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9章
鳳儀宮裏,徒元徽看着堆高的立妃選秀摺子,心情並不好。
正當馮玉兒望着鏡中的自己,琢磨着要不要再扮一次奸妃,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徒元徽倒開口了:“看來我還是太仁義了,袁子信這幫子人難不成將我當成了軟弱可欺的漢獻帝,覺得能挾制住我?”
馮玉兒轉過身,說道:“那袁夫人可夠討厭的,管皇家私事還振振有詞,說什麼袁子信一心為公,說我不配列君王之側!”她真的噁心袁子信了。
徒元徽原想讓馮玉兒安慰一下自己,這會子從鏡里發現她神色不對,知道這氣還是沒消,說道:“你別生氣,肚子還有一個呢?袁子信不算什麼東西,別為他們氣壞身子。”
“皇上是覺得此人別有用心?”馮玉兒歪着頭問,心下也不相信這袁子信是大公無私之人。
“管他起了什麼心思,這有一便有二,日子久了,他說不定就騎到朕脖子上了,”徒元徽恨恨地一握拳,“過些日子下面的人順手了,便罷了他的官,讓袁子信哪涼快哪獃著去!”
“還有那位袁夫人,也讓她涼快去!”馮玉兒有些厭煩,她後來派人查了袁夫人,她所說所做,讓馮玉兒厭惡到了極致。
袁子信那麼堅持,這袁夫人也是功不可沒。
突然之間,馮玉兒腦子靈光一閃,自覺奸妃猛地上身,想出了一個最覺出氣的損招,於是上去抱住徒元徽的腰,撒着嬌道:“罷官也不必,別到最後弄得一幫子大臣尋你不痛快,要不我給皇上出一個主意?”
“行,都聽你的!”徒元徽喜歡這般又嬌氣又刁滑的馮玉兒,覺得馮玉兒若能時時如此,便是要他徒元徽做個昏君,他也是絕無二話的。
馮玉兒作勢瞧瞧左右,便湊到徒元徽耳邊說了幾句。
徒元徽的眼睛眨巴了半天,最後終於大笑起來:“倒是袁子信沒瞧錯,你還真不是個賢德的。你們女人啊……心思真多。”
馮玉兒白了他一眼,“如今人家已然逼皇上貶妻為妾,做那薄倖之人,還指望着我扮着賢德,委委屈屈地點頭應了,我可沒那閑功夫!這幫人就是欠教訓,得讓他們知道皇上不可欺,天下沒這麼不講道理的!”
徒元徽一時樂不可支,撫着馮玉兒的香肩,道:“就這麼著,明兒便讓你看笑話去,這會子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次日朝會,徒元徽剛坐上御座,便發現頭一排少了一人,心下暗自一笑,卻故意裝着沒瞧見,並不開口詢問。
倒是林文燁上前稟道:“皇上,袁大人昨日又突發重病,今日告假。”
徒元徽眉心一挑,作出一副關心的表情,“如何竟病了,袁子信乃朕之股肱之臣,想必還是太過操勞,派個太醫過去瞧瞧吧!”
一時文武百官都覺得心裏有了底,袁子信到底是不是真病,大家心裏也都有數,而徒元徽的態度,顯然是給袁子信面子,擺明有服軟之意,眾人佩服,袁大人果然有兩把刷子,看來等下過朝,大傢伙得趕緊去瞧病人。
袁子信的相國府上,袁家女婿、宗人府理事官陶永真正忙着接待各路前來探病的官員,因得了袁子信的令,他自是不能有一點慢怠,剛從衙署回來,便是忙得沒能歇上一口氣。
而這會子,袁子信端坐於書房案前,由袁夫人在一旁陪着,悠然自得地描摹起門外剛露新芽的蔭蔭垂柳。
“老爺可有好些年未得空動這筆墨,不過瞧着技藝卻不見生疏,倒越發筆力婉轉,氣韻十足了呢!”袁夫人對袁子信向來不吝讚美之詞。
袁子信呵呵一樂,“夫人謬讚,這幾年忙於政務,倒是疏忽了修身養性,今日偷得浮生半日閑,咱們再合做一副春柳浮橋如何?”
“那妾身便獻醜了!”袁夫人笑着接過袁子信手中之筆,在垂柳旁揮毫潑墨起來。
不一時,有管事進來,將一份名冊遞到袁子信面前,道:“老爺,這是姑爺記下的來訪官員名冊,說是請老爺您過目,還有,這會子又來了一批,姑爺正招待着。”
“知道了,告訴永真,好好款待,不可失禮,但是不得收贈,若是當面不能退,回頭也要派人給送回去。”袁子信隨手接過名冊翻了翻,笑着搖了搖頭。
待屋裏沒了旁人,袁夫人放下筆,道:“想來皇上這回該吃些教訓了,永真不是說,皇上今早在朝會上誇老爺您是股肱之臣,之前又派了太醫過來,還不是怕您就此撂挑子,離了老爺您,他以為自已這皇帝就能當妥貼。”
袁子信笑道:“不可妄言,不可妄言!”
