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尋隱(二)
第二章
整個劇組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拍攝工作,但由於肖教授與陸可琉的到來,算是發生了一個小插曲。
“你們這裏誰負責的?”老肖向後擺了手,望向坐在椅子上手拿導筒的男人,“你就是導演?”
陸可琉認得這張臉,《尋隱》的總導演金孔聲是有十幾年資歷的老牌導演了,當年也只是一名攝影、攝像,卻對光影有獨特追求,擅長用長鏡頭打動人心,如今已獲得大獎無數,在導戲方面相當有經驗,雷霆手段在圈子裏罕見之尤。
《尋隱》的上一部《無疆》也在他的執導下取得傲人收視,而他對演員的嚴苛和挑剔更是在圈內聲名遠揚。
他看肖國光文縐縐的模樣,又看陸可琉學生味濃郁,兩人並不是當地的老百姓,應該就是在這裏研究古建築修復的工作人員,隨之問道:“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肖國光簡單介紹本職工作,手指點了點遠處,也是山雨欲來的口氣:“你們放道具的車子停在國懷寺前面了,看到沒,就是那個金黃色頂的地兒——”
金導聞言,皺眉望向邊上的場務和道具組負責人。
副導演見狀,忙是上前解釋:“抱歉兩位,可能是我們前期溝通不夠,我現在就聯繫司機讓他們把車開走,肖教授,我們剛到這裏人生地不熟,您多擔待。”他見陸可琉是年輕人,也許更好溝通,就順勢問她:“小姑娘,你說是吧。”
陸可琉一看話頭被轉移到她這裏來了,也沒有慌亂,盡量容色鎮定,大方而溫和地一笑:“文化局同意你們來拍攝,我們也是沒意見的。但以前有些劇組在拍攝的時候不是沒有意外,肖教授在‘靖南’的修復工程上面花了很多心思,金導,希望大家能互相體諒。”
這番話說得體面,也能讓雙方拾階而下,金孔聲主動和肖國光握了握手,兩位年紀相仿的中年人交談了一番,算是達成共識。
陸可琉也向兩位導演禮貌地點了點頭,轉身剛要走,就聽身後有人用一種低沉卻清潤的聲音,叫住了她:“陸可琉。”
那個人毫無遲疑地喊出這三個字,讓她愣了一下,才慢慢地回身。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時間像是被靜止了,她恍惚間回到深刻迷戀着這個人的那一年,有一種酸甜從舌尖蔓延開來,攪得胃裏翻滾,但她知道這些只是腦海中的幻覺。
這一刻,陸可琉只覺得局促和尷尬不已,但賀洋已經走到她面前,微微低頭,面色平靜地說:“好久不見。”
就在他淡淡地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她忽然有種錯覺,他們好像真的只是好久不見的兩個朋友。
陸可琉故作自然地捋了一下耳邊的碎發,說:“你好,很久不見。”
賀洋有一副好嗓子,不像她是天生五音不全,而這動人心扉的聲音偏偏像是叫醒了她內心那個寂靜無聲的山谷。
兩人的距離稍微有些近了,她能看清他右眼下方那顆淡淡的淚痣,他還是一身小道士時期的“魏雲隱”裝扮,身影修長,輪廓柔和,然而眸色像是蘊藏着數不清的光,微抿着唇的時候一種清冷的憂鬱,卻這樣讓人移不開眼睛。
陸可琉很快就又恢復清醒的思慮,笑了笑,道:“我聽晨光說了,你們要在這拍一個月吧。”
賀洋隨後應了一聲,似乎微微地彎了唇:“放心,不會妨礙你們的專業操作。”
說完,他抬眼似乎是往國懷寺的方位看了一眼,才道:“這是個好地方。”
陸可琉莞爾,他的聲音刻意放得緩慢,語調的着色清淺,尾音上揚,倒是少了幾分禮貌和疏遠。
“是啊,我來這裏有些日子了,不管是古式建築還是自然風光,都值得一看,你要是拍戲之餘有時間,可以到處走走。”
“你什麼時候……”
賀洋剛說到這裏,發現陸可琉側目注意到了肖國光疑惑萬分的神情。
她急忙回頭,匆匆地對他說:“我還有工作,很高興再見到你,回頭再聊。”
她恭維的笑容恰到好處,讓人抓不住破綻,而賀洋卻沒有半分笑意,顯然對他們蒼白空洞的談話沒有過多想法,稍作頷首過後,就回到劇組去了。
無論何時,這一刻,陸可琉知道自己的內心已經被暴風肆虐過了,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廢墟,而學生時代的往事就像一塊頑石跌入那條平靜的河中,在她的回憶中激起一波又一波的漣漪。
……
“靖南”的村子位於河的下游,溪南河的流水淙淙,其間還有梅花在水面打着旋兒,逐流飄散。
瞿晨光午休的時候來找陸可琉,她嗓音清脆,一進來就問:“你見到他了嗎?”
陸可琉恍惚了一下,放下手裏的尺子,順便拿起桌上的水壺給她倒了一杯水,才說:“見了一面,除了打招呼沒說一句話廢話,你大可以放寬心。”
瞿晨光沉默不語,接過杯子喝了一口,頓了頓,才繼續道:“你記得你以前什麼樣嗎?”
