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二七章
不論怎麼說,兩個人總歸是住在了一個屋子裏。
兩人是晚上趕路的,如今也不過是午後而已,夜裏趕路的確有些累了,洛意便托着腮倚在桌旁打瞌睡,屋子裏面葉相沉收拾着房間中的東西,不經意回過頭來看了洛意一眼,見對方正閉着眼,便將動作放輕了下來,不再發出聲響。
洛意也沒有睡着,聽到這動靜就忍不住挑眉笑了起來,低聲道:“我沒有睡着,你不必顧着我。”
葉相沉也不多說,只將最後一件東西給收好,這才小聲對洛意道:“你若是累了,便去床上休息吧,我睡椅上就好了。”
洛意睜眸道:“你一路上也累了,應該好好休息才是,這床這麼大,我們兩個人睡也可以擠得下的。”
葉相沉仍是不肯答應,洛意滿臉無辜的道:“你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我保證!”
葉相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輕聲道:“影煞的人也不知會不會找來,我須得看着。”
又是影煞。
難怪葉相沉會答應兩個人同住一間,這樣若是影煞追了上來,兩人也好有個照應。
洛意懶懶趴在桌上,她此時的確是有些累了,卻仍是道:“那我們一人守一會兒,總不能只讓我一個人睡覺吧,你也需要休息的。”
葉相沉沒有堅持,只遲疑了一下便點頭答應下來,卻仍是催着讓洛意先睡,洛意也懶得再爭,便先上了床睡去了。葉相沉原本坐在桌旁,低着頭看一本不知從哪裏翻出來的舊書,等到洛意閉上雙眼,他才微微抬眉朝着對方看了過去。
房間的窗戶掩了大半,窗外是一棵老槐樹,樹影與斑駁的陽光點綴在女子秀美的面容上,憑白將這靜謐的片刻醞釀出了溫馨的感覺來。葉相沉忍不住將書放下,盯着女子看,一時間也不再管那今夕何夕了。
他看得很細緻,從對方絲緞般落在頰邊的長發看起,再看到那眉眼,眼神每一處都落着溫柔。
他淺淺的笑了笑,正欲低頭接着看書,卻不想洛意也在此時睜開了眼睛,與他的視線遙遙交錯在一起。
葉相沉身形僵了片刻,正要假作無事一般偏過頭去,卻見洛意對他眨了眨眼睛,笑意自眼底漸漸浮上來。
這一眼之後,洛意就像是安心了一般,很快閉上眼就睡了下去。
好似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過一般。
然而葉相沉唇畔的笑意還在,心中的悸動也還在。
他覺得這個午後,他或許一生都忘不掉。
。
雖然身後或許會有影煞的追兵趕來,但是葉相沉和洛意並不十分着急,更似乎是希望這一場行程能夠更慢一些才好,他們走得越慢,隱藏得越細緻,敵人反而越不能夠找到他們的行蹤。
所以在傍晚的十分,洛意才悠悠醒來,不過剛醒,她就看見了不遠處垂目看書的身影。
洛意很喜歡看葉相沉,她覺得那人不管是怎麼樣都好看,不管是做什麼都耐看,她就算是不吃不喝不動看上幾十個時辰也不會膩。葉相沉似乎也沒有察覺到洛意已經醒來,只是認真看着手裏的書,他翻頁的時候指尖輕輕晃動摩擦書頁,手指修長,指節分明,雖然知道他學過武功,而且作為影煞武功應當也不會太低,但洛意卻總也不能從他的身上看到武夫的氣質,她覺得這人就應該是洛家書院裏面的小葉先生,執筆研墨,揮筆春秋。
真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畫面。
就在洛意兀自欣賞着這人美貌的時候,葉相沉卻微微蹙眉,輕輕揉了揉眉心。
洛意這才想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睡了。他一路自洛家趕過去找她,想來路上也沒有怎麼耽擱過,後來找到她之後兩人又在那鎮上出了影煞那事,逛了一天的集市,後來兩人連夜趕到這裏,他又替自己守了這許久,定是十分疲憊了。
她連忙坐了起來,這一動,葉相沉便看了過來,聲音輕柔的對她笑:“醒了?”
