐水鳳卻無端端地有些發怯了。

“……若前輩肯救我師父最疼愛的小師弟,我們朝陽觀必酬以重金。”

徐水鳳所言的朝陽觀,在江湖之中也算是頗有名望的,因此,他想着只要將這名字擺出來,江湖中人多少都會有所忌憚,緊接着,他又許諾以重金,更強調他這小師弟是他師父朝陽觀觀主最看重的弟子,這也是在暗示,若這位神醫真救了他小師弟,朝陽觀觀主必定會認下這一人情。

他說了一大堆,卻沒曾想,他說與的那人卻壓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其實那人就在近處,只不過她掩了身形,又以內力傳聲,令人產生錯覺,以為她尚在飄渺無際的遠處。此刻,她棲身於一處大樹丫上,藉著密密叢叢的樹葉遮掩,不動聲色地盯着不遠處的三人——

那兩個站着的道士不過是兩個臭男人,朝陽觀的名頭她也聽說過,沒什麼稀奇的。可那個看着綿軟無力,又被兩個臭男人放置下來倚靠着樹榦的……倒是有趣。

她細細打量了一番,眼光自上而下一路看過去:額頭、眼窩、鼻樑、耳廓、嘴唇、下巴、咽喉、脖頸……前胸……再觀其肩骨、手臂……腰身……那腰身左側有些不太顯眼的鼓脹之處,更是有趣至極。

“前輩!”

那個嘰嘰呱呱說了半天的臭男人見她沒反應,又突然喊了一聲。

沒錯,她的確是個醫者,也的確存了那麼一點點仁善之心,救治過不少的人。但……

她忽而輕身一縱,躍至樹下,幾步走至那幾人面前。

“前……”

徐水鳳正要接着喊,卻忽而見到一片白影,緊接着,便出現了個白衣女子,那女子以白紗遮面,只留了一雙清冷冷的眼睛在外頭。不過,即便她面容被遮,徐水鳳也看得出來眼前出現的明明就是個年輕姑娘,根本就不該用“前輩”兩字來稱呼。

徐水鳳尷尬地咳嗽了兩聲,又抱拳,立刻改口道:“我們三人冒昧前來,打擾了姑娘的清凈實在不該,只是我小師弟危在旦夕,只求姑娘……”

“不救。”

她的眼睛仍瞟着那人,細細去留心神色,卻見其雙目微垂,面色如紙,呼吸亦不太穩。

徐水鳳急了,他也聽出來了。這個白衣女子說的是“不救”,而並非“救不了”。他狠狠心又道:“神醫姑娘!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她忽而發覺,那人眼皮下邊動了動,似乎是在偷偷轉動眼珠子。

她略想了想,改變了主意。

“你方才說……”她道,“做什麼都甘願?”

“是,是。”徐水鳳滿口答應着。必定得先答應着,至於之後做還是不做,那就再看了。他想着無論如何得先救了他小師弟的性命,日後之事……他就不信了,他朝陽觀還壓服不了這麼個山野里的小女子?

“那麼,你二人可以走了。”

她眼光一瞟,指的是徐水鳳與張金玄兩人。

“這……不知姑娘是什麼意思?”徐水鳳心中有些不安起來。

“救人。”她冷笑道,“不過,此人要留在我百香谷中,與我做十年僕從。十年之中,不可離我一步,待期滿之後,方可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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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染卿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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