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故人重逢(捉蟲)
左丘寧一邊御空而上一邊布下重重禁制,眉目間思緒不明。
他緩步走向山洞,卻又在洞府之外停下,並不進去,只靜靜地站立着,身形如寒冰利刃,立於天地之間。
待感覺到裏面的動靜變得平靜,他才走進去,極為難得地提醒一句。
然而當他看見面前稚童的模樣時,心中卻不知為何就是一震,連目光也不禁柔了一分。
再說白子笙在此處見到他的好友,心中已是振奮不已,又發現面前的好友似乎有些怔忪,隨後目光竟似柔軟了一分,心中不由冒出幾分喜悅。
“……前輩,晚輩乃白龍府家主白龍吟之庶子白子笙。無知亂入前輩的洞府,子笙萬分抱歉,萬望前輩莫惱。”白子笙按捺住心中思緒,不卑不亢地說到,但是他的目光,仍舊充滿暖意與眷戀,說到白龍府時,才劃過一絲恨意。
左丘寧看一眼白子笙,掃過他渾身的衣衫襤褸,眉心微皺。從儲物戒中掏出一件雪白常衣:“且換上吧。”
白子笙一愣,卻並不去接:“前輩的東西,自然是好的。但子笙無功不受祿,還望前輩見諒。”
白子笙也知道自己衣衫襤褸着實不好看,但是他現在還要在白龍府過活,穿那身回去難保不出什麼意外
左丘寧手上微頓,隨即收了回來——他也是知道方才魯莽了。
但是他一向沉默寡言,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回應了。只好維持面無表情的樣子了。
白子笙也不尷尬,直直地看着左丘寧,“前輩……”
稚童軟軟的聲音,讓左丘寧不由地應了一聲:“何事。”仍舊冷冷淡淡看不出表情。
“前輩……”
“我觀你天資聰穎,功法奇妙……”說到這裏,左丘寧不由頓了一頓,“務必要謹慎行事。”
“多謝前輩忠告,晚輩沒齒難忘……”白子笙微微一笑,“晚輩……告辭。願有朝一日,能再與前輩相見。”說罷,白子笙拖着不合身的衣袍,往山下走去。
左丘寧目送着白子笙的背影,手中撤回先前所布的禁制,目光幽深。
白子笙雖然不舍,但他也知道,現在的他不可能與好友有什麼交集。
修為,年齡,閱歷,以及……感情。這些都在阻擋着他與好友相交相知。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提高修為,進入宗門。
屆時,他與好友就是同門之誼,相識相交相知便有了足夠適當的理由。但無論如何……他也不會放棄這樣一位好友的。
尋着原來的路線回到白龍府,這座恢宏的府邸依舊守衛森嚴,也依舊……沒有人發現他的離去。
早就知道了不是嗎?他之於白龍府,只是一個連姓氏都不配使用白龍的庶子,是家主白龍吟的恥辱,是這個府邸不可言說的禁忌——
一切只因為,他的母親是一個凡女……但明明是白龍吟對母親,對母親做下那苟且之事,卻擺出一副厭惡不已的面孔!想來若不是怕毀壞他白龍府的名聲,恐怕他早已“病逝”了罷!
白子笙心中恨意滔天,卻不得不按捺住,扯出一張怯懦膽小的面具——他現在還太弱小,撼動不了白龍府的根基,只能盡量保護自己。
回自己屋子的路上,無論任何人——哪怕是一個雜役都能肆無忌憚地嘲諷自己。
白子笙面上怯懦害怕,心中卻如古井無波。恨這些雜役有何用?造成一切的罪魁禍首,是這白龍府的主人,是白龍吟!
一步一步走得極慢,但終究是走到了盡頭。
目光所及是一間破破爛爛的茅草屋——
難以想像,如此光鮮亮麗的白龍府內竟然有這樣的房屋。但也不是很難理解,這般恢宏的府邸不也是處處藏污納垢么?
