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8章
晚上,金陵別宮燈火通明,不斷有人進進出出,卻都是躡手躡腳,似乎連大聲出氣都是喧嘩,王子勝、薛松等人提心弔膽地在一間寢宮外廳里來回踱步,到了後半夜,江南巡撫王正和金陵總兵也都趕了過來。
寢宮內,四、五個太醫圍在床前,不時地輪流把脈,而床上躺着的,正是昨日在天闕寺剛躲過了一場行刺的太子爺,此刻的他面色潮紅,明顯是在發著高熱,而他被箭矢射中的左臂竟已腫了起來,原來箭竟然有毒,太子毒發雖解,卻也發了高熱,反而比中毒還要危險。
“不拘多少銀子,太醫便是開出仙丹來,在下也幫着去尋!”薛松急得來回打轉。
“天王老子呀,這好好的,怎麼傷勢又重了呢!”
王巡撫也直撓頭,說道:“此事非同小可,本官已然上奏陳情,只盼太子爺趕緊化險為夷,這次免不得下官這回要吃皇上的掛落了。”
“是我等太掉以輕心,若是讓侍衛們一直緊跟在後頭,何至於叫太子爺吃了這麼大的虧。”王子勝也是氣惱。
“王大人,那幫刺客可審出些眉目了?”薛松這時上前問江南巡撫。
“沒想到這回遇上的是亡命之徒,雖活捉了兩個,人還沒來得及上刑,便都咬舌自盡了。”王巡撫嘆道。
一直悶不吭聲的金陵總兵哼了一聲,說道:“不用去審,到底是誰幹的,大家心知肚明。”
王巡撫擺了擺手:“這種官司,還是交到上頭去,我等如今該做的,是讓太子爺早些康復。”
這時一名太醫從裏頭出來,走到王巡撫面前,遞上一張紙道:“王大人,太子爺受的箭傷本來血流不止,以至後來又化膿,加上餘毒,便熱毒加身,在下已重新上過葯,這方子請大人過目!”
“還過目什麼,趕緊派人抓藥。”王巡撫急催道。
“對,快抓藥去,就到貴仁堂去,我那什麼好葯都有,隨便拿!”薛松這時上前道。
王子勝等人並不敢走,直到過了未時,聽到昨晚帶着太醫們趕來的東宮太監總管小德子來知會,太子爺的熱已然開始退了,這才“哄”地一聲,大家作鳥獸散。
這裏是行宮,他們也不能留通宵。
經過一晚的折騰,在天色將亮未亮之時,別宮奇迹般地得恢復了平靜。
徒元徽猛地從床上坐起,不察之間,竟扯了左臂上的傷口,忍不住“啊”地痛叫一聲,蓋在額頭上的涼帕隨之掉到錦被上。
“太子爺,您怎麼啦?”躺在腳踏上的小德子“噌”地爬了起來,慌着要去扶徒元徽。
徒元徽看到小德子,眼裏竟然流露出無限滄桑感來。
半天,直到將小德子瞧得手腳不知該往哪兒放了,才突然問一句。
“什麼時候了?”
小德子摸出身上懷錶瞧了瞧,“卯時初刻。”
“哪一年了?”他又問道。
“弘聖二十九年。”小德子一邊回答,一邊小心地琢磨着徒元徽的神色,心中惶恐,難得這位爺的腦袋燒壞了?
弘聖二十九年。
他還未加冠,父皇還很無條件維護他。
他不由長嘆一聲,復又躺了下去,看到這裏的情形,道:“老德子,這裏可是金陵別宮?”
小德子恭敬地說道:“太子爺,咱們正是在金陵別宮。”
“嗯,知道你是個忠心的。”徒元徽閉上眼。
他死的時候,只有他這老傢伙陪在身邊。
“太子爺您可好些年沒誇過奴才。”見徒元徽說話正常了,小德子心下一松,繼續在那兒逗貧嘴:“雖說奴才是您的人,可也不帶您這樣,以前給奴才改名而,奴才小德子,小喜子,二德子各種名都有,今天叫成了‘老德子’奴才還年輕着呢,可以為太子爺你多跑很多年的腿。”
徒元徽睜開眼,完全知道這個貼身太監的德性,便說道:“孤這叫不上慣,給你改了名,你難道不樂意?”
“樂意,樂意!孤給奴才改名,是奴才的福氣。”小德子連連點頭。
徒元徽就不再說話了,他需要好好理理此時的記憶,現在腦子疼痛不已,正是一團糊。
最近的記憶一段段如流水般湧來,畫面定格在一個絕色美人撲在他身上替他擋了一箭。
她是誰?
記憶慢慢清晰了。
是她?若非知道最近的記憶,這個女人他可能記不起名字了。
“玉兒呢?”他淡淡問向小德子。
小德子低聲問道:“太子爺問的可是那位馮姑娘?”
“她人呢?”徒元徽準備起身了,他的傷不重,重在高熱,這會兒高熱退下去,已然可以下床走動了。
“還活着沒?”
“奴才知道您心疼馮姑娘,方才特意請太醫過去瞧了,說是幸好沒中要害,不過血流得多了些,等人醒過來,也就沒事了,待她好一些,奴才立馬讓馮姑娘來給您謝恩。”小德子枕過一塊涼帕,便準備放到徒元徽額頭上。
徒元徽一把將帕子甩開,翻身坐到床邊,也顧不得左臂又疼起來,道:“扶我去瞧她。”
小德子猶豫了一下,說道:“您這熱可剛退呢!”
徒元徽冷眼瞧了一眼小德子,說道:“老東西,孤這次沒死,還得聽你的不成?”
小德子連忙說道:“我的太子爺,奴才哪裏敢,奴才這就給您安排轎子,馮姑娘在行宮後宮呢?您受着傷,可不能吹風。”
徒元徽淡淡點頭。
***
惠芳軒。
這裏的宮人還算用心。馮玉兒雖昏迷不醒,其實她有些迷糊的意識。
杏月一直在床邊照顧她,太醫來把脈處理傷口她都有點意識。
這時候太子來了。
他在她床邊坐了許久,還摸她的臉。
在這昏昏沉沉之中,她似乎因為他在一旁,而且很關愛她一般,她終於放輕鬆睡過去。
睡前,她有個念頭,就是等能下地了,就這份恩情,求太子憐憫,讓她去天闕寺出家為尼,她會保證不說出與太子之間的事,承諾做個與世無爭的方外人,而這,是如今她能想到最好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