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生辰會
百里鵲的確是神醫,他說雲徹的毒二十日便能解,果真一天不多,一天不少,二十日過後,百里鵲前來為雲徹針灸、把脈,便說他身上的毒已是完全解了,一點兒也無礙了。
雲徹心知,他不可能永遠住在明府,畢竟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正巧,兩日後便是雲徹的母妃德妃娘娘的生辰,雲徹便想藉著這個機會正式回宮。德妃生辰雖未大張旗鼓地操辦,但也在宮中設了宴,宴請的無非是一些宮中妃嬪和平日裏關係密切的世家女眷。
今年,大約是因着十二皇子這件事的緣故,明家也收到了帖子,邀的是還未出閣的六小姐明玫和九小姐明玉一同進宮赴宴。
明家本也算是皇親國戚,明言正的嫡親妹妹,明玉的姑姑便是四妃之一的惠妃,不過明家與德妃素來沒什麼交往,是以收到宴請的帖子,明玉有些奇怪,便問明玫:“六姐,咱們家和這德妃娘娘熟悉嗎?為何她過生辰還宴請了咱們兩個?”
明玫是個蕙質蘭心之人,自雲徹進府父親對他的態度,再到他病癒出府隨後德妃宴請,她雖沒全想明白,但總覺這裏是有聯繫的,便道:“也許是近來姑母與德妃娘娘走得近,她便要咱們姐妹一起去。德妃娘娘這生辰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咱們也該好好動動腦筋,想想該送什麼東西才能合娘娘心意。”
明玉可不願動這腦筋,打了個哈哈道:”送禮的事兒就交給六姐想吧,反正我就當進宮吃頓飯便是了!”
到了德妃壽辰這日,明玫早早便起來梳洗打扮,她知道德妃娘娘素來喜歡素雅,便特意穿上了一件淡粉曳地長裙,頭上釵飾不多,一根鎏金鳳點翠步搖恰到好處地點綴着,顯得她愈發嫻靜溫婉。
明玉身着淡綠色長裙,青絲及腰,只一根髮帶輕挽,垂至腰間。明言正瞧了便道:“到底是進宮,總也該好好打扮一下吧!”
明玫道:“父親還不知道小玉,你要她帶首飾簡直跟要了她的命似的,還是罷了,德妃娘娘本也是不喜奢華之人,想來不會介懷。”
明言正這才沒說什麼,讓家中馬車送兩個女兒到宮門口去。
既是進宮,兩人自是先到親姑母惠妃娘娘那裏去的,惠妃與德妃關係雖不算親密,但平日裏也算是客客氣氣,她早知今日明玫和明玉會來,便早派人去迎了她們。
惠妃娘娘三十齣頭的歲數,看上去仍是容色明艷,她端坐在芷蘭宮中,宮女們正在為她盤發。
“參見惠妃娘娘!”明玫和明玉進來后先行了禮,隨後親切喚道,“姑母!”
惠妃見了兩個侄女兒心中歡喜,忙拉她們一同坐下,離德妃的生辰還有些時候,三人便在一起閑話家常。
惠妃見了明玫連連點頭:“玫兒到底是大了,這出落得也是越發標緻了!”
“那我呢?“明玉知道這個姑母最是疼她,便挽着惠妃的手臂故意問道。
“你呀!”惠妃輕輕颳了一下明玉的鼻子,“你跑出去兩年不回家,還好意思來問我?瞧我什麼時候跟皇上請旨,好好罰你一罰!”
“姑母才捨不得罰我!”明玉嘻嘻笑道。
“不過,要不是你當初離家出走,也不會機緣巧合救了端王。如今他回了宮,德妃和端王母子也算是欠了明家一份人情了。”
端王?十二皇子?!
明玫倒吸一口冷氣,終於想明白了今日的壽宴為何會有他們姐妹二人。
明玉也愣住了:“姑母,你是說雲徹是端王?他是那個出使北燕被扣作人質的十二皇子?”
惠妃見兩人的表情,問:“怎麼,他在你們府上住了那麼久難道你們不知道?”
