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游燈會
聽雪軒是個清靜的地方,雲徹覺得這個地方別緻幽靜,若是能長久住着倒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就在趙雲徹住進聽雪軒的第二日夜晚,聽雪軒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夜色中,趙雲徹正坐在桌前讀着書架上的書籍,明言正帶着一人來到屋中。雲徹一見來人,不由心情激動,抑制不住流下了兩行熱淚,走上前去,深深一跪,喊道:“父皇!”
原來來人正是大楚皇帝。
大楚皇帝已是五十多歲的年紀,看起來已顯老態,見到這個牽記了兩年的兒子,他也是感慨萬千!
“皇兒,你可算回來了!”
明言正知道他們父子二人定是有許多話要說,便輕輕退出,關上了門。留二人在屋裏說話。
趙雲徹將這兩年來在北燕遭遇的質子經歷,以及他的親信是如何佈局,如何利用商隊進北燕的機會救出他,又是如何在雲水鎮遭人暗算的。這些事他都一一講給了楚帝聽。
皇帝聽得一時心酸,一時惆悵,知道這個兒子在外的確受了不少委屈。待聽到他在雲水鎮遇刺一事,楚帝不由怒容滿面,說定會查出幕後主使之人,決不輕饒。
楚帝又問了趙雲徹此時身上的毒,知道有百里先生的醫治,如今他已是並不大礙了。楚帝也知道這個百里先生性格古怪,便讓雲徹先不急着回宮,先留在明國公府里將病養好了也不遲。
趙雲徹既已見到楚帝,心中也安定了不少,便聽楚帝所言,先留在聽雪軒中。
父子二人促膝長談了整整一夜,待楚帝離去的時候,已是天色微明了。
趙雲徹便就在這聽雪軒中住了下來,繼續治病養傷。
聽雪軒離明玉住的碧苑相隔甚近,之所以稱作碧苑,是因為園中種滿香柏,滿是碧色,一派鬱鬱蔥蔥,生機勃勃之景象。
趙雲徹初到碧苑,便想這院子倒是符合明玉的性子,一點也不似別的閨秀院裏一般滿是錦繡,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少爺住的院落呢!
“雲徹,你什麼時候來的?”明玉知道雲徹來了,從屋裏走出來迎他。
今日的明玉一身碧色衣裙,別緻的錦紋勾勒出曼妙的身姿。長發及腰,頭上卻只束了一根鵝黃色的髮帶。臉上不着妝容,但天然卻是明眸皓齒,清雅秀麗,皓腕上一串珊瑚紅的手串更是映得她肌膚勝雪。
雲徹雖知道她是女子,卻是第一次看她着女裝,不由有些呆了。這伶俐的女子與當日那個在雲水鎮的那個粗布衣裳、邋裏邋遢的小九已是判若兩人。
明玉見雲徹愣住,還以為自己的裝束嚇到了他,皺了皺眉道:“兩年沒穿過女裝,這還真是有些不習慣,不過爹爹說了,我既回來了,就不能再當小九了。我這樣子……你是不是瞧着不習慣了?”
雲徹回過神來,輕輕笑道:“自然沒有,你這樣,很好。”
明玉見雲徹氣色不錯,便知道師父說的不錯,他身上的毒因是無礙了。便問:“你來找我可是悶得慌了?我瞧你那聽雪軒也沒啥好玩的事情。不如我們一起去找四哥吧,他鬼點子多,讓他帶我們出去轉轉也好啊。”
雲徹呆在聽雪軒確實也有些氣悶,便對明玉的提議表示贊同。
只是今日的飲墨齋,似乎靜了一些,明玉見明睿身邊的小春正坐在門前打着哈欠,便上前輕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好小春兒,被我逮着你在偷懶了,你不在我四哥身邊伺候着倒在外邊打盹兒了!”
小春討饒道:“好九小姐,小的怎麼敢偷懶呢,六小姐來啦,正在屋裏和公子下棋呢!”
“六姐來啦!”明玉的眼中放出光亮來,轉向雲徹道,“你還沒見過我六姐吧!她可是這天底下最完美的女子啦!”
“完美?”雲徹聽着明玉這帶着孩子氣的話,輕笑道,“看樣子,你和你這個六姐,關係很好?”
“那是自然,我與四哥、六姐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小時候我雖常和府里的哥哥們在一處玩,可與我六姐卻是格外親近的。我六姐溫柔賢淑,端莊可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僅如此六姐容貌秀麗,可是個大大的美人,你說,這還不是完美嗎?”