袁夫人繼續道:“皇上也是,何必非要瞎折騰,但凡肯聽了老爺的話,另娶南安王府的郡主,君臣和諧,他這皇帝當得可不舒服自在得很。”
“行了,夫人還是少說些吧,本官自有主張。”袁子信心中嘆了一口氣,他袁子信是個有大抱負之人,在朝堂上觀察了這多麼年,最後才認定了徒元徽,為的是這一位乃可造之才,而他想做輔佐明君的一代賢臣,名垂青史。
只是他沒想到,徒元徽當上皇帝后,無論是行事風格還是施政理念,都走到了袁子信前頭,這般強勢的皇帝讓袁子信直皺眉頭,着實有礙他成為引領明君之賢臣的遠大抱負。
以立后之事為引子,袁子信想給永明帝一點教訓,讓他知道,便是皇帝也會有百官掣肘,有些人眼色,便是你做皇帝的也要瞧。
正自思忖間,管事匆匆跑進來,道:“老爺,宮裏來旨意了,姑爺問您能否抱病接旨?”
袁夫人笑着一拍手,“可不就是又來求和的,還是咱們老爺有本事,您一天不上朝,皇上便慌了。”
“夫人帶着孩子們去接旨,就說老夫一病不起,不是太醫都來瞧過了嗎!”袁子信冷哼一聲,便是徒元徽知道錯了,他也不能輕易過去,折騰他幾回,日後才方便。
換上品秩大妝,袁夫人領着女兒和女婿跪在家中正廳,看着前來頒旨的內廷總管小德子,以及周圍尚未離開的前來拜訪的官員們,心下自是得意,免不得又覺得徒元徽着實窩囊,被袁子信隨便嚇一嚇,便乖乖下旨地請回。
只是,小德子念完旨意后,袁夫人便沒法子得意了,甚至當時氣昏了過去。
“陶大人,還不接旨,”小德子面無表情地打量着已亂成一鍋粥的袁府正廳,“莫非準備抗旨不遵?在下也不勉強。”
眾人此時正圍在袁夫人邊上大呼小叫,陶永真得了旁邊人提醒,才起身上前,遲疑了半晌,道:“德公公,這……此事對家岳母打擊甚大,她老人家與家岳父一直琴瑟和鳴,夫妻恩愛,瞧在她年過半百的份上,可否請皇上收回成命?”
“在下怕沒有這等本事,”小德子冷笑道:“皇上金口玉言,我們做奴才的,只有聽的份,若是不服,不如陶大人自個跟皇上說去?”說罷,將聖旨塞進陶永真手上,便帶着人揚長而去。
在書房聽到說夫人昏過去了,袁子信也顧不上自己還在沒病裝病,提袍飛奔向正廳。
等跑到了裏頭,果然見袁夫人還躺在地上,一副不醒人事的模樣,袁子信心下大慌,扯開圍在袁夫人身邊的僕人,上去叫道:“夫人,這是怎麼了?夫人!”
正廳里還沒來得及告辭離開的訪客不免面面相覷,之前袁子信的女婿當著眾人面對德總管表示,袁大人體力不支無法接旨,卻不成想等旨意頒下,人家倒活蹦亂跳地出來了,雖眾人皆知他裝病,可面子上總還是要留一分,這要傳到皇上耳朵里,逃不掉欺君之罪。
原本大家還都以為,現在袁子信佔了上風,結果皇上居然下了這麼一道旨,可不就是做給百官看的,這天下姓的是徒,誰握着生殺予奪大權?還不是永明帝徒元徽,敢惹皇上不高興的,袁子信的下場就放在那。
這會子訪客們也不方便和主人家招呼了,乾脆一個個溜了出去,而袁子信一把將袁夫人抱起,真沖回他們住的院子。
等大夫進來診脈,陶永真勸了袁子信去了外頭正屋,這才猶猶豫豫地上前,將一直揣在懷裏的旨意送到袁子信跟前。
袁子信展開一看,氣得老血都要噴出來了,“這……這……豈有此理!”