明玉雖知道雲徹身份來歷並不簡單,但她從來不問,大楚十二皇子出使北燕的事情當年傳得沸沸揚揚,即使那時候的明玉已在雲水鎮成了小九,可這件事她也是知道的。
難怪雲徹被人追殺,也難怪他不肯告知自己他的真實身份,原來如此。
惠妃又道:“端王從前便是皇上最疼愛的皇子,如今雖然景王得勢,但十二皇子回了宮,以後的情勢便難說了。這兩年北燕的日子不是白熬的,想來端王很快會受到御史的褒獎,將來恩寵定不會比當年少的。”
明玫聽惠妃說這些給自己姐妹聽,知道姑母話中有話,不由若有所思。
外面宮女來傳,說設在蘭亭的壽宴馬上就要開始了,請惠妃同明家姐妹一起過去。
明玉沒有想到再次見到趙雲徹會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他身着紅色綉金紋皇子服同德妃一起前來,德妃坐在主席,他則在左手邊的次席坐下。
趙雲徹的眼神總是不時往賓客這邊看,似乎是在找着誰。直到他看見同惠妃一起前來的明家姐妹時,才收回了剛才恍惚的眼神,彷彿連心也定了下來。
他站起身來,朝惠妃行禮,眼神卻越過了她直接看向了身後的明玉,明玉倒並未如何驚訝,也沒有因為知道了他十二皇子的身份便就拘束起來,她抿嘴微笑,點了點頭朝趙雲徹行了一個禮。
“這就是明家姐妹吧?”席上德妃問道。她招了招手,將明玫和明玉喚上了前來。
德妃仔細打量這兩個丫頭,但見明玫溫柔知禮,舉手投足之間皆是大家風範,心中便多了幾分歡喜。
再看明玉,清雅脫俗,天真爛漫,她於趙雲徹又有救命之恩,這讓德妃也對她更是看重。
“明侯家的姑娘果真不俗,真是討人歡喜。”德妃笑着,命人賜座,將她們安排在雲徹座位的右側,待到其餘賓客皆入了座,壽宴也就開始了。
明玉並不喜歡這樣的場面,人得端端坐着,不能隨便說話,隨便笑,就連吃飯吃菜都得守規矩,要不然就是不懂禮數,失了大家閨秀該有的風範,也丟了明府的臉面。
“哎”,明玉在心中默默輕嘆,那些妃子、夫人之間的話題好生無聊,說來說去就是談首飾,談妝容。上月誰得了東海的螺子黛,前日又是誰盤了新鮮髮髻,再不然就是哪一府的千金知書識禮,哪一家的閨秀該當婚配。就連明家姐妹也被扯進了這樣的話題之中。
德妃仿似無意地朝惠妃問道:“妹妹的這兩位侄女看起來也差不多到了該婚配的年紀了,不知可有合適的人家說親?”
惠妃笑道:“我也正在幫她們瞧着,明家也算是世家,玫兒和玉兒這兩個又都是嫡女,只是她們母親過世得早,如今這婚事倒是要我這個做姑母的多操上一份心了。”
德妃點頭道:“那也是應當的。”
明玫聽兩位娘娘提及自己,做得更端了些,明玉雖心中厭煩,卻記着臨行前父親的囑咐,還是要注意儀態,要矜持,心裏只盼着這宴席能快些結束。
趙雲徹坐在明玉的身旁,見她雖面上應付,可大概早就神遊天外了。便小聲道:“累的話我帶你到後面園子去走走?”
明玉早就想起身了,聽雲徹這麼說忙問:“可以嗎?”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沒什麼不可以的。”雲徹低聲道,“你就跟惠妃說自己不勝酒力,想去透透氣,一會兒我就來找你。”
明玉暗笑,她在雲水鎮當了兩年的千杯居掌柜,不勝酒力,這個借口可真爛。
席間語聲歡笑,沒有人會注意她的悄悄離席,她繞過假山,來到蘭亭後面的怡景園,沒有了嘈雜的人聲、喧鬧的絲竹,頓時清靜許多,明玉呼了一口氣,伸伸胳膊踢踢腿,好好舒展一下筋骨,剛才這麼坐着,可真是夠累的。
“咦?這不是明家小妹嗎?”
明玉被突如其來的人聲嚇了一跳,轉過身一看,只見兩個身穿皇子服飾的男子正往這邊走來,前面那人正是淮王趙雲軒。
明玉見是他,不由皺了皺眉,轉身便想離開。淮王搶先一步,擋在明玉身前,道:“玉妹妹好沒禮數,見了皇子也不知行禮嗎?兩年未見,沒想到玉妹妹如今出落得愈發標緻了。”
明玉往後退了一步,好沒氣地說:“淮王殿下倒是講禮數,這般擋住了別人去路又是為何?”
淮王本就對明玉有意,見她嗔怒之下更添女兒情態,不由心中微微蕩漾,眼神也變得迷離起來。
“玉妹妹這是哪裏話,只不過在這裏巧遇,咱們也算是有緣。”淮王一邊說著,一邊竟伸手想要去拉明玉。
只是淮王的手還未碰到明玉衣袖,反倒先被另一隻大手阻住了。
“十皇兄怎麼在這裏為難一名女子?”來人正是趙雲徹,他下手力道不輕,淮王”哎呦”叫了一聲,雲徹將手撤開,說道:“十哥和八哥既來了蘭亭怎的不進去喝杯壽酒”
那一直呆在一旁沒有言語的黑袍男子正是八皇子趙雲翼
“我們正是來為德妃賀壽的,只是未想到十二皇弟卻是如此待客的。”趙雲翼陰沉沉地說道。
趙雲徹將明玉拉到身後,拱手行禮道:“弟弟剛才失禮之處兩位皇兄勿怪,明玉是母妃請來的客人,也是我的朋友,她的事便是我的事,若是她剛才對皇兄有得罪之處,弟弟代她賠個不是,皇兄既為兄長,想來不會為難一個姑娘的。”趙雲徹雖話說的客氣,但眼神犀利,句句指向淮王,趙雲軒的臉色當然有些不好看起來。
趙雲翼便打圓場道:“雲軒不過是見到明玉寒暄幾句,何談得罪不得罪的,皇弟言重了。今日是德妃壽辰,我們也是正巧進宮,便想着過來討杯壽酒,皇弟不會不歡迎吧?”