陸可琉努力地想了想,嘴邊浮現一個微笑:“我記得,可我喜歡現在的自己,也不會再回到從前……”
那時候,自己大概就是一個大寫的“迷妹”,對賀洋也從來沒有掩飾過內心的歡喜,經常拉着瞿晨光就花痴:“為什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
在對方的白眼之下,陸可琉會把偷拍來的照片放大,默默地感嘆:“眼睛這麼好看,鼻子這麼挺,嘴巴又性感,還有淚痣,天啊連眉毛都好看……”
讚美的同時還會盯着照片發獃,接着獃獃地補上一句;“真是太完美了,要上天了!”
……總之,是再經典不過的“黑歷史”了。
五年未見,賀洋從她的學長和初戀變成了演技精湛的當紅“小鮮肉”,還創辦了自己的工作室,儘管已稱得上是一線演員,但等到《尋隱》播出以後,想必他的事業更會水漲船高了。
陸可琉並不覺得這一點有什麼意外,他的氣質就算放在一群拔尖的男演員之中也是超然,既可以是長衫玉冠、出身名門的王孫公子,也可以是粗布銹劍、混跡江湖的小少俠,更別提他的五官在一群奶油小生和整容臉里簡直如一渠寂寂清流。
只是,當年他明明可以成名得更早,卻在臨近出道前去國外念了兩年書,其中還發生過什麼讓他轉變念頭,她已經無從知曉了。
“小可……”
“小可?”
“哈嘍?這位美女你給點反應好嗎?”
“抱歉,你剛才說什麼?”陸可琉不再出神,重新看向眼前的好友。
瞿晨光撇了撇嘴,說:“你別像我,真的,有些事趁着還能防患未然,就別讓自己傷心,何況你已經吃過一次虧了。”
陸可琉猜測她大概是從自己的目光中看出些什麼,才會這般關切。
“你看我現在每天忙的焦頭爛額,哪有空去招惹賀洋。何況就算我去撩他了,如今人家是萬千少女的夢中情人,哪裏還會在意我?”
陸可琉說這些話就是想要讓對方定心,但她不可能完全的無動於衷。
賀洋狠狠地撩撥過她的心弦,他對她訴說過許多叫人難以忘懷的話語,就算是謊言,大抵也是帶着當時真切的愛意——他柔和的眸光,唇邊的淺笑,還有勾人心魄的聲音,如一絲絲纏綿的紅線,把她牢牢地拴住。
陸可琉望向窗外,午時的陽光晴朗,金黃色的光芒照下來,使得這座古城也多了幾分暖意。
她不禁想起,他們在這樣的日子裏一起做過很多事情,他讓她心潮澎湃過,也黯然神傷過,那畢竟是歲月流水中一段深沉溫柔的記憶,即便後來滿覆了冰冷的白雪,但也曾經溫暖過她最美好的時光。
我們總是有一些難忘的人,即便錯過了,也願世事能待他好。
……
下午,幾位“老法師”關於維修國懷寺主體建築的事宜還要商討,面對廟宇里大梁和柱子等構件劈裂的情況有幾種修繕方法。陸可琉和師弟、師妹們也列位其中,幾個小時的會議研討下來,她手裏捧着的茶杯也不知在何時變涼了。
吃晚飯前,她覺得眼睛酸脹,一整天都心神不寧,心浮氣躁根本靜不下來,就走到門外打算散一散步。
幸好“靖南”最不缺的就是僻靜之處,她以前就常常沏一壺茶,找一處庭院小坐。
傍晚時分,夕陽在遠處的地平線燒出一道跳躍的紅色火焰,這麼走着走着,就來到了溪南河附近,遠處還有划槳行舟的流水聲,只是……今天卻沒有了平日裏的清靜。
陸可琉看到河邊圍滿了人,張望着不知是想看什麼,她索性就繞到另一邊的小樹林,果不其然,《尋隱》劇組正在拍“水戲”,從她的角度恰巧能看到此刻換了一身打扮的賀洋,正站在較淺的一處河水之中。
儘管告訴自己沒什麼好多看的,偏生腳下像被釘在了原地,陸可琉透過河邊生長茂密的樹葉間隙,偷偷地打量着他。
這大概是“魏雲隱”少年時與“太子衡”初遇的那場戲,她記得書里這段寫,太子衡也是少不更事的年紀,還把在河水嬉鬧的小道士當作豆蔻少女,鬧出一番笑話。
攝影師也像是被河中的“美男子”吸引了全部視線,並未留意到河邊一側站着陸可琉,他依照金導的指示,打算來一個俯拍鏡頭,攝影機的垂直位置遠遠高於賀洋,伸展着長長的“搖臂”。
那水面清澈,波光粼粼,而站在水中的賀洋則是長發清逸,沾了水珠以後就被濕漉漉地攏到一側,半/裸着上身的年輕人腰背清瘦,線條流暢,如皎皎君子澤世明珠。
那邊還有工作人員和導演低聲議論的動靜,他的面孔在陸可琉的目光中時隱時現,一顰一笑都像是融入了角色的生命。其實,十月的水溫該是有些寒涼了,但賀洋仍是將小道士的不羈洒脫演得入木三分,真是翩翩少年入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