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深入
顧長清眼前什麼都看不見,身上壓着沉甸甸的不知什麼東西,耳際只聽到一排車軲轆的響聲。看來原本停在小巷中的一排手推車都出動了。
走了一小段便被攔了下來:“這是幹什麼的?現在這邊有魔教妖人出沒,寨主有令,任何人不許離開。”
接着一個賠笑的聲音在顧長清身側響起:“哎喲,罪過罪過,哥兒幾個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裏,哪可能是什麼魔教的呢?這一片的鄰居們都可以作證來着。”
先前的聲音道:“那可說不準,上頭吩咐了,魔教妖人善化,搖身一變就能把一個從未見過的人學得十成十像。所以,今兒個還是回去吧,我們也沒辦法,奉命行事而已。萬一出了點事兒,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吶。”
推車之人的聲音遲疑了一下:“可是……”
那人不耐煩道:“少啰嗦了,你再糾纏,小心真當你跟魔教有瓜葛,拖了你去關着再說!”
推車人打了個寒噤,但還是硬着頭皮說:“可是這車上的菜蔬是水雲寨要的啊。”
對方:“……”
推車人繼續道:“那不是,據說近日水雲寨貴客如雲,急需大批菜蔬么?小人在集市上有個攤子,並定期向貴寨提供新鮮菜蔬的,結果昨日接到消息說,還要臨時加一批,這不今日急火火地準備好了就打算送過去么?這,這這,結果遇上這事兒,您看……”
顧長清眼前一亮,覺得這事兒有門。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攔住了自家人,為了水雲寨正常宴客,菜必然還是要送的。況且方才一排手推車都裝滿了的話,那這量着實不小,臨時去別地兒採購即使能足量,恐怕也難以保證品質。
對方顯然卡殼了一下,然後跟身邊的人交代了幾句,急匆匆地跑開了。不一會兒,腳步聲響,有幾個人跟着他一道回來了。
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響起:“往寨里送菜的?”
推車人連聲應是。顧長清頭頂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人在撥弄他頭頂的東西:“這裏頭不會夾帶着什麼東西吧?”
顧長清一顆心晃晃悠悠地提了起來。
推車人連忙笑道:“怎麼可能?這菜蔬都是剛剛裝上車的,裝的時候方才幾位大哥都在旁邊巡視呢,不可能有什麼東西在裏頭。”
那人不做聲了,大約也覺得這麼小的手推車上不可能藏下人。雖說上頭交代的是,一隻活物也不能放跑。但底下總是把大活人放在首位的,最多不過覺得這命令是為防止魔教借動物放出風聲去引人來救援,哪會想到上頭的真正目的,其實就在一隻罕見的動物?
收回了手,那人沉吟道:“這麼著,你們回去,這些菜,我着人送去就行了。”
推車人見無論如何也不肯放行,無奈之下只得依了。一夥推車人的腳步聲漸遠,這頭已有人接了推車,往巷外走去。
這下子苦了顧長清,他本想着能到外頭就慢慢向外拱,趁人不注意偷偷摸到車底,然後找個合適的時機就悄悄溜了。結果現在換成了水雲寨的人,而且能被楊奕川調來執行如此重要任務的,也算得上好手,從方才的表現看也相當謹慎,實在沒那麼容易糊弄。顧長清聽着車外輕靈的腳步和綿長的呼吸,心裏各個想法轉了一圈,卻似乎沒有一個管用。
這一排十來個人,只要有一個眼尖看到了他,那今天就是沒法脫身的。況且,自己只要稍稍往外擠一擠,恐怕都會給人聽到動靜。
顧長清在車內一籌莫展,時間卻是不等人,何況習武之人腳下格外輕快,耳際傳來越來越熱鬧的人聲,已經更加無法走脫了。索性也不再糾結,一不做二不休,打算進了水雲寨再說,現在這些出去圍堵人的都是打手,一個兩個反應敏銳身手不錯,總不見得后廚還卧虎藏龍吧?