嗤笑一聲,白子笙推開虛掩着的門,逕自走到石床邊上,盤膝坐下鞏固修為。
多思無益,不如努力修鍊。有了修為,他行事才能有底氣,才能與好友……再續上輩子的友情。
一月時間須臾而過,床上的人緩緩睜開雙眼。此時的白子笙氣息綿長,比之月前更強大了數倍。
白子笙神識略掃,發現自己身上凝結着一塊塊的黑褐色穢物,這正是他運轉功法時所排出的體內雜質。
如今他已練氣三層,雖不至於體內純潔無垢,但也算得上是體清身潔了。
本來一般人練氣三層之時並不會排出如此之多的雜質,但是白子笙有傳奇仙法在手,便無甚奇異了。若是傳奇仙法沒有任何奇特之處,又怎當得傳奇仙法之名?
白子笙在修鍊之際忽而心有所感,便退出修鍊意境,略一計算,三天之後正是上宗來使到達之時。
白子笙微微一笑,站起來略整衣袖,本是風流俊雅的動作,卻生生被他那孩童的身形相貌襯得不倫不類。
但是白子笙顯然沒有意識到,只逕自離開破屋,去屋后的古井邊打水凈身。
白子笙看着自己弱雞一般的身材,不禁幽幽嘆了口氣,“還是太小了……”隨後又釋然,“年齡小,更易於修鍊……總歸還是活着的。”
凈身完畢,他穿回那不合身的袍服,向著萬青山方向看去,目光蒼茫悠遠。
“寧兄……”呢喃聲緩緩消散於他的唇邊。
上一世的左丘寧,是白子笙的知交好友,是他如今唯一的救贖。
他深知這一世乃是天道饋贈,左丘寧並未與他有任何瓜葛,卻一直不願面對好友與他實為陌路的情景。
但,便是重來一次,萬千事物皆有不同,他也不會再放開這樣一位好友了。
正是重活一世,白子笙已無所顧慮。不爭取一番,又怎能與好友袖手天涯,踏遍大千世界?
這一次,他會努力趕上好友的步伐,與好友比肩……仙途永伴。
白子笙揉揉臉頰,隨即面無表情地回到了那間搖搖欲墜的房屋裏。
一切……都言之尚早,現在最要緊之事,乃是在那上宗使者到來之際顯露資質,進入仙宗。
但若是他那好父親想不起他這個兒子……那就少不得要好好籌謀一下了。
所幸,這次白龍府並沒有忘記還有他這個“二公子”的存在。
三天後。看着面前狀似恭謹實則暗含不屑嘲諷的白龍府管家,白子笙內心平靜無比。
忍一時之辱,報殺身之仇,又有何不可?上一世的白子笙為人敦厚,卻落得一個慘遭親人斬殺的下場,這一世,除了好友,再沒有人能夠使他相信了。
管家看着面前神情平靜的稚童,心中劃過一絲心悸,但白子笙給他留下的印象太過懦弱無能,也就不以為意:“二公子,請隨老奴去一趟,家主要見你。”
白子笙彷彿沒有注意到管家眼底的神色一般,只微微頜首,示意他帶路。
管家看着眼前舉止不同於往日的白子笙,心底那抹異樣越發濃厚,那番驕矜之態也略為收斂。
白子笙跟隨着管家轉過或幽深或大氣或華貴的院子,面上沉靜,亦不曾左顧右盼做那無知之狀。
把白子笙帶至一間奢華雅緻的房前,管家便躬身退下,獨留白子笙一人。
白子笙看着眼前緊閉的房門,內心思緒萬千。
門裏面……是他的生身父親,也是他上一輩子身死道消的罪魁禍首。
白子笙靜靜佇立在原地,眼中風起雲湧。直至一個威嚴沉穩的聲音響起——
“白子笙到了嗎?到了便進來。”這蘊含不耐的話語恍若一聲悶雷在白子笙耳邊炸響,他定一定心神,推開門就逕自進去了。
裏面的人英俊儒雅,散發著歲月沉澱出來的特殊魅力正是白子笙的生身父親,這白龍府的掌權者,白龍吟。
他看着眼前一臉平靜的白子笙,皺了皺眉,旋即鬆開。
