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死期
杜武此時心焦不已,一夜之間鬍子老長,白髮都生出幾根來。他氣的着人喚了杜禹來問道:“你說怎麼辦?”
杜禹搖頭:“兒子不知。”
杜武指了杜禹道:“你自幼不愛讀書,武練的好不懂謀略,終究只是個將材,不能成個帥材。我如今這番苦心經營,若你還是這樣懵懵懂懂,將來如何與我並肩?”
杜禹遙指了道:“還有衡兒,你可以培養他。”
杜武氣的吹鬍子瞪眼,兩父子正恃立着,忽而宮門上有人來報道:“玉逸塵方才喊出話來,說要見督察大人家的夫人。”
杜禹眼瞧了父親,見他神色中恨不得立時殺掉自己一樣,拱手道:“我去叫她來。”
言畢接過杜武手中的令牌走了。
杜武與這大兒子從小天敵一樣,見他才走了不過一刻鐘,已經帶大肚子的貞書前來,更加火冒三丈問道:“你不是說她在家裏安靜守着嗎?”
杜禹也不答言,與貞書兩個默立着。杜武遣左右退後丈遠,才問貞書道:“你也是準備好了要見他才來的?”
貞書斂衽行禮道:“是。”
杜武冷看兒子一眼,見他仍是一副腆不知恥的厚臉皮樣子,又問貞書道:“見他為何?”
貞書道:“替他收屍。”
杜武冷笑道:“真真好義氣。既他要見你,你就進去,勸他趕緊放下金水橋打開宮門投降為上,否則真到屠屍戳體的那一刻,他也不得好死。”
貞書應了,杜禹陪她一直走到東華門外,旌旗林立在遠處,金水橋吱吱呀呀往下放着,牆上的御林軍喝道:“只准上來宋貞書一個人,其餘人等退遠,否則立刻流矢射死。”
杜禹忍不住多言道:“你是不可能把他帶出皇宮走掉的。”
貞書也不回頭,道:“沒試過怎知不可能?”
杜禹抹了把眼淚上前兩步,半跪在貞書鼓鼓的肚子旁輕叫了聲兒子,將耳朵貼在肚子上聽了半晌拍了拍道:“我是個不聽話的兒子,若你能活着出來活着長大,想必也不聽話。”
貞書心中不由一酸,掰開了他手道:“你是男人,是種種子的人,只要將來尋房好妻子,終究能給你生得許多孩子。這個是我的,與你無關。”
言罷轉身上了金水橋,待她腳才踏到對面地上,橋立時又咯吱咯吱升了起來。杜禹見她挑腳走過成堆的殘破兵器在宮門上等着,也知她定不會再回頭看一眼,卻仍希望她能回頭看自己一眼,就這樣一直痴痴望着。
貞書終是沒有回頭再瞧一眼,待宮門一啟閃身進了宮門,那宮門復又合上,重石相堵,又成了一道無聲無息的死門。
於從未進過宮門的貞書來說,皇宮大的就彷彿是座迷宮一樣。這是皇帝住的地方,各處宮殿一座連着一座。兩個太監在前小跑着領路,貞書快步走着,過了一道又一道的宮門,穿過一條又一條的長巷,紅牆黃瓦,走的她腳都有些發疼,才到了一處宮殿門外。門外四周一群太監御林軍圍的鐵桶一樣,那太監高聲道:“稟聖人,宋姑娘求見。”
若不是這些御林軍持槍以待,他們這個樣子,彷彿這皇宮裏不知道外面的苦戰一般。
一群宮裝女子魚貫而出,一個打了帘子道:“宋姑娘請。”
貞書乍進了這溫暖熏香的屋子,忍不住要噴嚏。她掩了鼻子往內走着,忽而就聽玉逸塵道:“你來了?”
貞書遁着聲音望去,見玉逸塵盤腿坐在一張小榻床上正在喝茶,旁邊坐着個穿素羅大袖的女子,形樣十分消瘦,正挑起柳眉看着她。她直覺那必是皇后,心內暗恨道:怪不得幾次他都避而不言,瞧這樣子,他與皇帝的女人果真是有些勾扯不清。
聖人見貞書豎了柳眉兩眼不善盯着自己,起身道:“好了,你的小情人來了,我是不是該給你們騰出地方來。”
言罷就要往殿外走。玉逸塵出聲道:“王翎。”
聖人聽聞玉逸塵叫自己閨名,愣了愣回頭道:“嗯?”
玉逸塵溫溫笑着揚手指了指身後道:“到內殿去。”
聖人臉色白了又紅,紅了又白,恨恨瞪了玉逸塵一眼,往內殿去了。
貞書見聖人走了,指了聖人背影悄聲問玉逸塵道:“她就是皇后?”
