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第一百二十一章

黑龍托着陸吾一直飛出昆崙山，一直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才停下來，陸吾被小心地放在地上，稍微動一下就有鮮血不斷從傷口湧出。黑龍已經遍體凌傷，高貴的龍角已經折毀，龍鱗斑駁一片，背上一個焦黑的傷口散發著糊味，狼狽至極。

就算當年被壓入昆崙山下，也不曾如此狼狽。

黑龍手足無措地圍着陸吾轉了幾圈，看到他全身是血，雙眼緊閉，全身上下已經只剩下一絲氣息，喉嚨里不斷發出嗚嗚的聲音。

他抬起龍爪想去碰陸吾，但小小的人類僅僅只有他的一個指頭大。

陸吾突然動了一下，微微掀開眼皮看到眼前的大黑龍，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只吐出一口污血，又迅速昏迷了過去。

黑龍心口一疼，張開嘴，小心地把陸吾含在嘴裏。

別怕，我會救你的。

他抖抖身體站起來，一縷金色的魂魄從嘴中飄出，黑龍楞了一下，驚慌失措地伸手去抓。那縷魂魄在他粗大的爪子中流轉，消失在空氣中。

黑龍渾身開始劇烈顫抖，又一縷金色魂魄飄了出來，他再次笨拙地伸手去抓，但陸吾的魂魄還是一縷接着一縷飄了出來，接二連三消失在空氣中。

黑龍嗚咽一聲，就快要哭出來，但他很快止住了，他含着陸吾飛上高空，穿過廣袤的大地執着地往最西邊飛去。

金色的魂魄不斷從他嘴中溢出，黑龍拚命閉緊了嘴，卻無法阻擋靈魂的流失，他一邊飛一邊嗚咽，粗大的水滴混着龍血砸在地上，黑龍飛過之處毫無預兆地下起傾盆大雨。

正在耕種的農戶好奇地抬頭看去，一道黑影瞬間從空中掠過，淡紅色的雨滴將視線染紅。嗚嗚的低鳴聲不斷在天際迴響，聞者止不住開始哭泣，一時之間，城鎮之間只剩下哭泣聲。

嬉戲的孩童突然停下來，問身邊的婦女：“娘親，是誰在哭？”才說完，眼淚便成串滾下。

婦女已經以淚洗面，泣不成聲。

紅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天空中的低泣聲也持續了三天三夜，濃濃的悲傷在整片大陸上蔓延。直到數年後，人們還是無法忘記，每每深夜時，還會想起那悲戚的哭聲，不由也跟着哭了起來。

陸吾一直在黑暗中前行，身體已經四分五裂，他記得自己已經死了，一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變成了一縷殘存的遊魂。

他在這邊黑暗中不知道走了多久，他隱約記得，自己最開始的時候只是一個靈魂殘片，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記不起來，後來不知道為什麼不斷有新的靈魂碎片出現。和新靈魂的融合十分痛苦，不過好在每次都會有新收穫。

“這次又是老虎......”陸吾嘟囔了一聲，每次有新的靈魂回歸的時候，靈魂中都會帶着一些殘缺的記憶和多餘的靈魂，陸吾統統將他們收入體內，很多時候就在一遍一遍回味那些奇怪的記憶。

這已經是第九隻老虎了，之前還有過獅子，鱷魚，還有麻雀，甚至有幾次還有人的記憶。從眾多記憶中挑出一個，陸吾慢慢沉浸其中，不知不覺又昏睡過去。

這次他睡了很久，睜開眼又是漆黑一片，發驚覺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看到新的靈魂碎片了。陸吾坐起來，第一次感覺到周圍溫度有些高了，熱得他有些難受。

很奇怪，他在這裏待了這麼久，從來沒感知過冷暖，甚至他嘗試着弄傷自己也感覺不到疼痛。

溫度越來越高，彷彿他正坐在火燒炙烤着。陸吾迅速站起來往四周看去，還是漆黑一片。

“有人嗎？”他往遠處喊道。

現在的溫度已經熱得他有些受不了，他皺起眉，開始脫衣服，但溫度還在不斷升高。

腳下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紅點，紅點越來越大，還在不斷跳動。陸吾低頭去看，突然發現並不是紅點越來越大，而是在不斷靠近！

