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 94 章
那回放榜時,蘇姑奶奶榜下替人捉婿,還曾見過蘇氏,一手一個進士女婿。
蘇氏難為情的瞧了蘇姑奶奶一眼道:“他中了進士,因無銀錢拉關係,放差時只得個翰林編修的閑職。那職位專管編總各地方風志人物,考古僻究的,那是生息人的地方?是以他便不想呆在那裏,意欲替自己謀一個好職位。但如今官場上,無錢寸步難行,我身上沒有銀子,他又是個窮家小子,這樣一耽擱二耽擱就晚了。前些日子他不知自那裏弄來一筆銀子,才與刑部尚書搭上關係,在刑部弄了個實缺,誰知竟叫那應天府給抓了,說他去年春闈時涉嫌攜題入場,涉嫌抄襲,如今要革了他的進士名號,這可怎生是好?”
蘇姑奶奶一邊聽着一邊點頭,待蘇氏說完了,才道:“這抄襲的事情,牽扯了許多人進去。聽聞去年春闈時皇帝身子不適,考題是叫那些考官們共擬了封起來的。誰知有個考官泄漏了出去,如今他所拜的門生,十有□□是全給抓了。”
蘇氏聽了更加焦急:“這麼說他那進士是真要給革掉了?”
蘇姑奶奶道:“你先別急,凡到了應天府,總是要審案的。我那裏認識的王府尹,怕還真能替你幫上大忙。”
蘇氏聽了心中萬分歡喜,但又怕蘇姑奶奶話里準頭不夠,不敢冒然往外拿銀子或者答應什麼事情,只是問道:“能不能叫那府尹通融,我先去大牢裏瞧瞧他?”
蘇姑奶奶道:“這有什麼難的?我今日再多跑一回,只怕明早就能帶你進去。”
言罷連口水也不喝,起身挎了小籃子就要走。蘇氏忙上前幾步掏了一串銅錢扔到她籃子裏道:“這些錢姑奶奶拿着賣茶吃。”
蘇姑奶奶將那串銅錢仍扔懷蘇氏懷中道:“我跑這些事情,原也不為你幾個銅板,你又何必如此?且等着我消息吧。”
言罷下樓去了。
蘇氏在家坐立不安的等了半天,怕這蘇姑奶奶又是拿大話誆自己,終於等得下午時蘇姑奶奶派人帶了口信來,說明日一早必能帶她去應天府看章瑞。蘇氏聽了滿心歡喜,這才忙忙的取了些銅板碎銀子,出外替章瑞置辦些乾淨衣服被褥並吃的,欲要帶到牢房中去看他。
貞書晚間上樓聽聞貞怡說了這些,有些好笑道:“他是去坐牢,又不是逛親戚,自有干床板乾柴替他備着,你拿了這些去,人家也要給你扔出來。”
又見桌上兩隻燒雞,自掰了一條腿下來作勢啃了道:“這樣好東西,很該給樓下的學徒們給了解解饞,拿去喂那個白眼狼作什麼?”
蘇氏氣的直拍大腿,但如今她與貞怡皆是仰仗着貞書吃飯,敢怒又不敢言,忙把另一隻藏到了自己屋子裏。
次日一早,蘇氏換了一套新作的春衫穿上,又將頭髮蓖了抹上桐油梳的整整齊齊,撿了幾隻炸的鮮亮的金簪子飾了,這才起身到樓下雇了輛車等着。不一會兒,蘇姑奶奶兩條細腿兩隻細足,腳下生風的走了來,仍是挎着那隻小籃子,上車吩咐了車夫道:“往應天府去。”
馬行車動,應天府距此不遠,很快就到了。蘇姑奶奶帶着蘇氏下了車,見那卧了兩隻獅子的大門上衙役正持槍而站,扶起了早已嚇的瑟瑟發抖的蘇氏,在她耳邊輕言道:“這值當什麼?他們不過是些跑腿的,快與我來。”
蘇氏見那大門上兩個兵士神情肅穆,又手握□□交着,那府衙內也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嚇的兩腿發軟,叫蘇姑奶奶拖着往前走。到了大門上,蘇姑奶奶也學着拱了手道:“齊大郎,我來找你們王府尹,他可在裏面?”
既說蘇姑奶奶是個巡城御史,可見其交遊廣闊,這齊大郎的媳婦,還是蘇姑奶奶作的媒。他此時正在站崗不便閑談,卻也點頭道:“在裏面,蘇姑奶奶快請進去吧,直接去他差房巡他。”
蘇姑奶奶謝過,見他們起了□□,拉了蘇氏進了大院。
因前任府尹牽扯到北順侯一案被革了職,如今這王府尹三十多歲已是獨掌了應天府。他的公房在這府衙最後面一進的二樓上。隔壁就是當年關過杜禹的地方。蘇姑奶奶一路進去到了王府尹公房前敲了門,內里出來一個穿着對襟長衫的中年男子,見是蘇姑奶奶拱手彎腰道:“蘇媽媽安好?”