玉逸塵點頭默認,遙伸了手道;“過來坐。”
貞書連熬了幾日擔懸了幾日,以為他在宮內想必也是焦憂難奈,誰知他竟在這裏悠閑的品着茶,還有美人相伴,頓時氣的手指了道:“我以為你快死了,你竟還有閑心在這裏……”
玉逸塵拉了貞書在身邊坐下,問道:“已經到了如此地步,難道要坐在這裏大哭不成?”
貞書見聖人起身出門時那言語中很有不善,冷誹玉逸塵道:外面杜國公正大軍圍着,你還有心思在這裏跟皇帝的女人打情罵俏,也活該是你玉逸塵的報應。
玉逸塵問道:“可吃過飯沒有?”
貞書搖頭,問道:“你們竟還有飯吃?我們在外只吃着乾糧。聽聞外頭水陸皆已封鎖,全京城的人只怕如今都在家中等餓死。”
玉逸塵自懷中掏出那隻木釵,抽了她頭上的青玉釵替她飾上木簪,才道:“我要兌現我的承諾,到了要死的一刻,定要再見你一面。”
貞書驚道:“你要服毒,還是自殺?”
玉逸塵搖頭,拉了貞書起身道:“先吃完飯再想。”
兩人到了餐廳。貞書見桌子上堆的滿滿當當皆是糕點之類,又粥品也有許多種類,遠處還有許多盤子內高飾着朱橙橄欖等物,想必是擺來應景的看菜。有宮女替她盛了粥來,玉逸塵見貞書端了碗嘗着是喜歡吃的樣子,自己也端起粥碗道:“外面圍了幾日沒有新鮮菜蔬,也就這些東西可以吃得。”
貞書此時心焦如燎,放了碗問玉逸塵道:“你是何打算,總得要先告訴我。”
玉逸塵見她不肯吃,拿湯羹舀了自給她喂着道:“杜武想要攝政,總得吃些苦頭。至於我,總有去處,咱們好好吃完飯再籌畫,可好?”
貞書心有忐忑吃不下飯,她本是懷着必死的心來尋他,要救他逃出生天,誰知他竟在宮裏有美人相伴,佳肴在旁,過的瀟洒無比。
玉逸塵見貞書無心吃飯,笑問道:“小掌柜打算怎樣救玉某逃出去?”
貞書指了指肚子道:“我懷孕了,杜國公也是見過的。如果他還肯憐惜自己的孫子,只怕會放我一條生路,你若劫持了我,想必也能逃得出去。”
言把自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來,抽了刀鋒寒光蹭亮。
她從一開始提出要嫁給杜禹,並要求見杜國公,就是為了能叫杜國公知道自己懷了身孕,以單薄之軀想要互得玉逸塵周全。
玉逸塵伸手接了匕首瞧着,又憐她的天真,又憐她的一番勇氣,攬她到懷中坐了嘆道:“他既欲要問鼎權位的巔峰,又豈會在乎一個無家世無背景的寒女子腹中的一個小胎兒?”
貞書道:“我知道這很可笑,可是我手無縛雞之力,思來想去只有這一條路。我不能坐在裝裱鋪里聽人言你快要叫人殺了,或者你已經死了,我總得要想些辦法,那怕是聽起來天真可笑的辦法。”
玉逸塵看她吃完了粥,取帕子替她擦過唇角才道:“你也見過我了,現在就回去吧。”
貞書有些不可置信,愣了半天才問道:“你就這樣叫我走?”
玉逸塵笑道:“難道你真要瞧我死在你面前?”
貞書見四周許多宮女皆垂目凝神站着,似乎也沒有人聽他們的談話,但也壓低了聲音道:“咱們一起逃走好不好?”
玉逸塵拉她起身道:“不如咱們出去走走?”
貞書想大約出了這宮殿,自己或者能勸得動他,便同他一起到了外面。放了他們出門,那些御林軍仍將這宮殿圍的鐵桶一般。他倆在高高圍牆的夾巷內走着,走過一處又一處空蕩的門庭,貞書問道:“這裏都不住人的嗎?”
玉逸塵道:“皆清理了關在一處等着。”
貞書見前後也無人跟着,堵了玉逸塵壓了嗓子道:“不如我穿了皇后的衣服護你逃出去?我跑的快,又離的遠外面的人想必也看不清楚。”
玉逸塵仍是搖頭笑着,走了許久出了延福宮地界到一寬闊空曠的地方負手站了許久,才道:“你備了許多孩子穿的衣服,還把錢都給了梅訓,看來是打算好一心要跟我走。”
貞書仰頭瞧着他,見他雖笑着,眉目間卻充滿憐惜,自己也濕潤了眼眶哽咽道:“我知道我這個樣子很可笑,也很不知恥。懷着六個月的肚子與人私奔,普天下只怕再沒有這樣的厚臉皮。可這孩子我是必要留的,你我也必要跟着,若孩子生下來我會自己養他。我已叫梅訓替我們尋個隱秘幽閉的去處,若你不愛這孩子,你就永遠不要瞧他,逗他玩,只我一人帶着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