他對這個兒子的感覺很複雜,既有着一絲絲的愧疚,又有着一點點的陌生,而更多的……是發自內心的抑制不住的厭惡。
若不是這個兒子,他的嫡子就不會與他生分,妻子就不會與他貌合神離。
儘管……是他先招惹了白子笙的母親,但是那個凡女拚死也要把這賤種生下來,成了他人生中的污點……真是,抑制不住的……想要,殺死他。
但是,現在不行。如果白子笙不明不白的死去,別人一定會懷疑是白龍府動的手腳,到時候,白龍府的宿敵趙家,一定會參上一腳,把他們往死里打壓。
白龍吟不敢賭,白龍府的千年基業不能毀在他手裏。
白子笙眼中微動,敏銳地注意到白龍吟對他的一絲殺意。
這殺意雖然隱藏得很好,但上一世他是一個在刀口上過活的散修,對殺氣何其敏感!
所以,白龍吟對他的殺意甫一出現,就被他所得知了。
白子笙不在意地彎彎嘴角,他們還真不像一對父子,兒子想殺掉老子,老子想幹掉兒子,還真是一對……宿敵啊。
“白子笙,今日本尊喚你來此,便是要給你一個造化。”白龍吟緩緩開口,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請家主言明。”白子笙也不去做那父慈子孝的戲碼,直奔主題。
白龍吟有些驚異,這個他從不在意甚至厭惡的庶子,似乎並不像他所想的那樣怯懦無能,起碼這不卑不亢的態度讓他很是意外。
但是比起那種怯懦無能,還是這般態度更有他白龍府的模樣。
雖然他並不喜歡白子笙,卻也不得不承認白子笙也是白龍府的一人,他的顏面也代表着白龍府的顏面。
在府內暫且不提,如今他要參與上宗審核,還是這般有姿態的更好。
事實上,白龍吟並不想讓白子笙參與這次的選拔。但是上宗有令,他卻不敢不從。
白子笙當然知道他這般表現與之前不甚相同,但在這一個月的閉關中,他也想明白了,此時的白龍府不可能動他,而他也即將離開白龍府,那為什麼還要做那怯懦的嘴臉出來徒惹人笑話呢?而且這般的態度比起怯懦來,可能更能讓白龍吟看重不是嗎?
“本尊今日只是告訴你,明日午時將有上宗使者到來選拔進入宗門的弟子,你也要去參加審核。”拂去心中所想,白龍吟淡淡出聲到。
“敢問……家主,這上宗是……?”白子笙雖然已然知道一切,卻不能露出絲毫,於是出聲相問。
“上宗,即是歸元仙宗,是吾等依附的宗門,乃是五品仙宗。其內資源無數,仙法高深,若你能夠進入其中,哪怕做個雜役,也是足夠了的。”白龍吟雖是不耐,但仍是出聲提點。
“行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叫下人帶你去你的房間,好好收拾一番,這般樣子,哪有我白龍府的威信可言?!”白龍吟喚來一個美貌婢子,把白子笙帶了下去。
待得婢子把白子笙領到一處幽靜清雅的院子裏,道:“二公子,此處便是您的居所。”白子笙點點頭,未曾出言。
那婢子似是躊躇片刻,道:“奴婢伺候二公子沐浴?”
白子笙微愣,出言道:“你可喚人打水前來,不必上前伺候。”
婢子得令,便退下去安排了。
白子笙坐在浴桶里,掩面深思,明日……便要面對那上宗來使了。
雖他有九成把握,卻不敢肯定能進入內宗。
不過今日白龍吟所說的雜役……呵。
“誰?!”白子笙睜開雙眼,驀然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