“嗯。”洛意點點頭,葉相沉又問她睡得如何,她點頭道,“這是這麼久睡得最好的一次。”她並未說謊,心裏知道葉相沉就在自己身旁,洛意感覺自己好似回到了小時候在洛家書院裏面的日子,那時候誰都沒有離開,戰爭也沒有開始,他們總是一起逃了學去山裏面玩,知道她喜歡花,小書呆就帶她去摘槐花,兩個人爬上老高的樹卻也不知道害怕。她困了小書呆就讓她枕着自己的腿睡,她怕睡著了掉下樹去,小書呆就對她笑說:“我看着你,不會掉下去的。”
她當真困得不行,就這麼睡著了,醒來之後天已經黑了,身畔是槐花碩碩,他們坐在樹枝上,頭頂就是漫天的星辰。
如今回憶起來,那段日子似乎都浸染着槐花的香味,只要想起來都是甜的。
見洛意似乎在回憶着什麼,葉相沉也不去打擾,只靜靜看她。
洛意靜思了片刻便起了身來,穿戴好到了葉相沉的面前,輕輕推他道:“我休息夠了,現在該你去睡了。”
葉相沉本還有些猶豫,但洛意一個勁催促,他只得點頭答應了下來,和衣躺在床上睡了,洛意便托腮在桌旁坐着,也不看書,也不看旁的什麼,只盯着葉相沉看。
葉相沉本打算小憩片刻,但一睜眼就能夠看到洛意的視線,他便索性不睜眼了,如此一來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呼吸漸漸變得綿長起來,竟是真的在這一片平和中睡著了。洛意盯着葉相沉看了許久,卻突然聞到一陣熟悉的味道。
她微微一怔,不禁站起身來。
傍晚已過,夜幕升起,洛意推開窗戶,院中一株槐樹在夜風裏樹影搖晃,滿樹槐花紛紛颯颯,香味沁了滿院。
這一瞬間洛意竟是在想,若能夠一輩子如此,也算得上是不枉此生了。
洛意睡了不短的時間,葉相沉卻似乎是因為作為影煞的多年訓練,沒有睡上多久就醒了,他醒來之時天色還暗着,他撐着身子坐起來,才發覺那桌上正燃着一盞小燈,一本書歪歪斜斜的放在桌上,洛意卻不知究竟去了何處。他下了床,推門便要出去找人,卻沒料到他才剛將那門打開,洛意便自外面走了進來。
洛意的手裏端着清粥和小菜,菜色皆是不錯,一看就是認真準備過的,裏面的都是葉相沉喜歡吃的種類。葉相沉還未開口,洛意便朝着他笑:“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睡夠了。”葉相沉隨着她的動作,重新又合上了房門,兩人一道到了桌旁。
洛意將菜在桌上放好,接着道,“那正好來吃些東西,你睡了那麼久應該也餓了。這些都是我特地吩咐店裏面做的,你看看合不合胃口。”
葉相沉向來習慣了自己照顧自己,或是照顧旁人,卻極少有人這般對自己,他不禁點了點頭,在桌旁坐下,卻沒有動作,只是任由着洛意將小菜夾進自己的碗裏。
平平淡淡的一頓飯,兩人卻吃了許久。
兩人一直在驛站之中休息到了第二天才離開,影煞的人也不知是不是當真沒有發覺他們的行蹤,一路上也未曾跟過來,一直前行了幾天也都沒有再遇上什麼事情。
幾日之後,兩人到了距離洛家不遠的夙城之中,只需再趕路一日,便能夠回到洛家。兩人也不着急,在城中先是餵了馬,接着又吃了些東西,才打算接着趕路,只是二人在那客棧中休息之時,卻聽得旁邊一桌坐的兩個人不斷的交談着,說的似乎是四大家族的事情。
不久之前,四大家族中楚家內部發生了些爭鬥,楚家大公子楚時彥不知所蹤,而如今的楚家由小公子楚時慕掌管着,也不知將來會如何。更蹊蹺的是,四大世家之中,其餘兩家也都出了事,或是遇上襲擊,或是路上出了意外,總歸都不是什麼好事。洛意一聽之下才算是明白過來,這些事情,恐怕都是同一批人所做出來的。
兩人聽到這裏,便回屋收拾東西打算接着出發,只是在收拾東西的時候,洛意才道:“影煞對四大世家出手,不知又是什麼打算。”
“影煞是皇室的人。”葉相沉亦是面色微沉,看起來若有所思。
洛意道:“可是動手的是那一批叛逃的影煞。”
葉相沉看着洛意,低聲道:“皇室決不能讓人知道有叛逃的影煞,那對於他們來說非常危險。”
洛意當即明白了過來。
是了,沒有人知道那一批影煞如今已不為大鄴皇室所用,但四大世家卻能夠看出那是影煞出的手。
他們是在挑撥大鄴皇室與那四大世家之間的關係。
想通了此節,洛意心底忍不住輕輕一嘆:“若我不知道那批影煞叛逃的事情,恐怕連我也以為這都是大鄴皇室動的手。”
“狡兔死,走狗烹。”葉相沉輕輕點頭,“他們都這樣以為。”
那一批叛逃的影煞,是在逼他們造反。
洛意看明白了這件事情的嚴重性,此時也沒有辦法再慢慢地趕路了,她將包裹提了起來,對葉相沉道:“楚時彥如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我也必須要回去調查一番。”
葉相沉微微一變,頷首道:“我們快些出發。”
先前幾日的溫存霎時間便消失,兩人一改之前的速度,當即便往回趕去,原本一日的路程,這會兒卻只花了半日多就到了,而北雁也早早的帶着人來接了他們,一路上倒是未曾發覺影煞的行蹤,兩人一道很快回到了洛家宅邸。
因為掛心着四大世家那邊的消息,洛意剛一回去就讓北雁去通知的洛家眾人,打算好好調查一番。葉相沉之前離開書院也是匆忙,如今回來了便說要回書院,洛意卻是一把抓住了葉相沉的手腕,低聲問道:“你可要與我一道調查此事?”
