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第 97 章
原來這杜禹當初從韓家河直奔大夏河邊程家堡子而去,將尋貞書的事交待給了藤生便走了。後來在程家堡子與玉逸塵並孫玉奇的人三方合聚,纏頭了許久,終是孫玉奇帶的人多,將那金礦圖搶走。他一無所獲,見涼州近在眼前,就索性先到涼州見了回平王,然後拿了些銀子往徽縣而來,意欲要找到自己的娘子,悄悄娶了帶回涼州去。
他本是個逃犯,到涼州后若平王不將他遣回,平王就是公然與京城對抗,況且又是皇帝身體不好皇位即將易主的關鍵時候。因怕自己公然露面露了餡,杜禹也是一個人東躲西藏的往徽縣而來。又他在韓家河犯的事情,劉璋還在四處找他,正所謂是東躲西逃無比狼狽。
待他一路悄悄奔到徽縣時,已是三月以後,他在路上就聽聞徽縣遭了韃子成了一片焦土,心中焦急不止。待真到了徽縣地界,才知形樣又多慘烈。而此時徽縣各村鎮人口,有一半被韃子擄走,還有一半死的死逃得逃,各個村鎮皆是荒煙殘牆,無一人存站。
以韓家河為界,是有人的地方。杜禹只知道自己娘子姓宋,並不知道她究竟是那村那家姑娘。他一路打聽,卻也不敢越過韓家河,而一路上打聽失散人品的眾多,他又不知貞書名聲傳的大,只是形問一個姓宋的女子,家裏姐妹眾多的。這樣打問親人的自然不計其數,況人們遭了大難,早將宋府二房二姑娘遭了強盜姦汙的事情忘在腦後。
是以杜禹並未打聽到具體音訊,再打聽了一陣子,聽聞蔡家寺有戶人家姓宋,家裏有四個姑娘,想着必是這家了,到了門上一看,只剩焦土殘牆。他問到一個年邁的老秀才跟前,正是那童奇生的爺爺,他眼花耳聾竟還活着,況宋岸嶸一家走的匆忙他也不知道,聽了半天擺手道:“這家有壯勞力,男的皆叫韃子擄走了,女的只怕都死了。”
杜禹聽了這還了得,又跑到韓家河去打問,叫劉璋家的下人發現,又是一通好追。再沿路各州府又皆有他的畫像存證,杜禹一路如喪家犬般逃嚎吻大哭着逃回了涼州,其悲慘之形樣,窮筆而難以盡述。
他逃回了涼州,又叫玉逸塵栽贓了個私搶了藏寶圖的罪,害平王與新皇兄弟失合,從此便收了心只在涼州領兵殺韃子,一心要為娘子報仇。至於給竇明鸞寫信叫不必等他的話,還是他在涼州時心裏想着娘子,滿心歡喜時寫的。
前番京城事險,恰竇明鸞兩番去信照實書了貞書的一番話,又杜國公這頭也事先得了玉逸塵要引韃子入文縣的事情,急書叫他趕來勤王,也是要破這多年皇帝兄弟失合,他們父子不能相見的僵局,也正好以此對抗玉逸塵意欲奪兵權的手段。
杜禹才能回到京中。
他方才見了貞書,猛的一瞧有些像自己的娘子,但那畢竟已是三年前的事,那時貞書也才剛剛長成,還是個小女兒模樣,又常在外跑曬的皮子微黑,容樣也土裏土氣,遠不是如今這樣的嬌俏模樣。
他心中疑惑不敢認,坐下聽她說話,激動時仍是昂氣頭的倔樣,又聽她也姓宋,自徽縣而來,便也肯定了這確實是自己當初哄來的娘子。他也瞧見貞書一臉怒色,想起自己當初在五陵山中作樣子騙她,又羞又愧,又聽她上門自薦為妾,便沉着性子要聽聽究竟是怎麼回事。待明白了她也是被人騙來的,忍了又忍,待她出門了才將這王府尹一通好揍。
他出了門卻又慌了,只怕自己意氣運事又丟了娘子,大叫着跑下樓,外面已沒了貞書的身影。他拍了自己腦袋道:“豬腦袋,都未問她的名字。”
那回在五陵山中,貞書怕他是騙子,不曾告訴他閨名。後來他一心想着要哄騙她上床,也未問及此事,今日一見又忘了,氣的在府衙大院裏大吼大叫着沖了出來。勒了那守門的衙役問:“方才出來的姑娘去那裏了?”
衙役叫他勒的喘不過氣來,拿矛指了道:“往東邊去了。”
杜禹扔了衙役,見自己一起巡街的黃子京在衙門外站着,伸手呼了道:“快,幫我去找娘子。”
他在涼州是領兵的將軍,前番來勤王殲了韃子,杜國公仍發還涼州士兵回了涼州,卻安放杜禹在京中作了個巡街的差事,還叫玉逸塵管着,面子上是為了罰他罪過,實則也是向玉逸塵的妥協,想要叫玉逸塵暫時不好動杜國公一系而已。
那些巡街的衙役們聽了杜禹怪叫,拖了長矛來問道:“老大,怎麼啦?”
杜禹形容道:“這樣高高瘦瘦白白凈凈的個姑娘,穿着天青色的衣服,往那邊去了,快給我找。”
大家聽了一眾往前跑着,杜禹也邊跑邊四處瞧着一直往東走。走了不多遠在一處菜市上,他遠遠便瞧見貞書的背景,她比別的女孩子個高些,因不纏足,背也不溜肩也不侉,高高挺挺的在前面走着。
杜禹一把拉了黃子京過來問道:“你瞧着我怎麼樣?”
黃子京道:“很好啊。”
杜禹又問道:“穿的如何,臉上臟不臟?”