蘇姑奶奶給蘇氏擠了個眼,這才握了那中年男子手道:“老身很好,好久不見魏先生,如今仍在王府尹手下當差?”
那人點頭道了是,忙打開門讓了蘇氏與蘇姑奶奶進門。蘇氏手裏還提着個食盒,心裏想着見了大官怕自己食盒不雅,背在身後往內慢慢走着。
這屋子裏一張大案,案后一塊大匾,匾上書着剛剛正正‘明鏡高懸’四個大字。匾下坐着一人,額正臉方,眉濃鼻挺,唇上濃濃兩撇八字鬍須,端得是堂堂相貌。他見蘇姑奶奶進了門也不起身,伸手請了道:“坐。”
蘇姑奶奶托着蘇氏在對面兩隻圈椅上坐下,訕笑着指了蘇氏道:“王府尹,這便是老身給你說過那家的母親,如今因乾兒出了些事牽扯在這大獄裏,特想求個情見上一見。”
其實若說有人犯了事進了監牢,家人想要面見一回並不是難事。應天府有特此規面見家人的日子,可以送換洗衣服並一些吃食銀錢進去,好叫他們在內能有個照應。但搬動了府尹來見一個犯人,這與自己報備了進來見,又有些不一樣。那王府尹隨手在紙上畫叉了些什麼,撕了遞給蘇姑奶奶道:“今日可不是正經日子,不過既你們來了,就見得一見唄。”
蘇姑奶奶起身幾步到那大案前,雙手接過紙條躬腰謝道:“如此多謝府尹大人。”
言畢轉身又回到了圈椅上坐下,望着那王府尹不住發笑。王府尹皺眉想了半晌,才憶起這蘇媽媽幾番在街上攔了轎子,都是欲要給自己介紹個好人家的女子。他轉頭瞧了瞧蘇氏,見這女人約摸四十上下,雖已年邁卻頗有幾分姿色,若是她家的女兒,想必也差不到那裏去。遂指了蘇氏張口問蘇姑奶奶道:“媽媽說的,可是這位夫人家的女兒?”
蘇姑奶奶急急的點頭道:“正是正是。她是我的侄女兒,雖樣貌普通,可生的四個女兒皆是如花似玉。老身要給大人說的,正是這家行二的女兒,模樣是再俏沒有的,只是因我這侄女兒心大些挑揀了兩年,如今女兒年級大了些,所以錯過了好時候。”
王府尹上下打量蘇氏,他今年也有三十八了,這蘇氏大約不比自己大幾歲,還是風韻猶存的樣子。若說她的女兒,想比正當年,又容樣比這再好的話。他想到這裏已是心猿意馬,清了清嗓音問蘇姑奶奶道:“那二姑娘今年年方几何?”
蘇姑奶奶不清楚貞書今年的歲數,忙回頭問蘇氏。蘇氏這才吞吞吐吐道:“到今年也有二十。”
王府尹聽了點頭。二十上下,正是姑娘們長熟了又還存着些少女意味的年級,他心中越發有些痒痒起來,盯着蘇氏看個不止,想是要從蘇氏身上瞧出那漂亮姑娘的影兒來。蘇氏心中急見章瑞,又見這大人一雙眼睛直盯着自己上下打量,心中十分不自在,拉了蘇姑奶奶就要走。
蘇姑奶奶也瞧着王府尹模樣有些怪異,心道他再別要瞧姑娘,瞧着瞧着瞧上了丈母娘可不好。遂也起身彎腰拱手道:“老身先別過,去瞧瞧我那干孫子去,可好?”
王府尹這才起身,親自送了蘇氏並蘇姑奶奶兩個出門。出門喚了那魏先生過來在耳旁吩咐道:“你親自帶着去,見了那犯人,替他重新安排個好些的號子住着。”
魏先生聽了點頭,忙過來請了蘇氏道:“夫人,這邊請。”
衙門裏也是個看人下菜碟的地方,若你抱個小包袱皮兒抖抖嗦嗦一人進去,那些衙役們橫眉瞪言呵聲斥氣,嚇得你站也不敢站停也不敢停。但若是有了府尹大人的白條,並他身邊的書丞一路跟着,這些衙尹們見了遠遠就要躬身請安,將那長矛□□都豎的高高的叫你通過。
蘇氏自幼在哥嫂面前受氣,長大以後跟了宋岸嶸,又在個窮鄉僻壤窩了十幾年。雖如今到了京中,住在東市上仍是混居在最小九流的人群裏面。一個着官服的士兵就能將她嚇個半死,那裏享受過今日的待遇。
她見那魏先生在側邊伸手領着,一路站崗的兵士們皆是彎腰行禮,她與蘇姑奶奶兩個走在正中,真是有種威風凜凜的得意樣兒。心內不由感嘆道:常說寒窗十年苦,一朝登科舉。這當官兒就是與尋常人不一樣,在外受人尊重,在官衙內亦是威風赫赫。
蘇氏本以為大牢該是地下室,誰知卻是憑空而起的一幢又高又大黑森森的高屋子。周圍守衛森嚴,四周還建着小而高的瞭望塔,上面也是持矛持槍的兵士們站着守衛。她心中又毛又怕,跟着進了這黑森森的大樓,往內走了許久又穿出去,又是一幢這樣黑森森的大屋子,進去之後樓梯往地下走,這才是關章瑞的地方。
下樓之後果真是地下室,此時內里也昏昏暗暗燃着幾盞油燈。那魏先生與內里的監守耳語幾句,又遞了府尹的條子過去,監守這才持着一串鑰匙帶着蘇氏與蘇姑奶奶咣啷啷往裏走着。這裏頭潮氣四溢又臭氣熏人,蘇氏被臭氣熏的眼睛都睜不開,好容易掙扎到了一處圍欄前,就見那監守開了鎖放示意道:“進去吧。”
這是極小的單間,也是為了對他們這些讀書人的尊重,案子未最後定罪之前,不將他們與旁的犯人關在一起。章瑞本在床上躺着,見是蘇氏進來,撲下來抱了蘇氏腿就是一通大哭。蘇氏見不過幾月時間,章瑞臉上又臟衣服又爛,身上惡臭難辯,自己推開了他將食盒打開道:“我的兒,快吃些東西。”
章瑞久不聞葷腥,抱了雞就大啃起來。啃着啃着又蹭到蘇氏跟前道:“還是娘疼我。”
蘇氏叫他說的忍不住鼻子一酸,問道:“你怎會染上這樣的事情?”