要真碰到少林寺掃地僧那樣的存在,只能說天要亡我了。
打定了主意,心裏便踏實了一些。顧長清側耳關注着外頭的動靜,一路上顯然有許多水雲寨的人,拉車的大漢們時不時地打個招呼。最終,車子往前一傾,咔噠一聲,停了下來。
顧長清的心又懸了起來,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幫忙卸貨。
好在自認為身份相對“高貴”的打手們沒興趣幫后廚的人這個忙,簡單交代了來龍去脈后,很快就離開了。大廚自然也不會親自動手,指揮着一眾幫工雜役往下搬東西。連同大廚在內,這群人都腳步滯拙,呼吸聲重,應當是不會武功的。
幾名僕婦邊卸東西便口裏聊着天,顧長清聽她們腳步聲剛離開,偷偷地擠出一個腦袋,觀察周圍環境。后廚的小院不算大,除了幾間做飯擺盤的房子比較寬敞,其他地方都逼仄得緊。小小的院子裏放了幾個大木桶,裏頭裝着尚未洗凈的碗盤,幾株小樹營養不良一般地蜷縮着,門后堆着一堆沒來得及清理的廚餘垃圾。
顧長清想,難不成要鑽進廚餘垃圾里等待時機么?
這時,垃圾堆里窸窸窣窣地有東西動了起來。呼啦一聲,一條髒兮兮的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狗鑽了出來,正跟顧長清眼對眼。
顧長清:“……”誰能告訴他,這種時候到底是別開眼睛比較好,還是繼續淡定對視比較好?
聽說狗都是欺軟怕硬的,你要是顯得心虛了,它便會得寸進尺。顧長清也不知道這傳說是真是假,只得硬着頭皮和它對視。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往後縮腦袋,最後唰地一下將腦袋縮回了車裏,頂開頭頂的重重阻隔,在車內爬動起來。
那狗大約沒見過敢這麼猖狂地跟它對視的“黃鼠狼”,一開始也呆了一下,見顧長清非常狡猾地選擇了逃跑,立刻驚天動地地叫了起來。
裏頭的人紛紛跑了出來:“怎麼了怎麼了?喲,這作死的狗,又把垃圾弄得到處都是喲!”
一人道:“它叫得這麼厲害做什麼?不會有什麼人闖進來了吧?”
另一人道:“外頭那麼多人守着,要還能讓人進來就是飯桶了。估計是見到什麼耗子之類的跑過去了吧。”
前一人道:“但它怎麼一直對着這輛車叫?不會車裏混了什麼吧?”
幾人立刻七手八腳地開始先扒這輛車裏的菜,顧長清在底下拚命地爬啊爬,終於在他們扒到底之前跑到了車的另一頭,沿着扶手爬到了車底下。
一群人疑惑道:“沒什麼東西啊,這條死狗,整天就知道翻垃圾,作死的貨!”