紅點逐漸靠近，陸吾清晰看到那些跳躍的紅點竟然是一片劇烈燃燒的紅色火焰。

怎麼回事！陸吾跳起來想要跑開，卻發現無論他跑多遠，那片火海都會在他腳下，炙烤得他渾身發燙。

所有人都知道，這片大陸四面都是險峻的地勢，西邊矗立着昆崙山，北邊界是荒蕪涼冷的極北之涯，而在東邊，傳說中是一片煉獄火海。

說是傳說，是因為沒有任何人能找到，多少修者前去尋找卻空手而歸。誰也沒見過那片火海，只聽其名不見其身。

幽深的山谷中傳來破碎的龍嘯聲，一條白色骨龍從山間飛出，嘴裏銜着一隻碩大的白虎。骨龍身上已經只剩下白生生的骨頭，行動起來咔咔直響，看上去十分陰森。

骨龍一路往西飛，落到山間，順着陡峭的懸崖一路向下。這個懸崖極深，周圍的樹木越來越稀少，動物也絕跡，但越往下走，溫度卻越高，峭壁上已經只剩下黑色的岩石，任何生物都無法再這裏成活。

骨龍嘴裏銜着一隻奄奄一息的巨虎急速向下，懸崖最下面出現一片岩漿，岩漿上卻燃燒着藍色的火焰。就在火焰的上方，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半空中。

骨龍將銜來的巨虎扔進岩漿中，小心地查看了一下浮在半空中的人，轉動着只剩下骨頭的身體，慢慢將他圈在其中，就像之前的幾千幾萬次一樣。

扔入岩漿中的巨虎瞬間湮滅，幾縷魂魄飄散出來，骨龍緊緊盯着，一看到那縷金色的魂魄立即將他銜過來放入那人體內。

魂魄一入體，陸吾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臉上浮現出痛苦的表情。骨龍慢慢縮進身體，保持着一個能碰到陸吾，卻又不會碰傷他的狀態。

但他的動作顯然很有用，陸吾臉上痛苦的表情慢慢減輕，又沉沉睡了過去。骨龍鬆了一口氣，盤踞在陸吾身邊。

岩漿中的火焰不斷燃燒着，這種藍色的火焰能幫助破碎的靈魂癒合，但陸吾現在的狀態根本抵擋不了岩漿的高溫。

骨龍日復一日地盤踞在他身邊，將大部分的灼燒擋住，久而久之，他身上的血肉被一點一點烤乾，消失，到現在竟然只剩下一副慘白的骨架。

若不是服下的那枚黃泉丹，讓陸吾散落的靈魂融入其他生物體內，而不是消散在天地間，恐怕現在連一個身體都留不下。骨龍一想到一點就十分后怕，好在最後一塊靈魂已經被他集齊，用不了多久，陸吾體內靈魂修補完好，他就會醒來。

骨龍興奮地用尾巴摩挲着陸吾的手，圈成一圈注視着陸吾。就這麼看着，他能看一年，若不是每隔一段時間要去幫他找散落在各處的靈魂碎片，骨龍願意就這麼一直看着他。

現在好了，所有的碎皮已經全部找到，他可以就這樣一直等着陸吾醒來，等着他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自己。

骨龍難耐不住激動的心情，湊過去把頭貼在陸吾額頭上，用一種幾乎不可能在龍身上看到的輕微動作蹭了蹭，顯然已經十分嫻熟。昨晚這一切，他突然看到陸吾的手指動了動，只是微微地動了一下，但他已經看了五年，就算是陸吾身上少了一根頭髮他都能發現，絕不會出錯！

他抬起頭，僵住了，到這時才想起一個問題：陸吾還認得出他嗎？

可就在他猶豫的時候，懷裏的人已經睜開了眼睛。

迷茫的視線在他臉上逐漸聚焦，陸吾歪了歪頭。“年爻？”

骨龍發出一聲破碎的嗚嗚聲，抬頭去蹭他，想碰又不敢碰。

陸吾這才發現自己聲音嘶啞得厲害，全身也一點都動彈不得。

“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

他記得他已經死了，在黑暗中停留了很久很久，怎麼年爻會再次出現視野中？而且還是以一副骨架的樣子，難道他們都死了？

骨龍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味地輕輕觸碰他，陸吾被他弄得笑起來，感覺四周一片火熱，眼尾餘光看到他們身下是一片岩漿和奇怪的藍色火焰，終於意識到自己不非深處鬼界，而是人間。

“是你救了我？”

骨龍不說話，身體動了一下，發出咔咔的聲音。

陸吾說了幾句，又沉沉睡了過去，修補靈魂是一個極其耗費時間和精力的過程，他需要足夠的睡眠來保持體力。

骨龍虎着一張臉盤踞在陸吾身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森白的骨架在藍色火焰的映照下顯得十分滲人，但左右擺動的尾巴卻能看出他此時愉快的心情。

陸吾醒了，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徹底恢復正常。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