章瑞狠狠咬了一口雞肉含糊不清道:“正是那玉逸塵乾的好事,他要栽贓我師尊王參知,便定了他個私泄考題。我們一師門除了童奇生,全被捉了。”
蘇氏聽他說起童奇生,因牽挂着貞秀,忙又問道:“童奇生怎的滑脫了?”
章瑞當然也知道童奇生比他有些才華,雖拿了考題卻未照着王參知給的套路答卷,是憑真本事考的進士,所以才能滑脫。但他此時心中又嫉又氣,遂恨恨道:“他手裏有的是大筆的銀子,疏通了關係自然能夠滑脫。”
章瑞早先與聶實秋罷了親事之後來纏貞媛,正是因為童奇生與貞秀相好了以後手中常有大筆銀子花銷,又貞書將個裝裱鋪打理的紅紅火火,他在外瞧着生意紅火,以為內里有錢可圖,所以才一門心思作小伏低討好蘇氏與貞媛兩個。
誰知等他上了手開始哄銀錢時,才知道管着錢的是貞書,蘇氏手裏也不過些零用。但好在蘇氏心軟,一哄就着,所以他便一直半吊著蘇氏弄些零花錢,又心裏暗恨着貞書不給大錢用。後來貞媛懷了身孕,他春闈前從貞書手中也弄了些銀子,但仍是小錢,到了正經跑官落實差的時候,童奇生因大筆的銀子,一步就登到了刑部郎中的位子上,他卻只能到翰林院去任閑職。
因這些而生恨,章瑞索性連貞媛也不管了,成日躲在外頭,只每回缺了零花錢,便找蘇氏哭上一哭哄上一哄。今日他見蘇氏竟能勞應天府尹身邊的書丞相陪而來,心道或許蘇氏身上有些套路,便又央求了道:“娘知道兒是被冤的,還請娘上去以後疏通門路替兒呈情,把這冤情撇開了去。”
他忽而憶起京中傳聞,忙又補上一句道:“叫二妹妹去求那玉逸塵,他如今正是這應天府的頂對上司,只要求了他,兒明天就能脫離此地。”
蘇氏咬唇難為道:“你二妹妹與那太監再無勾扯,我求她她都不應的。”
章瑞氣的直捶大腿,又搖了蘇氏道:“娘千萬要替兒想個辦法。兒前些日子中了進士心中荒唐了幾天,如今卻全好了,只要等兒出了這大牢,立刻就去劉家莊將貞媛與孩子接來,賃間屋子與娘同住着,好給娘養老送終。”
蘇氏想起當初宋岸嶸快去世時,因怕無子送終不能進祖墳而犯的難心,又想到若待自己天年時三房若要以家產拿捏,或者不給她披麻戴孝,叫她成個孤鬼,也是一樁難事。既章瑞這樣答應了,又是心中一動,點頭道:“娘上去替你想辦法。”
章瑞點頭應了,這才又狠吃起那隻雞來。
蘇氏嫌臭惡難聞,忙出了那監牢,就聽魏先生招了那監守過來吩咐道:“給他換個好些的監牢,最好提到一樓去。”
一樓在地上,沒有潮氣也沒有惡臭的。
那監守點頭答應,自去協調此事了。
那魏先生一直將蘇氏與蘇姑奶奶兩個送出大門外,等蘇氏坐了上馬車,才又對蘇姑奶奶言道:“府尹大人那裏還請您再去一趟。”
蘇姑奶奶撩了帘子給蘇氏努了努嘴悄聲道:“這事怕要成了,既府尹大人瞧上了二姑娘,你那乾兒也能放出來,你又何必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