葉相沉神色不變,卻是搖頭道:“我如今的身份不便參與此事,我與……太子殿下也有過約定,此後若非他的意思,我絕不能主動參與影煞的事情。”
聽葉相沉這樣說,洛意也知道自己多說亦是無用,只得放了葉相沉回去。只是臨走到大門處,她又有些不舍的看了葉相沉一眼,心裏面覺得這幾日的相處都太過短暫了,葉相沉好不容易與她拉近了距離,卻沒想到因為這些瑣事又顯得遠了起來。
她叫住葉相沉道:“等我忙完這陣子就來找你。”
“嗯。”葉相沉淺笑答應下來,“你自己也要注意休息,別太累了。”
得了葉相沉這句關心,洛意心底霎時間便開滿了花兒,覺得連那些四面八方送來的信件和消息都變得好看了起來,當即點頭答應下來,這才往洛家裏面走去。
誰也沒料到,洛意這一忙就是整整十天。
這十天裏面外面不斷有消息傳來,楚家的大少爺楚時彥就像是自這人間消失了一般,不管旁人如何去尋也都尋不到他的蹤跡,眾人只知道他最後出現就是在洛家,那日他在洛家接到了楚家傳來的消息就匆匆往回趕去,只是不知為何他不過行至一半便失去了蹤影,楚家失了這主心骨,無奈之下也只得讓小公子去當這個主事人,只是如此一來仍非長久之計。楚家四處派人尋找楚時彥的消息,而洛家也在尋找,似乎滿天下都在尋找楚時彥,但卻沒有人能夠找到。
而除了楚家,四大世家其餘的周家和商家亦是麻煩事情一大堆,因着四大世家假意惺惺的交好關係,洛意也必須有個態度,便一路派人幫忙,又寫信過去,你來我往見招拆招,四大世家暗流涌動,而皇室那邊也不好相與,洛意每日忙的焦頭爛額,就連閑暇去找葉相沉的時間也抽不出來。
十日之後,洛意終於在百忙之中收到了一條有用的消息。
有人說已經找到了楚時彥的行蹤,而他們所找到楚時彥的那處,竟就是當初她與葉相沉重逢的那處山谷。
楚時彥似乎有難言之隱,他雖好好地活着卻也不打算泄露行蹤自己走出來,只派出人手來找了洛意,說是無論如何也要與她見上一面,讓洛意自行趕去山谷。洛意聽見這消息之後心裏面猜測亦是不少,她雖一面嫌着楚時彥麻煩,卻也不得不當真去往那處,她交代了下人幾句,就急急忙忙帶了些信得過的人一路朝着那處山谷趕了過去。
洛家離那山谷距離並不算近,一來一回也要花上十來天,如此一來,洛家無人主事,堆積下來的信件和事情也越來越多,南塘還在那鎮上陪着唐澤,整個洛家稍微能夠管事的便只剩下北雁一人,誰也沒有料到,就在這種關鍵時刻,卻有人來了洛家發難。
那日正是洛意離開洛家之後的第七天,洛家書院當中書聲琅琅,一群小孩兒低頭正念着書,葉相沉巡視在孩子們身旁,而老夫子閑着在自己和自己下棋,小書童小酒則在打理着夫子調回來的魚,風平浪靜之中,一群穿戴着官兵衣服的人就自外面沖了進來,手裏拿着刀劍,刀光晃眼,臉上滿是不善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