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陽錯
“殷修魂書上並沒有說他有娶親,怎麼會有一個李閣老的重孫女嫁給他?”謝必安疑惑的看了看生死簿。
范無救拉着他下去,“他並沒有娶親,李家世代忠良,卻只是針對皇家,殷家從前一直效忠展智遠,現在展智遠倒了台,李家不可能會放任知道這麼多的殷修。”
“李閣老有個重孫女倒是真的,可那女兒天生痴傻,今年也不過六歲。被當作棄子丟給了殷修,並且在定親時下了毒。殷修撿了一條命,卻也瞎了雙眼,後來就安排好了後事,乾脆問皇帝要了手諭辭官回鄉。”范無救三言兩語將事情交代了清楚,隨後在面前化了一個鏡面,裏面出現的正是閉着眼睛躺在樹下的殷修。
他身邊還有一個女童,咿咿呀呀的字不成句,顫顫巍巍的邁着步子,偌大的一個院子裏面居然沒有一個僕人。
“李家的人將東西放在了這裏之後就全數撤走了。”范無救解釋道。
只將一個不能遠行的瞎子和傻子獨自放任在姑蘇城內,李家雖然沒有下殺手,可卻也實在是不算仁慈。
“只是不知道以後又會怎麼樣。”謝必安遺憾搖頭,轉身又回到了孟卿身邊。
這幾日殷修成親的消息還沒有散去,街頭小巷還在穿着些閑言碎語,孟卿到了姑蘇城內不會聽不到。
兩人到客棧的時候,孟卿正坐在一個小角落裏面吃着茶。
桌上只有一疊送的小食,孟卿靜靜的喝着茶水,注意力卻全都在身邊人交談的內容上面。
謝必安和范無救找了一個比較少人去的位置坐下,看着那邊的孟卿道:“殷修之後要做什麼?”
范無救撐着下巴盯着謝必安的臉看,卻在謝必安轉過頭來的時候又扭到一邊,“殷家怎麼說也都是傳承了百年之久的世家,李閣老雖然地位高,可根基比起殷家還是要差上一些。殷修雙眼確實是瞎了,但是李家能放着殷修這麼一個心腹大患獨自回到姑蘇,想必是和殷家達成了條件。”
那邊閑談告一段落,孟卿茫然的將已經空了的杯子繼續往嘴裏倒水,發現沒有了一滴水之後,才踉蹌的站起來,面無表情的上了樓。
謝必安背着手跟了上去,孟卿就坐在床上,一直從天亮坐到了天黑。
孟卿來的時候身上只有一些李嬤嬤從孟朝那裏得來的銀子,安葬了她之後又給孟家上下建了衣冠冢和牌位,現在已經所剩無幾了。
一直到晚間,孟卿才揉了揉眼睛從床上站起來,一天沒有吃喝他的腳步顯得有些無力。
樓下又是一個飯點,孟卿左右看了看,還是找了一個人少的地方點了幾個小菜。
“哎,我聽說殷家在衙門貼了榜,求名醫醫治眼睛呢。”一個頭上綁着汗巾的大漢灌了一口茶,手腕隨意的抹了一把嘴,唏噓道:“白花花的十萬兩銀子!這殷家前幾年說是破落了,可當家的那個公子哥着實是厲害啊……”
聞言四方桌上的人都聚集了過去,想着這大概是一個知道內情的人。
大漢‘嘿嘿’笑了兩聲,“我有個妹子在京城給人家做丫鬟,我可聽說了,殷家的殷修娶的那個媳婦兒可是個痴兒!”
“瞎子配傻子,這不挺般配嗎!”有人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笑,孟卿抬頭看了一眼,又無奈的低下了頭。
殷修變成了瞎子……孟卿雙手摩挲着手中的碗壁,咬着下唇,心裏生出了一個主意。
第二日一早,他就收拾好了自己前去敲開了殷家的大門。
殷家的丫鬟僕人已經換了一批,此刻的都是生面孔,看着孟卿穿着富貴,又生的好看,也就恭敬地多問了一句,“公子可是有事?”