雲徹聽了,只是淡笑,自言自語道:“是嗎?”
明玉見他一副不屑,便道:“怎麼,你不信嗎?”
“呵呵,你不是說要帶我見這天底下最完美的女子嗎?那咱們就快些進去吧。”
明玉見雲徹的神情只不過當她在說笑,忙拉了他往明睿屋裏走。
裏屋是清雅的茶香,明睿盤腿坐在棋榻上,手托着頭,皺着眉,似是遇到了死局。此時見了明玉和雲徹進來,似是遇到救星一般,忙從榻上爬了下來,嚷道:“小玉,你可算來了,六妹非拉着我下棋,還不許我認輸,你也知道她的棋藝,這誰會是她對手啊?”
榻上女子也跟着下來,笑道:“四哥這棋又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怎的就要認輸了呢?明明是你讓我過來陪你的,現在卻倒賴我了,九妹你倒是評評理!”
話剛說完,見一旁還站着雲徹,忙低了低頭道:“這位便是住在府中的客人吧。”
明玉拉過她道:“這是我朋友雲徹,住在聽雪軒里養病。”又朝雲徹道,“這是我六姐明玫。”
雲徹打量眼前女子,的確如剛才明玉所說,容色清秀,因是一母同胞的關係,眼眉之間與明玉有幾分相像,舉手投足間頗有世家風範。只是,這樣的女子與京城其他世家的千金相去無幾,知書、守禮,從不逾矩。也許,在明玉的心中,這樣的姐姐是完美,可對他而言,卻並不覺得有什麼稀奇。
明玉瞅了瞅棋盤,她本不喜歡琴棋書畫這些東西,與對弈之道所知也不多,便道:“六姐,這棋不用說定是四哥輸了,你還是饒了他吧。”
雲徹走過去瞧了瞧棋盤,思索片刻道:“剛才六小姐所言不虛,四公子的白棋的確還有活路,走下去,未必會輸。”
明玫和明睿一齊望向雲徹,明玫道:“雲公子既這樣說,想是定有辦法幫四哥反敗為勝了。”
雲徹謙虛道:“反敗為勝不敢說,只是要走出當前的困局倒也並非難事。”
明玫聽他這樣說,便做了個“請”的手勢,“公子,還請指教。”
明睿見雲徹代他下棋,頓感解脫,拉着明玉道:“謝天謝地,九妹,這雲公子可算是我的救星了,就讓他們在這裏下着棋吧,咱們到外邊去轉轉?”
明玉撇撇嘴:“四哥,你就不想知道雲徹怎麼把你這盤臭棋給走活了?你不想看,我還想看呢!”
明睿自討了個沒趣,小聲道:“你不是不喜歡下棋嗎?”
明玉點點頭:“對啊,我是不喜歡,可我卻想看看到底是雲徹比六姐姐厲害呢,還是六姐姐更勝一籌。”說著,拉明睿在一旁坐了下來,屏息凝神看着兩人你來我往地對弈。
雲徹倒並非託大,兩人你來我往,黑白搏殺近小半個時辰后,棋盤上已是滿滿一片,明玫淺淺一笑,放下手中棋子道:“公子棋力在明玫之上,再走下去,只怕我便是要輸了。”
明睿呼了口氣朝雲徹道:“幸好有你這個救星,要不,我那寶貝琉璃玉可就要輸給六妹了!”
雲徹謙虛道:“六小姐這盤棋已是佔了贏面,我也不過是解了之前的危機罷了。”
“好了好了,”明玉不耐煩道,”輸就是輸,贏就是贏,你們們這樣說了半天,到底是誰輸,誰贏?真是好沒意思!”
“公子!”說話間,明睿身邊的小春兒跑了進來,“您吩咐準備的洛伽燈會的面具,都送來了。”
明睿忙道:“快拿進來!”