“岳父大人,要不您進宮跟皇上求求情吧!好歹您……”陶永真囁嚅半天道:“不管有什麼誤會,總該不傷及到家眷,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逼着您貶妻為妾呀。”
此時袁子信的牙關咬得生緊,想來自己真是輕敵了,竟沒想到永明帝為了皇后,居然反咬了他一口,拿出袁夫人未生兒子來說事,在旨意中斥責袁夫人過五十卻無子,不盡心為袁子信納妾承繼香火,對不住袁家列祖列宗,犯了七出之條的嫉妒和無子,此外又犯口舌,哪裏還有德做正妻。
徒元徽在旨意還做起好人,說是雖袁夫人理當休棄,不過瞧在她歲數已長,又服侍袁子信多年份上,勉強給一個妾的名分,讓她能有個容身之所,又警告袁夫人要循規蹈矩,不得因此對丈夫心生不滿,若再有違德之舉,立時趕出袁府。
“老爺,老爺,您得為妾身做主啊!”袁夫人的屋裏這時傳出了哀嚎,“妾身在袁府恪盡婦道,相夫教女,怎麼一道旨意,竟將妾身說得一無是處,今日落得這個下場,妾身不服!”
袁子信嘆了口氣,撩簾進了屋。
大夫回稟了一聲,袁夫人是急火攻心導致的暈厥,以後要謹防怒極傷身,心胸還是開闊些得好,袁子信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這邊袁子信女兒與管事一起將大夫帶出去開方子,袁子信則走到床邊,打開帳簾,瞧着此時淚流不止的袁夫人,嘆道:“夫人,想是我連累了你,竟沒想到,皇上會做得這麼絕。”
“老爺,若您心中真覺得我為媳不孝,為妻不賢,為母不慈,盡可將我休去,我絕無怨言,可皇上憑什麼要插手我們袁府之事,還蠻不講理地將人貶妻為妾,您難道便認下了?”袁夫人抓着袁子信的手道:“這讓我今後如何到外頭見人?”
“沒想到啊!”袁子信這會子也是直搖頭,他真是沒想到,徒元徽居然會使了一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等敢逼朕貶妻為妾,朕便讓你們也嘗嘗這滋味,而其中警告的意味不言自明,而其中深意更是,誰都別想控制皇帝,那隻能是自已找死。
“妾身心裏恨死了!”袁夫人捶着胸口道:“那是什麼皇帝!當初他失勢之時,全賴老爺您替他周旋轉圜,便是說出生入死、披肝瀝膽也不為過,如今他忘恩負義,過河拆橋,竟是欺負到了您頭上!”
“夫人閉嘴!”袁子信厲聲止住她,“皇上乃一國之君,我等為人臣子,絕不可在背後胡亂議論。”
“您這會子還要幫着他說話?”袁夫人又嚎啕起來,“老爺便眼睜睜看着妾身位居側室,為他人恥笑,出門連頭都抬不起來?”
袁子信長嘆了一聲,果然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自己當了那麼多年的官,竟為一時的榮耀沖昏頭腦,只想着施展多年的政治抱負,卻忘記了,永明帝絕非漢獻帝之流的軟弱之輩,可以任人操控,而他袁子信,哪有機會做那曹操!
“妾身不服,若老爺不肯替我做主,我這就闖進皇宮討個說法!”袁夫人翻身作勢要下床,卻被袁子信一把攔住。
“你到底想做什麼?”袁子信氣道,如今袁夫人只是個妾侍,那一品誥命的封號就此化為烏有,她便有膽量闖宮,怕是還沒到門口,便被侍衛們的刀砍成了肉醬。
“我乃袁家明媒正娶的媳婦,如今堂堂的相國府正室,本朝一品誥命,皇上不能說貶就貶!”袁夫人大吼起來,交連鞋都不穿了,便要往外頭沖。
“聖旨已下,哪還得更改!”袁子信大喝一聲。
“怎麼不能改,那皇帝不是還得看您的臉色嗎?”袁夫人不服,“您是相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會子皇上不過是在與您置氣,未必有膽量和您撕破臉,您這就回朝堂據理力爭,叫他想清楚,是誰扶他當了皇帝,掂量一下,自己有沒有那等底氣和您對着干。”
袁子信望着袁夫人,硬是愣了半晌,竟從他夫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當初的可笑。
皇上登基,袁子信自是出了一份力,只是還不至於到扶徒元徽上位的程度,然而因為徒元徽委以重任,才叫自己被沖昏頭腦,以至頤指氣使,敢向徒元徽的皇威發起挑戰,如此想來,沒掂量好的,竟是自己。
“妾室便妾室吧,”袁子信嘆了一口氣,明白這會子徒元徽在等着自己的態度,若他繼續一力強爭,怕後頭還會有旨意過來,“本官仍舊敬你做夫人便是,以後無事少出去,更不可對外頭胡言亂語!”
袁夫人大驚,“老爺的意思,便認了這悶虧?!”
袁子信苦笑,“聖意難違,誰叫本官不智,做了跳樑小丑卻不自知,以後還是得謹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