雲徹的臉色這才稍稍緩和,但仍是將明玉護在身後,道:“自然不會,兩位皇兄請自便吧。”
淮王討了好大一個沒趣,甩甩衣袖怏怏而去,景王則不動聲色,點頭示意,同淮王一起離開了。
待到他們倆走遠了,明玉才道:“看起來你與你的皇兄似乎關係並不太好。”
“皇家兄弟,可比普通人家複雜多了。”雲徹感慨道。
“你同淮王兄的事明睿告訴過我,過去你為了躲他離家出走,想來他心裏總是有些記恨的,以後再遇見他,就跑得遠遠的。”
明玉笑道:“你剛才都同他說了,我的事就是你的事,你覺得你這十皇兄還會來找我麻煩嗎?雲徹大哥……”
明玉剛叫出口,醒悟不該這麼稱呼,馬上改口:“十二皇子……”
“你還是叫我雲徹吧。”他望着明玉,”你我之間,不必這麼生分。”
雲徹頓了頓,道:“你不會怪我一直隱瞞身份,直到今日才告訴你吧?”
明玉道:“其實我早猜到你身份不同尋常,只不過未想到竟是十二皇子。當初我在雲水鎮聽聞大楚十二皇子出使北燕,還跟小吉說,這皇子倒是個有魄力的,能走出宮牆到北燕那樣的地方去談判,論起來還真沒幾人能做到。”
聽到明玉這麼說,趙雲徹的雙眸微微一亮,繼而又說:“一開始我隱瞞身份是為了自保,也是怕給你們招惹麻煩,等到了京城,我卻怕你會因為我的皇子身份,而……而不再將我當成朋友。”
明玉笑道:“怎麼會呢?既然我已將你當作朋友,那你是乞丐也好皇子也好都沒關係,你就是你,你是雲徹大哥,我又怎會疏遠你呢?”
趙雲徹聽得明玉這樣說,才放心下來,可仍是有些不確定。
“你不會因為我是皇子從此不來找我?你還會同我一起……我是說還有明睿、明玫他們一起,像在明府時那樣,讀書、下棋,騎馬、郊遊?”
明玉拍了拍雲徹的肩膀道:“當然,就跟在府里時一樣。”
趙雲徹這才完全放下心來,臉上露出了孩子一般的笑意。
“園子的小池子裏有幾條大錦鯉,樣子很是好看,我帶你過去看看”
明玉正愁氣悶,聽雲徹提議自然高興,便跟着他一起到怡景園西面的魚池去了。
這池子裏種有大片荷花,只是夏日已過,秋風起后荷葉便枯敗了,一片枯荷也是萬千姿態,底下是游魚穿梭,幾條肥碩的錦鯉遊動着身軀,在枯荷之間嬉戲尋食。趙雲徹過來的時候便帶了魚食:“你要不要喂它們?”
明玉一扔下吃的,魚兒就拚命擺動尾巴一哄而上,搶奪一番才肯散去,錦鯉身肥,那扭着身子遊動的模樣當真是憨態可掬,幾次下來,逗得明玉咯咯笑了起來。
她玩得高興,又正站在日頭底下,不知不覺額上便滲出了幾顆細汗,她想要掏帕子去擦汗,一不小心,卻將懷中另一塊素青帕子一起帶了出來,落入了水中。
明玉急道:“哎,我的帕子!”說著,便伸手要到池中去撈。只是帕子落水之後往遠處飄去,明玉伸長了胳膊也夠不着。
她情急之下,便想脫下鞋襪,自己下水去撿那方帕子。
趙雲徹趕忙拉住她:“不過是一塊帕子,掉了就掉了,你要喜歡,趕明兒我再給你送上十塊八塊。”
明玉甩手道:“別的帕子是別的,不一樣。”嘴裏說著,仍是想要下水去撈。
雲徹知道她的脾性,心知拉不住她,伺候的宮女太監又都在蘭亭那邊並未跟過來。他將明玉拉到一邊,說:“你是姑娘家,這季節水涼傷身,你別下去了,我去幫你撿回來。”說著,將自己鞋襪脫了,提着衣角,小心翼翼下了水。
池水並不深,只是池底多淤泥,走起來需得小心才不至於滑跤,趙雲徹走了幾步,池水漸漸從腳踝沒過了膝蓋,直到池水漫過腰際,他才撿回了帕子。
仔細看,這竟像是一方男子所用的帕子,青色帕面上沒有任何裝飾。趙雲徹將帕子攥在手心,心中不禁冒出了許多疑問,他轉身上岸,衣袍已然是全濕透了。他將方帕遞給明玉:“這帕子是什麼來歷,這般重要?”他問得漫不經心,仿似隨口一提。
明玉接過帕子,將它絞了絞,道:“這是一個朋友的,若有機會,以後是要還給他的,自然不能掉了。雲徹大哥,多謝你了。”
原來如此,趙雲徹點了點頭,不再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