洛伽燈會是大楚三大燈會之一,每年九月十七,大楚都城內便會點起各式花燈慶祝洛伽仙子的生辰。據說洛伽仙子是天上司姻緣的仙子,她共有九種不同面容,平時只以假面示人。因此,這一日,都城之內男男女女都會帶着面具在城內賞燈、遊藝。
明睿是最好熱鬧之人,雖說離洛伽燈會還有幾日,他早派人去定做好了面具。
“我喜歡這個蘭陵王面具。”明玉拿起其中一個,揚了揚道,“四哥,這個就送給我吧。”
明睿本是想在燈會那天帶這個蘭陵王面具的,但見明玉先選走了,只得另選了一個。他又問明玫和雲徹:“六妹,雲公子,你們也選一個吧,咱們結伴同去,到時可就熱鬧了。”
雲徹想了想,看着明玉興奮明媚的笑容,點頭道:“如此盛會,自然是要去的。”
明玫平時雖然深居簡出,但既是哥哥的邀請,再加上她自己本也是少年心性,便也答應同去。
幾日之後,便是洛伽燈會之期。
這一日,夜色剛剛降臨,都城的各條巷道便都掛起了各式各樣的花燈。街上人聲鼎沸,各式的遊藝活動佈滿街道,有手工藝人的叫賣,也有猜燈謎的,賣小吃的,還有幫人解簽算姻緣的。
明府的燈船早早邊等在了河道中,明睿着一身青灰色暗紋長衫,帶的是上古刑天面具;雲徹身穿月白長袍,氣度雍容,他今夜帶的是軒轅面具;明玫衣着明艷,襯得她如盛放桃花一般,而明玉仍是素凈的長裙,衣袂飄飄,帶上了蘭陵王面具,站在明睿和雲徹面前的時候,兩人都是一怔。
明睿呵呵笑道:“九妹,你帶着個面具倒還挺配,看來我割愛讓給你也是值當的。”
明玉的臉都被面具遮住,唯能見一對靈動雙目,她拉着明玫道:“六姐,我聽四哥說往年燈會你都沒什麼大興趣,怎麼今年倒願意出來了?”
明玫笑道:”前兩年你跑了出去,我自然是無趣,今年燈會你既有興緻要逛,我自然是要陪你的。”
明玉聽了,摟着明玫道:“我就說六姐待我是最好的了。”
明玫淺淺一笑,目光卻飄向了站在一旁的雲徹。
小春兒將燈船上的大小事宜打點妥當后,便請他們上了船。
秋日的夜晚,涼風習習,河道上皆是都城中名門世家和權貴財閥的燈船,一時間河面上燈火搖曳,令人迷醉。
四人進了船中,中央是一座矮几,上面備着些精緻酒菜,另一邊是一張檀木桌子,上面擺着一張古琴。明玫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今夜船上備琴,自是為她準備的。明睿三人在矮几落座,明玫則走到琴旁端坐,縴手輕撫,悠悠樂聲如珠玉落盤,又如淙淙泉水,令人沉浸其中。明睿忍不住清嘯相和,一時間船中古韻悠揚,眾人飲酒賞樂,好不風雅。
一曲罷了,只聽外面河道上的樂聲也漸漸多了起來,明玉喝了些小酒,想出去透透氣,明睿則想出去瞧瞧熱鬧,於是四人一同走到了船艙外的甲板上。
今夜月色甚好,融融冷月映射湖中,陣陣夜風拂面,吹起少女的幾縷髮絲,看的人不由有些心旌蕩漾。明玉伏在船欄上,看着天上清朗明月,不由想起了雲水鎮來。老白、小吉,他們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日子過得是不是好。離開他們也快要差不多一個月了,她時時還是會想起他們,想起她在雲水鎮生活時的那段日子。雖然自力更生,沒有什麼富貴可享,可在明玉的心底深處,卻更喜歡那樣無拘無束的鄉野生活。若是她生來便是小九,那該有多好!
“小玉,你在想什麼?”雲徹見明玉愣怔發獃,不由問道。
“我只是想起了雲水鎮,雲徹,你說我走了之後,老白還有小吉,他們會想起我嗎?”
雲徹淺笑:“自然會,沒有你,他們倆鬥嘴了都沒個勸架的人。”
明玉想起他們倆雞斗蜈蚣的樣子,不由撲哧笑了出來。他們生來就是簡單的人,那樣簡單的生活自然最適合他們。而她,生來是明國公府的九小姐,她再想逃離,最後還是要回到自己的身份,過本就該是自己過的日子。
“對了,你的那個兇巴巴的玄義呢?”明玉想起已是有幾日沒見他了,這個人神秘兮兮的,一會兒出現,一會兒消失,這幾天又不見了人影。
雲徹道:“他同你的烈風一樣,都是暗衛,雖你瞧不見他,但他一定就在我附近的。”
明玉朝四周瞧了瞧,似乎是想知道,那個玄義究竟是藏在哪兒了。
明玫笑起來,說道:“小玉,既是暗衛,又怎麼能輕易被你找到。你真想知道,下次你可以問問烈風,到底暗衛喜歡藏在哪裏,既能保衛主人的安全,又不會被發現。”
說起烈風,明玉忙問:“難道烈風現在還是我的暗衛?”
