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六十章
“既是喚了姑姑,那聖上便要聽姑姑的話,聖上說是嗎?”
凝視着被靖玉握住的手腕,陸扶桑抬眸看了眼冬藏,而後低聲道:“扶桑既是願稱老人家為姑姑,自是表明了扶桑的意思……”
“既是聖上答了‘是’,那老身便擅做一次主張。”垂目看了宋允一眼,靖玉隨手把他推到地上,而後轉望向方才陸扶桑抬頭的方向,“那個丫頭過來記旨!”
“這……”冬藏‘撲通’跪在陸扶桑的身前,“聖上,家兄皆是無知,故而冒犯了聖上,求聖上免其死罪!冬藏願以身……”
“以身?你這條命不是全是皇家的么?既已成深宮之人,何必記掛些門閥之事。”靖玉嗤笑一聲,“還不過來記旨!”
“聖上——”嫌惡地看了一眼靖玉,冬藏心中疑竇叢生。她入宮多年,除了先帝,從未見過這般與聖上相處之人。
發覺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陸扶桑沉了口氣:“冬藏……就依姑姑所言吧……”
“是……聖上……”冬藏狠狠地看了靖玉一眼,起身到一旁拿來筆墨,“姑姑請言!”
“呵……沒想到這宮中爬到姑姑位子的丫頭裏還有性情中人……且放寬心,老身不過略施懲戒,不會傷了宋家的根基……”話罷,靖玉似笑非笑地鬆開陸扶桑的手,低語道,“宋家因私用府庫銀兩,凡在朝中有官職者,皆罰俸半年,所罰之銀錢皆用於賑災……而……”
靖玉拉長的聲調讓殿內的人都驚起了一聲冷汗。而冬藏手上的墨筆也有些拿不穩了。
這榻上婦人好狠的心!
宋家在陳國雖為五姓之列,但終究不若其他四姓根基深遠。宋家人在朝中立足,多是仰仗祖上的蔭蔽。縱使宋家近年不乏兒郎立志光耀門楣,但多數宋姓之人卻是靠着俸祿存活……
至於私用府庫銀兩……宋家有權限私用府庫銀兩的,掰開手指數,也不過是宋允與母親二人罷了……庫銀不過是個由頭,榻上人要的,不過是借宋家的手除宋家的人……
“姑姑不是與兄長一同來的么?”看了看還跪在地上的宋允,又抬目望了望與君王對視的婦人,冬藏的眉頭皺了皺。她本不願再將宋允推至人前,奈何……宋家不能毀在她的手上。
“絮兒——”冬藏一開口,跪在地上的宋允便不可置信地望着開口的女子。
冬藏聽到宋允喚了自己‘絮兒’,腦子裏便是嗡聲一片。跪在自己身前的是自己的兄長,是與自己在宋家一起玩耍的玩伴……可……那又怎麼樣呢?自己不是已經儘力了么?
“兄長既是做錯了事,便該知曉,錯事的後果需要自己承擔。兄長此時認錯,聖上還能網開一面!”
冬藏低下頭,忍住奪眶而出的淚,她從未想過謀算聖上的會是自己的兄長,明明他已經快要成皇夫了不是么?
“呵呵呵……宋絮是么?難得此處的宋家人還有個拎得清的。老身與你們宋家本是故交,二十年前欠過你們宋家一份恩情……”滿意地點過頭,靖玉的聲調忽地轉冷,“但,你可知道,你身邊還有一個人已經說過,殿前失儀,願以宋家葬之……這樣老身便是為難了……”
“姑姑網開一面……”見老婦人眸中閃過精光,陸扶桑淡淡地打斷靖玉要出口的話,“宋顧已是皇妹定下的皇夫,容不得閃失……咳咳咳……”
“呵呵……”陸扶桑出口的話順利的截住了靖玉將眼前二人誅盡的念頭,“既是綏王殿下定下的皇夫,那老身便不多言了,只是方才老身的話還未說完……聖上如今已是病重之軀,實不宜納居心叵測的人於身側了……”
“嗯……”陸扶桑聞聲,微微闔目,卻不欲與靖玉搭話。
見陸扶桑不欲與自己搭話,靖玉亦不尷尬,徑直反客為主,用上國主的語詞發話:“冬藏姑姑且記下,寡人體恤民情,因近來多災,故皇夫之禮,沿三年再舉……”
“姑姑,弒君只是沿婚三年,未免太輕了——”靖玉話音未落,宋顧已是站到了陸扶桑榻前。
“輕嗎?”靖玉半眯着眼掃過宋允的面龐,“你且看看宋允的臉色,就知道輕與重了……傻孩子,你還是太稚嫩了些……殺人不過頭點地,既是不能斬草除根,便只能讓他受盡□□……”
“□□?”宋顧還欲接着問,卻看到有幾個身着宮裝的女子出現在了殿門口。
“聖上!”
