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八章
“殿下不聽了么?”被扶風拉着在屋檐疾馳,陸扶雲微微地皺了皺眉。明明方才春盈進殿後,才是最該偷聽的地方。
“嗯……”陸扶風沉思了片刻,帶着陸扶雲在一屋檐上的駐足,“有些事不是你我該知道的。”
“譬如?”環視着陸扶風停步的地方,陸扶雲的困惑地看了看足下的瓦,她知道此時她還在宮中,但她似乎從未來過這個地方。
眼前女子的困惑並未勾起陸扶風不悅。相反,陸扶雲的困惑恰好讓陸扶風對眼前這個女子另眼相待——她竟是遇到了一個對帝王辛密格外好奇的臣子……
細細地打量了片刻知曉後宮秘事,卻毫無懼色的女子,陸扶風不禁勾唇一笑:“既是能同時讓三人住嘴,春盈定是做了了不得的事情。而此事,皇姐定然不願意讓你我二人知道。”
“所以殿下便逃了么?”凝視着陸扶風眼中的讚賞,陸扶雲心中愈發困惑。扶風既是知曉春盈做了了不得的事情,那她們便更該留下來聽清因果才是。怎能未等春盈開言,便奪路而逃?
“不是逃。”陸扶風朝着陸扶雲微微靠近幾分,握住她的手。
“那是?”低頭看了看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陸扶雲的心不由得一盪,莫名的緊張。雖然,她並不該因為這不經意的觸碰而心悸,但她的心似乎已經不是自己的了——甚至她還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讓皇姐安心。”
陸扶風的一句話讓陸扶雲的心沉到了底,她怎是忘了春盈是送她與扶風出宮門的人……若是春盈回到了殿內,那首當其衝的便是向陸扶桑回復她與扶風二人的去向。一問去向,那便會有無數雙眼睛去尋她與扶風如今在宮中哪個地方。縱然她與扶風在殿外躲過了暗衛的眼睛,但若是細究起來,宮中怎會平白無故丟了一個親王和大臣……
想到陸扶桑知曉她與扶風消失在宮內,陸扶雲便覺後背生涼。
“皇姐未必會這麼快派人尋到我們……”
見分析儀顯示出身側的人在驚懼,陸扶風臉上的笑意隨即擴大了幾分。
“那殿下的意思是?”
陸扶雲突然覺得自己在陸扶風面前有點像孩子,幾乎拿不定任何主意。
“跳下去!”
“嗯?”
陸扶風的話還在耳畔,陸扶雲便聽到了‘呼呼’的風聲。她又被扶風抱起來了?
“上次看你跳屋檐會崴腳……”
一落到地上,陸扶風便攬着陸扶雲朝前走了幾步。
“那殿下也不必……”
陸扶雲抬眸看了看垂在陸扶風肩頭的銀絲,眸光黯了黯。
“無妨……”
陸扶風笑着轉足繞過眼前的樹叢,卻看到迎面走來了兩個人。
“綏王殿下!”
迎面而來的人未曾想過會在此處遇到陸扶風,故而盈盈地笑意瞬間僵到了臉上。但周到了禮數幫着他低頭掩過了面上的失意,待到抬面時,又是滿面的春風。
“嗯?宋公子……”見來人是宋允與一老婦,陸扶風隨即攬着陸扶雲側身讓過,“扶風不知宋公子會在此處,失禮了……”
“殿下!”發覺陸扶風竟是給宋允讓行,陸扶雲便是面色一沉。在陳國,縱然宋允是欽點的皇夫,也萬萬沒有讓扶風為其讓路的道理。
“崔大人是不滿綏王殿下的舉止么?”看清了陸扶風懷中人的面龐,宋允面色的笑意便深了幾分。世上盛傳扶風殿下好女風,狂慕國主數年,抑鬱多年未得到,故而常年未娶,還連累了國主不得立皇夫……他原以為是世人牽強附會,誤會了綏王殿下與國主的情誼……今日看來,卻似乎是綏王殿下移情別戀了。
若不是綏王殿下移情別戀,他怕是也得不到這皇夫之位吧?搶在陸扶雲開口之前,宋允爭先低眉看了身側的長者一眼,轉而挪步往一側為陸扶風讓開一條道:“允請殿下先行。”
畢竟,數月前他不就是剛剛領略了一番綏王的魅力么?思及上月自身因開罪了綏王殿下而被陸扶桑厭棄,宋允又偷偷打量了幾眼卧在陸扶風懷中的陸扶雲。
那女子定是因裙帶關係才爬到工部的!凝視着陸扶雲的臉,宋允悄悄在心中為其下了一個定論。順帶着斷定,陸扶風此生都無法成為他的障礙。
隱下眸中的不屑,宋允的嘴角輕揚——一個喜歡逗弄女子的女子憑什麼和他爭?
