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不想繼續一個人
竹葉青不在的日子裏,顧三七感覺自己度日如年。
以往發一個呆就能長成苗,發兩個呆就能開出花,發三個呆就能結成果的那些種子,如今都變成了慢生長產物。
顧三七就覺得自己發完了一個又一個的呆,它們還在土裏不動如山。
不,不是種子生長速度變慢了,是她的時間概念出了問題。
過往,如果知道竹葉青下午會來找她,她早上就會開始興奮,如果知道竹葉青晚上會來找她,她中午就會開始興奮。而現在,不知道竹葉青哪天會回來,她每天都過得像個鹹魚。
於是她扔開了那片田,跑去混起了幫里的副本隊與刷怪隊,心想也許有人陪着,時間就會過得快一點。
事實上,時間也沒有快多少。
沒意思,就是沒意思。
這時候她才發現,面對這個自己玩了那麼多年的遊戲,心裏的熱情早就被磨光了。
而她如今唯一的熱情來源,只有竹葉青。
“三七,竹葉青好像……幾天沒上線了?”萌球子拍了拍顧三七的肩。
“四天。”顧三七一臉生無可戀地坐在了一旁的樹蔭下。
不遠處,她所蹭的幫會隊伍正刷着野怪,經驗蹭蹭地漲,她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瞧你這半死不活的樣,跟失戀了似的。就算老夫老妻,也有出差旅遊回老家等各種分開的原因,她就去辦點自己的事兒,你至於嗎?”
“我不至於啊……”顧三七望了望天。
道理她都懂,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很擔心,很害怕,很想念。
她隱隱猜到了竹葉青是做什麼的,竹葉青不想讓她知道,但止不住她腦洞就是那麼大,一直在往那些方面想。
連童年的陰影都能告訴她,究竟是什麼不可傾訴?
或許,是一些害怕嚇到她的事情……
顧三七查過很多與自己猜測相關的關鍵詞,殺手、雇傭兵,略帶中二氣息的賞金獵人。
很多真假難辨的消息,她也知道自己不該聽風是雨,但不少人說,在光明的另外一端,必有黑暗。太多人或事,是生活里看不見,卻又真實存在的,有人去否認他們的存在,也僅僅是因為自己從未見過。
哪個國家都不缺少那些遊走於法律邊緣的人。
竹葉青……是去做什麼了?
她現在安全嗎……
這些想法,顧三七哪裏敢和身旁的人說?
一天又一天度日如年的等待中,顧三七迎來了第七日的朝陽。
她像掛Q/Q一樣掛在遊戲裏,等着好友欄中一個人的上線。
有時候一陣恍惚,總忍不住去想一件事,竹葉青會不會就此消失了?如果會,是因為什麼,又去了哪裏?她要怎麼找一個不知道真實姓名,只記得一副長相,卻連一張照片,一個畫像都搞不到的人……
這樣的胡思亂想,在一條系統提示出現的瞬間被終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狂喜。
顧三七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因為一個人的上線消息而感動到差點哭了出來,可她的眼眶確實就在那一瞬模糊了。
她仰頭讓那幾滴眼淚倒流了回去,抹了一把眼睛,發去了一條私聊。
【私聊】[顧三七]:嗨,竹老師。
一如往日那樣,風輕雲淡。
【私聊】[竹葉青]:顧三七,你在哪。
【私聊】[顧三七]:我在副本里,再有十分鐘就可以出來。
顧三七說著,已經做好了打完這個boss就退隊的心理準備。
【私聊】[竹葉青]:你家在哪。
【私聊】[顧三七]:啊?
【私聊】[竹葉青]:我在A市,網吧。
【私聊】[顧三七]:等等……等等你來了A市?等等你……你你你你!
顧三七站在原地反應了好一會兒,直到身後的顧二九拍了拍她的後背,提醒她快開boss了,她才猛然驚醒,轉身張大嘴抓着顧二九的雙肩搖晃了好幾下,隨後猛地退隊衝出了副本。
顧二九一臉詫異地望着顧三七消失的方向,一旁的冬白夜詫異道:“她吃錯藥了?”