孟卿咬咬唇,視線往裏面掃了掃,一股說不出來的熱流湧上了眼眶,又被他強壓了下去,“我、我是個大夫。”
說著,他把手裏面揭下來的榜文向前一遞,丫鬟驚訝的接過看了一眼,隨後就躬身帶着孟卿走了進去。
“敢問先生名號?又是師從何處?”丫鬟帶着孟卿的路上問了一句,孟卿愣了一下,看着一邊栽種着的白色玉蘭,思緒間就道:“……白卿。”
兩人又路過了一片蓮花池,丫鬟就慢下了步子,恭謹的上前敲了敲門,“公子,新來的大夫到了。”
裏面傳來了一個微微有些喑啞的聲音,孟卿一愣,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喉嚨。
丫鬟已經推開了門,孟卿慌忙跟上,就見一個身穿着青色外袍的人正閉着眼躺在軟椅上,手中還撐着一根長長的竹竿,竹竿另一頭吊著一根長線,垂在了無波的湖面之上。
那是殷修……
孟卿喉嚨哽咽兩下,深吸了一口氣,步子才剛動了兩下,就見在殷修身邊還有一個酣睡着的六歲孩童。
那是個女娃娃,長相可愛,粉雕玉琢的,這時候正是炎夏,小娃娃睡的臉蛋上紅撲撲的。
孟卿一愣,隨後就想起來,這孩子應該就是李閣老的重孫女……可看着這孩子的樣子,也不像是痴兒啊。
像是聽到了身邊的腳步聲,殷修側了側頭,面上還有一絲笑意,唇角微彎,像是心情不錯。
孟卿看的出了神,被身邊的丫鬟提醒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慌手慌腳的開口,“在下……白、白卿。”
殷修笑了一下,道:“先生今日初登門,就先下去歇息幾天。左右這事也急不得。”
孟卿愣愣點頭,一步三回頭的跟着丫鬟出去。
邁出門口的時候,他看着殷修又重新將臉移到了水面之上,就像是能夠看到東西一樣,神情專註。
他抿抿唇,進到了廂房裏面。丫鬟走前告訴他殷府之內除了祠堂和主廳之外他可以隨意走動,和一些要知道的規矩。
“孟卿會醫術?”范無救靠近看了看,隨後挑眉道:“狐魂都出來了。”
謝必安道:“白占神君走前曾給孟朝留下過養身的法子,孟朝開智的早,孟卿卻到現在都什麼都不知道。白占神君的方子有些疏漏,可功效卻還是有的。”
“孟朝身體不好,家裏請了不少大夫,還有朝中退下來的御醫,孟卿每日也會跟着學一些。雖然治不好殷修的眼睛,卻也可以讓他好受很多。”
這邊的孟卿左右看了看房中的擺設,隨後就靠着窗口看着院子之中的玉蘭花出了神。
他的行李很簡單,那些治病的器具都留在了山中的小木屋內並沒有帶過來,此刻他身上除了一身換洗的衣物之外也就是些碎銀子了。
當真是兩袖清風。
“孟家和殷家因為政事落得如此下場,孟卿什麼都不知道,殷修知道的也只有一半一半……以後會如何,還真是猜不準。”謝必安搖頭嘆息,耳邊突然聽到了女童嬉笑的聲音,朝着門外看了過去。
身穿着粉嫩衣裳的小孩子手中拿了一根糖葫蘆嘻嘻笑着跑跑蹦蹦的,身後的丫鬟苦着臉在她身邊追,卻又不敢用力,根本抵不過女童用儘力氣掙扎的動作。
“咦……”女童看到了這裏有一間沒有關住的門,舔了舔手中的糖葫蘆,抬腳邁入了高高的門檻,伸出腦袋左右看了看。
孟卿眨眨眼,自然也看到了她。
“你是誰呀。”女童也不怕生,聲音清脆的說道。
“我叫白卿,是一個大夫。”孟卿笑了笑,雙眼彎成了一個月牙,臉頰邊上也有兩個酒窩浮現,“那你叫什麼呀。”
“我叫李婉兒,是殷哥哥的義妹。”李婉兒歪着腦袋,隨後張開雙臂往前撲了一下,笑嘻嘻的把頭埋在了孟卿懷裏,道:“你身上好香呀,你長的好看,我跟哥哥說把你帶到我那去,以後就陪着我玩好不好?”
孟卿哭笑不得,心中也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別的什麼,只是突然間沒那麼低沉。
這時候丫鬟也終於撿起了李婉兒丟到了一邊的玩物,提着裙子跑了過來,“白先生。”
孟卿站起身,小指被李婉兒嫩嫩的手牽着不鬆開,“勞煩這位姐姐將李小姐送回去了。”
丫鬟頓時鬆了口氣,上前兩步將李婉兒抱了起來,憋着氣道:“奴婢出來前聽綠吳姐姐說公子請先生去大堂一敘,若先生不麻煩,還請帶上東西。”
“好。”孟卿笑着點頭,看着丫鬟抱着李婉兒出門。
到了門邊的時候,李婉兒拍了拍丫鬟的肩膀讓她把自己放下,隨後任由丫鬟牽着手,轉頭笑盈盈的道:“白大哥,我在哥哥那裏等你呀,我請你吃糖!”
說完,李婉兒就蹦蹦跳跳的讓丫鬟帶着走出了這邊的院子。
“九尾天狐的一族果然厲害……”謝必安感嘆一聲,隨後嘀咕道:“就是我在這看着,也都覺得舒服。”
“這是九尾的天賦?”范無救疑惑道,隨後看着孟卿,“我只覺得在孟卿身邊比較能平心靜氣而已。”
謝必安笑着敲了敲他的腦袋,“這已經很了不起了。孟卿還只是一隻沒有開靈智的幼狐,現在也都是人身。可你卻依然是地府的無常神君,他只是這樣都能夠影響到你,已經是很厲害了。”
范無救聞言也是贊同,“我先前聽說白占神君毫無長處,在青丘之內卻是出了名的好人緣,現在想來,倒是因為九尾的天賦了。”
“……也不全是因為這個。”謝必安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笑了一下,“白占神君自由他的長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