但他身側的老婦似乎不這麼想。
“綏王殿下,老身與您又見面了。”
老婦慈笑着打量了片刻站在一側的陸扶風,眸中滿是亮色。此時綏王殿下的面色,似乎比月前見到的時候紅潤多了。
“你是……那日陪扶風看花的老人家?”聽到眼前的婦人說了‘又’,陸扶風立即識別出了開言婦人的身份。這便是前些日子夜間遇到了那位說出‘該是陸家的東西終究是陸家的’的那個宮人。
“嗯?”聽到了有宮人在與扶風套近乎,陸扶雲的眉頭皺了皺。什麼時候扶風變得這般討宮人喜歡了?似乎春盈待扶風也與往時不同。
“是呀!就是老身。真沒想到殿下會記得老身……”
見陸扶風認出了自己,老婦禁不出笑着朝陸扶風近了幾步。
“老人家帶着扶風看過花,扶風自然是記得的。”
陸扶風衝著老婦彎彎了眉,她似乎對眼前的長者天然有好感。
“那殿下可是想過要做那花的主人呢?”聽到陸扶風又提起了花,老婦的眼睛眨了眨,渾濁的眼睛裏流露出幾分狡黠。
“姑姑!”聽到了老婦問了陸扶風是否有意願做花的主人,宋允的眉頭擰成一團,他願給陸扶風讓道,可不讓陸扶風與老婦交談的。
“宋公子莫急,老身只是與綏王殿下敘敘舊。老身想,綏王殿下懷中的佳人定然是不在意的,是嗎?”笑着警示了宋允一眼,老婦迎上了陸扶雲的眼睛。
“是啊……”陸扶雲發覺老婦的視線落到自己身上,便本能得回望着開言的婦人。
那婦人問扶風之語,可否能解成她是種花之人?希冀着憑藉贈花之恩在宮內從陸扶桑處討上幾分恩賞?
陸扶雲凝視着老婦,企圖從她眸中看出幾分破綻。而那老婦的昏黃的眼珠如一口深井,寂靜得瘮人。
“殿下許是真該想想……那花的主人……”
一字一頓地複述着老婦的話,陸扶雲承受着難以名狀的壓迫感。宮中何時有了如此這般厲害的人物?想到陸扶桑已是病入膏肓,陸扶雲的眸里多了幾分戒備。
“主人?”聽到懷中人提議,陸扶風低頭想了想那日逗弄的花,笑意便佈滿了整張臉,“那花何時有過主人?”
“那花沒有主人么?”老婦轉眸瞥了站在一側的宋允一眼,又淺笑着把視線移回到了陸扶風臉上。
“草木有本心。”陸扶風凝眸認真地望了老婦一眼,她似乎也參透了老婦口中花木主人的意思。不過是皇姐的位置罷了。皇姐縱然有整個皇城,有整個皇城的一草一木,她卻無法擁有整個皇城。皇城內的許多事都是皇姐無法控制的:如花開花落,木枯木榮……她能掌握的,只有草木生在何處……
凝視着分析儀上的‘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陸扶風的眸中閃動着光:“只有花才是花的主人,您說是嗎?”
“呵呵呵……”陸扶風話一出口,老婦的視線里便滲滿了追憶的味道,“殿下果然像他……”
“什麼像?”陸扶風沒聽明白他是誰。
“心性。”如說暗語一般,老婦人深笑着吐出兩個字。
“嗯?”老婦話音一落,陸扶雲臉色便是一變。她似是已經聽兩人提過了扶風的心性。一個是眼前的婦人,另一個便是禪院的明謁禪師。
陸扶風見分析儀上提點懷中人面色便了,便本能地低頭了看了看懷中人的面色,見其只是微微地發白,隨即又抬眸去看老婦……
只是,那老婦卻未等陸扶風抬頭。
故而,當陸扶風抬眸時,便知看到老婦與宋允並肩而行的背影。
“殿下方才明明該懲戒她們。”
陸扶雲瞧着陸扶風的神色,喃喃低語。
“何必呢景的戾氣太重了……”
攬着陸扶雲繼續朝着前方走,陸扶風陷入了沉思。她為何會在宮中遇到宋允呢?宋允此時不該出宮了么?宋允為何會認識方才那位老婦人?那位老婦人為何會問她想不想為國主?難不成……
回憶了片刻宋允在聽到老婦人問花時蒼白的面色,陸扶風的唇隨即抿緊了。
難道是因為皇姐出事了?
確認分析儀上也是‘陸扶桑病重’,陸扶風隨即想通了一切關節。因為皇姐病重,所以預定的皇夫才會在宮中,因為皇姐病重,所以那婦人才會問她想不想做國主……
可那婦人是什麼身份呢?只是一個愛花之人么?
思索着老婦的身份,陸扶風衝著陸扶雲低語:“景覺得方才那宮人……”
“殿下太在意賤民的心意了。”想到扶風與明謁禪師一般,怪罪自己戾氣重,陸扶雲的心中隱隱有些不悅。
“是嗎?”無視懷中人的想法,陸扶風回眸看了一眼之前宋允走的路——那條路似乎是通往皇姐的寢宮的?
不好!
想到那老婦的神情,陸扶風把陸扶雲放到原地,轉身朝着陸扶桑的寢宮奔去。
“扶風!”
見陸扶風一言不合便丟下自己走了,陸扶雲心中隱隱有了一團怒火——扶風怎可為幾個賤民便與自己賭氣呢?
“嗯?”聽到身後的聲音,陸扶風微微地分心,崔景怎會喚自己‘扶風’呢?作為一個臣子,她一直只敢喚自己綏王呀雖然在識破自己身份時喚過自己‘小艾’……
想到崔景喚自己‘扶風’時惱羞成怒的模樣,陸扶風不禁迎風笑了笑,她都有些忍不住想轉身回去逗弄她一番了。
崔景真是個有趣的女子呀!
凝視着不遠處的殿閣,陸扶風含笑越到了屋檐上。
她需要隱在暗處,靜觀其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