沖可憐的大臟狗喝罵了幾句,狗灰溜溜地夾着尾巴窩在了門邊。顧長清鬆一口氣,側耳傾聽,外頭人來人往腳步紛紜,只有右側稍稍少一些,似乎可以考慮作為退路。
稍稍探了一下腦袋,想要看看右側的地形,誰知那隻狗眼睛特別尖,眼見害他挨了罵的“黃鼠狼”還敢冒頭,又汪汪汪地狂叫起來,這次還衝了過來。顧長清渾身毛一炸,嗖地一下竄出車底,蹬蹬蹬一路跳到了前頭的車上,好在他非常有人類的常識,逃命途中也不忘盡量俯身在屋裏人視線的盲點中。
那狗卻不知這許多,一路猛衝,喪心病狂地撞散了一地垃圾,撞飛了一把掃帚,最後咣嘰衝到顧長清跑到的車前,偏偏是一輛沒有卸菜的車,一頭撲了上去。顧長清鑽進車內,尾巴堪堪脫離狗嘴。傻狗用力過猛收不住,一頭撞到車上,手推車側邊猛一受力,轟隆一下倒在地上。
屋裏的人又稀里嘩啦地跑了出來,一看笨狗帶來的災難,登時大怒,抓了掃帚竹棍一類就要打狗吃肉。顧長清趁機跳到右側的牆上。小心地往那頭一看,層層疊疊的屋宇相連,是水雲寨更深處了。心下有些猶豫,裏頭閑雜人等雖然會少一些,但必然也更危險,不知道要不要往裏進。
但似乎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傻狗雖然沒有引起后廚人的注意,卻成功吸引了外頭巡視人員的注意,顧長清聽到許多腳步聲向這邊靠攏過來,立刻跳到了牆的另一頭。
聽人在詳加詢問發生了什麼事,頗有尋根究底的味道,顧長清直覺這次水雲寨是鐵了心要找到自己,立刻邁開腳步向內部跑去。
經過一段時間的淬鍊,自己伸手已經不差,猛地遇到一兩個身手好一點的,也不是不能制住。但若在外頭,被一群人包圍住,哪怕伸手不怎麼樣,只要有一兩個反應快的喊出了聲,都會帶來一場災難。
他知道自己江湖經驗淺,水雲寨既然有問題,內部必定處處防備,便專挑不是路的地方走。有時從花壇里竄過,有時沿着屋頂邊緣跑一陣,有時則沿着牆角慢慢前行,一路上倒是有驚無險。
事實證明他的謹慎是正確的,有一次路過一條看着平凡無奇的小徑邊緣,顧長清不小心踢到了一塊小石子,石子咯噔咯噔一口氣滾到路中央,頓時房檐下三個隱蔽的角落嗖嗖嗖射出十幾支角度刁鑽的箭來,嚇得他差點打了個跌。
也是他現在的形態非常小,否則哪怕再小心,這樣完全沒有經驗地瞎闖,也是避不開許多陷阱的。
不知走了多久,人聲漸漸稀疏,顧長清鬆了口氣,打算暫時躲避一番再找機會出去。一邊想着,一邊打量着這裏的環境。
這裏有個幽靜的小花園,一方澄澈的小池塘,裏頭顯然是活水,幾尾錦鯉在裏頭悠閑地遊動着。池塘旁邊是座假山,坑坑窪窪地倒是躲藏的好地方。顧長清被一路上的機關嚇到了,不敢動那主要的部分,老老實實地窩在了一塊小假山後頭。人如果從大門進來,看不到這裏。
稍稍安定了下來,便開始擔心起慕容萱一行人來。他們現在是到了千星寨的地盤上,不知道會不會吃虧,希望已經順利跟魔教的人會合了。還有蕭珩,聯想到當初跳進觀瀾江的場景,顧長清想他會不會一時腦抽了直接跟千星寨的人對上……
但是現在還到處都戒嚴着,說明楊奕川應該沒有抓住他們吧?
日頭一點點偏西,暮色四合,院子裏一點點騰起了霧氣。水雲寨雖然沒有整個建在水上,卻也有很大一部分延伸到水中,更以索道連通了許多小島。早晚的時候,往往水汽氤氳,如在雲霧間行走一般,是以名為“水雲”。
顧長清折騰了大半天,又累又餓,這時候又不能放鬆警惕,只好在原地練一練功,以期稍稍恢復精神。不知過了多久,耳朵動了動,有兩個人靠近了這邊!警惕地睜開眼睛,悄悄往外探了探頭。
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非常清晰地出現在小院外。吱呀一聲,門開了,赫然便是楊奕川和那神秘的黑衣女人!
顧長清感覺到一道冰冷的視線在院內一掃而過,當機立斷縮回了腦袋,身體伏在當地一動不敢動,拚命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在這麼近的距離內,他愈發清晰地感覺到女人身上傳來的強大的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