冬藏看到入門的春盈、夏合與秋收,抿緊了唇。
“秋收且去準備晚膳,夏合速速帶着皇夫出宮,冬藏且去備旨……寡人與姑姑還有幾句話要言……”陸扶桑眼也未睜,只是淡淡地與入殿的人道清了她們該做的事。
“是,聖上。”
端詳着殿內人一一從殿內踏出去,靖玉的眸色愈來愈暖。
“看來這些年,桑兒的國主做的還不錯。”
“說笑了,皇姨。”聽到殿門慢慢被合上的聲響,陸扶桑緩緩地睜開眼。
嗯?皇姨?原來陪自己看花的老婦人也姓陸……
見那殿內的老婦神色已緩,陸扶風便知今時的危難已解。輕笑着從屋檐上起身,陸扶風抬足去尋方才被自己丟在宮內的崔景。她尋崔景還有正事要做,但方才她似乎把崔景丟到了一個極其偏遠的院落……
聽到陸扶桑喚了‘皇姨’,靖玉朝着陸扶桑微微側目:“呵呵呵……竟是這麼快猜到了老身的身份。老身不過是與你提了提……”
“皇姨既是已說出‘靖玉’二字,又何須再多言呢?”回憶了片刻宗廟內的刻着‘陸靖玉’三字的牌位,陸扶桑抿唇笑了笑。
“多言么?其實老身今日本是想除了聖上的……”靖玉緩緩用一隻手握住陸扶桑的手腕,“老身想聖上知曉老身的意思。”
“那為何不除呢?”沒有絲毫被發現的尷尬,陸扶桑從容地從袖間抽出一把匕首拋到地上,“咳咳咳……若是皇姨方才不出手,允兒現在該是一具躺在地上的屍體了。”
“是嗎?若是允兒死了,桑兒的命或許也熬不過今晚了……”回想着宋允被抓住手時的眼神,靖玉不免有些遺憾,宋允那孩子比上眼前眼前這個終究是差了些。
熬過今晚?
“呵呵……”靖玉的話讓陸扶桑險些笑出淚,“縱然熬過了今晚,扶桑不是亦沒有幾日好活了嗎?皇姨說說,將死之人,可還介意這些許日子”
聽着陸扶桑喃喃,靖玉彷彿看到了幾年前,她坐在陸扶桑娘親,也就是她皇姐病榻前的場景。那時候,她的牌位早已在宗廟內擺了數十載,而她本人卻已在宮中呆了數十年。
“不介意么?那桑兒何不將這江山委到允兒身上?他雖不是堅韌之人,卻勉強可擔當大任。”
靖玉靜靜地看着陸扶桑的眼睛。
“他不是陸氏子孫。”
迎上靖玉的視線,陸扶桑抿唇涼薄地吐出幾個字。
“是嗎?”凝視着陸扶桑眸中的掙扎,靖玉沉了口氣,“桑兒該知曉,桑兒的皇位被該是老身的。”
“呵呵……老身……皇姨年不過四旬,裝老不會抱憾終身么?”聽到靖玉的嘆氣聲,陸扶桑忽地想起了郭皇夫臨終前為安撫自己寫給扶風的信。她自是知曉郭皇夫與眼前的女子並沒有什麼糾葛,但她卻是記得,郭皇夫在信里隱隱暗示着扶風,她的母親並非母后,而是母后的皇妹,靖王。
“抱憾終身?”靖玉的思路似是被陸扶桑打斷了,徑直伸手捏住陸扶桑的脖子,“你都知道些什麼?”
“咳咳……”發覺自己被靖玉卡住了脖子,陸扶桑第二次體驗了腳踏生死兩界。不過,這次她卻沒有上次被扶風卡住時那般慌張,“那要看皇姨都知道些什麼……”
雲淡風輕的笑意燃起了靖玉的心底的恨意:“皇姨只知曉宋允不姓宋!”
“呵呵呵……原來皇姨也知曉宋允姓陸……”自己可是在爹爹自盡在房梁之時,才知曉自己姓‘宋’不姓‘陸’。而那日日與自己相伴的兒郎宋允,才是母皇與爹爹的子嗣。至於自己的母親是誰,誰知曉呢?依着宋允自幼喪父的說法,自己的爹爹應是早死了。想着宋允的爹爹原是姓宋,陸扶桑便不由覺得好笑,自己不過是一個私生子的身份,竟還能爬到這萬人頭上,硬撐了這般多年。她一直放任着宋家,並不單單是宋家於她有恩,更是因為她本就是宋家之人。
可她又怎能料到宋家是以她為棋子,為一個陸家男嬰開路呢!摻雜着世家爭權的愚忠未免太可笑些!
“你鳩佔鵲巢太久了,桑兒……這皇位本就是皇姨的。”見陸扶桑的唇角隱隱有了笑意,靖玉隨即鬆開了手——她不喜求死之人。
發覺靖玉鬆了手,陸扶桑的笑意愈是擴大了幾分。與其將皇位交與宋允,她更寧願把皇位交到眼前這個女子手上。“那皇姨是想要這個位子么?母皇的遺書還在寡人的書房內……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