“春天到了。”顧二九癟了癟嘴,道:“再到幫里組一個龍棘吧。”
***
竹葉青來了A市,打死顧三七也想不到竹葉青竟會來A市。
她將自己家的詳細住址發給了竹葉青,隨後便下線開始等待。
大熱的天,打開冰箱,看見冰棍雪糕都不多了,連忙跑下樓又買了一大袋。
她滿頭大汗地在客廳里來回踱步,又吹空調又扇風扇,忽然拿出手機晃眼一照,又覺得手機屏幕里這個穿着睡裙、披頭散髮的女漢子簡直辣眼睛。
她衝進廁所里飛速沖了一個澡,一邊拿着許久沒用的吹風機呼呼吹了起來,一邊盯着床上桌上亂七八糟的雜物發愁。
此時此刻,她心裏不停期盼着,可就連期盼,都是雙面性的。
一邊期盼着竹葉青來得稍微快一點,從此以後再不是遊戲裏那個隨時可能消失不見的竹老師,而是一個真真正正走入了她生活的大活人。一邊又期盼着竹葉青來得稍微慢一點,別才來就看到她這無比糟糕的生活狀態,然後從鼻尖里擠出一聲“哼”,並攜上一句“垃圾”。
吹乾頭髮,顧三七連忙開始整理自己亂糟糟的房間。
可就在這時,門鈴響起。
她愣了愣,猛然衝到門口,從貓眼向外望去。
門外確實是竹葉青,但她又險些沒能將這個朝夕相處了那麼一段日子的人認出。
遊戲外的竹葉青,和遊戲裏不太一樣。
她短髮齊肩,身着白色雪紡短袖,黑色長褲裙,細瘦的手腕上戴着一塊小巧的手錶,簡單無華,乾淨清爽。
她沒有大包小包的行李,手上提着的那個小布袋沒準是她的全部身家,按完第一次門鈴后,便一直安安靜靜地站在門口。眸色雖顯清冷,卻全然沒有遊戲裏那副手持長鞭,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倒有幾分像一個低調的乖乖女。
沒來由的陌生感,讓顧三七有幾分慌張。
顧三七連做了三四個深呼吸,終於鼓起勇氣將門拉開。
下一秒,兩人四目相對,她終於在竹葉青的眼神中找到了昔日的熟悉感。
竹葉青看着眼前這個穿着松垮睡裙的顧三七,反應了好一會兒,道:“原本以為你遊戲裏精神面貌夠差了。”
“……”顧三七癟了癟嘴,沒說話,只攤手做了一個請進的姿勢,在把竹葉青引進客廳后關上了家門。
她撓了撓後腦勺,道:“吃冰棍嗎?”
“不吃。”
“小布丁、老冰棍、綠色心情、蒂蘭聖雪、巧樂茲、奶昔、可愛多,總有一個合你口味。”顧三七絮絮叨叨打着廣告,整個腦子都是空的,好像不打廣告,自己啥話也說不出來了一般。
誰料竹葉青忽然從手中袋子裏摸出一個手機,轉身遞到了她的面前,道:“我不會用。”
顧三七愣愣接過,試了試開機,電量不足。
“有充電器嗎?”她小心翼翼地上前,指了指竹葉青手裏的袋子。
然後她拿到了充電器。
“這樣可以充電。”她蹲在家裏插座前演示。
“我不是原始人。”竹葉青說。
顧三七轉頭在竹葉青看不見的地方對着窗外翻了一個白眼,又轉了回來,將手機開機。
在看到這個手機是新機新號后,她鬆了一口氣。
有那麼一瞬間她還真挺害怕這是竹葉青從哪裏搶來的,還好不是……還好不是……
她將自己的號存入了竹葉青的手機里,為她演示了一遍怎麼打電話、發短訊、上網,竹葉青全程沒吭一聲,默默聽完后就“哦”了一聲,又道:“不用教我那麼多,能找你就好。”
顧三七一時也不知能說點什麼了。
非但不知道說點什麼,她還不敢碰竹葉青。
遊戲裏斷手斷腳都是鬧着玩的,要是遊戲外被竹葉青習慣性揍一頓,那陣不是鬧着玩的。
竹葉青蹲在手機旁愣愣出神,顧三七不由得在一旁掰了好一會兒自己的手指。
不知過了多久,她忍不住問道:“這些天……你去哪裏了?我……我很擔心你。”
“你不用擔心我,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顧三七有些詫異。
“你連見我拿出一個手機,眼裏都有幾分害怕,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麼。”竹葉青說著,抬頭看了顧三七一眼,道:“我不做那些事很久了,以後也不會再做。”
“那……”
“上次,和你說完那個男人的事後,我忽然很想知道,他現在活得怎麼樣。”竹葉青站起身來,說:“明明說好了,我與他再沒有任何關係,還是忍不住找人幫忙打聽了一下。”
“然後呢?”
“他死了。遺體無人認領,在殯儀館冷藏櫃裏‘住’了五個多月,沒有人敢做主火化……這是報應吧?”竹葉青說著,走至窗邊,道:“我挺恨他的,但這最後一程,是我該送他的。”
她的語調讓人聽不出悲喜,背影卻有幾分難掩的落寞。
顧三七想起,竹葉青說她恨不得那個人死,可真正聞訊時,是什麼樣的感受,誰又真正能體會呢?
“那你來找我,是因為什麼?”
“就是忽然感覺……不想繼續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