明睿道:“你都回來了,還需要暗衛做什麼?烈風自然是撤下了這個擔子了。”
明玉“哦”了一聲,想起若是整天身邊跟着個暗衛,真像被人監視一般,現下烈風既是撤下了,那她也舒了一口氣了。
說話間,東面河道駛來一艘富麗堂皇的遊船,船上皆是錦衣華服之人,船艙里歌舞、樂聲不絕,賓客們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雲徹看了一眼,便轉過了臉,明玉厭煩這等嘈雜之聲,便朝明睿問道:“這是誰府上的船,怎麼這般吵?”
明睿瞧這船頭飾物以及船上眾人的做派,便心中有數了,他本不想說,但明玉既問起,他便答道:“是淮王府里的船。”
明玉聽了是淮王府里,頓時變了臉色,原本的好興緻似是被一掃而空,拂了拂衣袖懶散道:“好沒意思,我先進去了。”
明玫也板起臉朝明睿道:“四哥,你可別怪妹妹說你,你是知道的,小玉最討厭這個淮王,你提他做什麼呢?”說著,也跟着明玉進了船艙。
雲徹疑惑問道:“怎麼小玉一聽淮王便如此不高興?這是什麼緣故?”
明睿知道自己嘴快,也有些後悔,便對雲徹道:“雲兄有所不知,這個淮王是聖上的十皇子,生母是眼下最得寵的木貴妃。只是淮王殿下生性懶散,不喜政事,只愛與朝中大臣結交玩樂,他如今與朝中炙手可熱的景王殿下可是關係十分密切。兩年前,太后壽辰,我家府里的女眷都在賀壽之列,大姐、三姐、六妹和九妹都一起進了宮。那天也不知道怎麼陰差陽錯,那淮王殿下便相中了小玉,並去想木貴妃請求,說是想要娶小玉為淮王妃。”
雲徹皺了皺眉,兩年前太后的壽辰他也是在的,過後也確實有聽過淮王娶妃之事,當時他的母妃不過當笑話一般講給了他聽,還說,明侯才不會那麼糊塗把女兒嫁給這麼一位不長進的親王。那時候,他並未放在心上,後來這件事也似乎是不了了之了。今夜聽起這樁舊聞,沒想到淮王當時看中的竟是明玉。
“那後來呢?”
“後來,木貴妃便先派了人到我家來探我爹的口風,我爹當時回復木貴妃說九妹年齡尚小,怎能談婚論嫁,更何況家裏前頭還有未婚嫁的姐姐呢。”明睿接著說,“木貴妃也不是省油的燈,便回復我爹說是不打緊,可以先替明玫議親,至於小玉的婚事,定下來就可,晚兩年過門也是不打緊的。”
“那明侯如何回復?”雲徹問。
“說來也奇怪,我爹當時什麼也沒說,倒是跑去勸小玉不如應了這樁親事,還說淮王雖不夠正派,但好歹也是個得寵的親王,小玉將來過門就是王妃,也沒什麼不好的。小玉聽了氣極了,說什麼也不肯嫁,還和爹爹吵了一架,後來便離家出走了。”
雲徹心道,母妃說的一點兒沒錯,明侯可是個明白人,他不想得罪貴妃,更不想等貴妃請下了聖旨使事情變得無可挽回,他深知明玉的性子執拗,是個寧折不彎的人,便故意激她,縱容她離家出走,這樣說來也不過是小孩子鬧脾氣,於侯府沒有任何損害,還護全了小玉。
“雲兄,你怎麼了?”明睿見雲徹低頭不語,以為自己哪裏說錯了。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小玉這一走倒也好,如今時過境遷,那淮王自是早已忘記了小玉,只怕府中也早已立了妃了。”
明睿笑道:“那是自然,小玉走後沒多久他便娶了中書令曹大人家的千金,只是小玉對這淮王的厭憎之情,我看到了今日還是有增無減。”
雲徹也並不喜歡淮王,更不想讓他在這裏見到自己,便對明睿道:“既如此,別讓他掃了咱們的興緻。前面就是寧安街,不如讓船隻靠岸,我們上岸去觀燈如何?”
明睿也正有此意,便連忙吩咐船上下人改道靠岸,一邊又進去拉明玉和明玫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