黃子京道:“衣服有些臟,臉還行。”
杜禹急的猛拍了兩把衣服道:“管不得了。”
言畢撥開人群快跑了過去,在貞書後面癩聲叫道:“娘子!”
貞書方才見那杜禹不言不語只窩在圈椅里瞧着她,心想他必是已放下前事。她出來后也未見杜禹出來,恨恨的瞪了蘇姑奶奶兩眼自出了府衙大門,瞧裏面仍是安安靜靜,心道自己也太拿自己當回事了,畢竟事情過去已久,那還是杜禹身上的污點。他如今眼看與竇明鸞成婚,這些事情只怕能避則避,萬不會想着再來搬纏自己。想到此也放了心,大步往東市走去。經過菜市時,因想起王媽這些日子身體不適,便欲要將晚餐的菜賣了回去做飯,是以正在這街市是逛着。
她忽聽身後有人叫娘子,正是那杜禹的聲音。頓時耳麻腳癢怒從心中起,回頭瞪了一眼道:“滾!”
杜禹聽了如綸音灌耳,俯首低頭又叫道:“娘子!”
貞書見他還不走,況他還穿着巡街的燕服,又身形高大尾隨在自己身後,反而叫一街的人都瞧着自己,遂正了色道:“我並不認識你,快走。”
杜禹心知當初自己騙了她,又聽連王府尹都知道她在徽縣壞了名聲,心中萬分慚愧,仍是跟着輕聲叫道:“娘子!”
貞書氣的欲要大吼,忍住了轉身問道:“你是誰?”
杜禹當初騙她說自己叫林大魚,此時又說不出口來。只好囁嚅道:“我叫杜謹諭?”
這是他的表字。
“什麼?”貞書聽了高聲道:“什麼大魚還是金魚的,我竟聽不懂,你快走開,莫要擋着我買菜。”
言畢氣沖沖走到一戶賣魚的攤販前恨恨道:“老闆,買條魚。”
那老闆提了刀子問道:“那一條?”
貞書指了最大的一條咬牙切齒道:“最大的這條大魚。”
老闆聽了一把撈起拍在案板上拿條小小狼牙棒拍暈了開膛剖肚掏了肚腸刮著魚鱗,問貞書道:“小娘子是要做什麼吃?”
貞書道:“把頭剁了我要燉湯,魚身我回去剁絨了作餡。”
老闆聽了叫道:“好吶。”
言罷將那魚在水中擺得兩擺,撈起來橫在案板上手起刀落,胖大的魚頭在案板上骨碌碌滑了好遠,那老闆一把抓過來串了繩子撿好,又另取一條繩子自尾巴上串了遞給貞書道:“小娘子提遠些,防髒了裙子。”
貞書給了銅板,提了魚轉身就往外走。
杜禹瞧着這條大魚的慘樣,又想想自己當初也是條大魚,心中有些發驚。見貞書往迴路上走着,連忙跟了上來。
貞書逕自走到那遠遠着着的黃子京面前屈膝行了一禮朗聲道:“官家,若有無賴當街非禮女子,該當何罪?”
黃子京見這漂亮女子走到自己面前,又朗朗說出這番話來,急的抓耳撓腮道:“那自然是要,送到應天府杖責。”
貞書提魚的手指了杜禹道:“那位男子,一直纏着小女不走,小女如今欲告他個非禮之罪,可否?”
杜禹遠遠的不敢過來,不知道貞書在跟黃子京說些什麼,又見黃子京在微微點頭,貞書卻轉身要走,忙又追了過來叫道:“娘子,娘子!”
黃子京忙攔了道:“老大,你怕是認錯人了,人家壓根就不認識你。”
杜禹掰了黃子京手道:“你知道什麼,那真是我娘子,我們三年前就拜過天地入過洞房的,你懂什麼。”
他掙開了黃子京又往前跑着,只是此時貞書故意躲了,他那裏還能追到。只能在街上大吼大叫着,指了黃子京道:“你乾的好事。我又把她給丟了。”
貞書躲在攤子後面冷了半晌,才自另一條小巷拐着回了東市。
她進門扔了魚在廚房灶下,上樓問蘇氏道:“難道在娘的眼裏,女兒就只能給人作妾嗎?”
蘇氏聽了驚道:“這是什麼話,什麼作妾。”
貞書怒沖沖道:“還說是什麼送字畫,那王府尹以為我是要自薦給他作妾,竟還問我些為妾的守則。”
蘇姑奶奶兩邊相騙,蘇氏暗道這蘇姑奶奶也是騙了自己,卻也替她圓了謊道:“說了那家夫人眼看要死,等身死了就將你扶正的。”
貞書見蘇氏猶在狡辯,又不好責她罵她,氣沖沖的下樓,到了前面鋪子二樓上宋岸嶸當初的房子裏躲了,一人坐着。半晌忽聽得旁邊一聲嬌笑,似是貞怡的聲音,如今貞怡也是動不動就要往外跑,她今年滿了十五,成了大姑娘,等閑貞書也不肯管她。
她尋到隔壁,見那行兒正和貞言兩個擠在床上鬧着,重重咳了一聲。行兒聽了嚇的跳起來,躬腰就往外跑去。貞怡了站了起來,見貞書怒目盯着自己,扭過來笑道:“二姐姐,饒了我這次。”
貞書拉到她隔壁坐下才問道:“你瞧你的幾個姐姐如今過的好不好?”
貞怡抿嘴低頭道:“不好。”
貞書道:“為何不好?”
貞怡不言,仍是低頭頭。
貞書道:“因為我們不自愛。大姐姐還未成婚就有了身孕,如今帶個孩子孤身躲在外。我也不自愛,所以如今臭名遠播。貞秀更是不自愛,如今竟不知跑到那裏去替人做外室,自己父親死了都不敢回來弔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