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3.第3章

元午覺得也許是自己這些年接觸的人太少,他實在沒想到還會有這種堅持宣稱自己是鬼的精神病,看臉上的表情還對自己深信不疑你要是不信你就慘無人道地在他心上劃了一刀似的。

“你對鬼有沒有一個具體的認知?”元午還是按着他沒鬆手。

“你有嗎?”林城步反問,又皺着眉扭了扭脖子,“鬆開點兒,喘不上氣兒了。”

“鬼還用喘氣兒啊?”元午沒有配合。

“你怎麼知道鬼不用喘氣兒?”林城步看着他,“你見過鬼?你找一個對鬼有具體認知的來問問,他見過鬼沒?誰敢肯定鬼不喘氣兒?”

元午看着他,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我們鬼要是喘氣兒喘大發了還能吹你一臉雞皮疙瘩呢,脖子後邊兒發涼,感受過沒有?”林城步拉着他胳膊把他掐在脖子上的手拽鬆了點兒,“你們人,說鬼沒影子,鬼沒實體,鬼沒腿,鬼沒胸……”

“這個真沒有,”元午打斷他,“平胸還是D杯沒有誰關心。”

“你們給鬼就這麼下了定義,”林城步看着他,“有沒有想過我們鬼的感受啊?”

“沒有。”元午說。

“那……”林城步還想說下去,但元午已經沒有興趣再聽了。

他鬆開了林城步,退開兩步指着他:“你想做一隻會呼吸的鬼我不管,別跟着我就行。”

會呼吸的鬼站在原地沒動,元午把買好的東西用根繩子捆在了車後面的木架子上,這個架子是船主裝的,平時拉魚去賣的時候用。

元午覺得這東西簡直丑得能炸了宇宙,但單論質量和實用性,還是不錯的。

他跨上車,低頭踩了幾腳發動了之後,往林城步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已經沒人了。

他皺皺眉又往四周看了看,也就這麼一小會兒工夫,林城步已經像一隻真正的鬼一樣不見了。

後視鏡有點兒歪了,元午伸手掰了掰,順便把帽子摘下來對着鏡子扒拉了一下頭髮,看到自己的臉時迅速移開了視線。

一定是因為太帥了自己都不好意思細看。

天兒太熱,一拿掉帽子就能感覺到陽光跟爐火一樣在頭頂燒着,放點兒豆子上去能做爆米花。

元午準備重新把帽子戴上的時候,從鏡子裏看到了一小團白色的物體從天而降,落在了他頭頂上。

他舉着帽子的手僵住了,好半天才忍着噁心往頭上摸了一把:“……我操。”

鎮上的理髮店元午從來沒進去過,他一般都自己用剪刀盲剪。

“洗頭還是剪頭?”這家理髮店沒什麼生意,只有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坐在裏面玩手機。

“洗。”元午說。

“坐吧。”女人指了指鏡子前的一張椅子。

“直接水洗,”元午沒坐,“我頭上有屎。”

“……哦。”女人愣了愣。

洗完頭元午坐到了椅子上,女人拿了毛巾在他頭上擦着:“先生不剪一下頭髮嗎?挺長的了,你這種自來卷得打理呢。”

“不剪。”元午回答。

“不打理顯得人不精神,”女人沒有放棄,繼續說著,“你看你這麼帥個人,頭髮跟沒睡醒一樣……”

元午站了起來,拿了錢放到桌上走出了理髮店。

“不吹乾啊?”女人在他身後喊。

“吹個屁。”元午低聲說。

這種天的確也沒必要把頭髮吹乾,摩托車呼呼一通開,回到沉橋的時候都已經幹得差不多了,只是一路煙塵滾滾讓他覺得這頭也白洗了。

把車放回村裡柴房,元午拎着一堆東西回了老碼頭。

老碼頭面前是一條小土路,通往下一個小村子的近路,平時摩托車拖拉機和農用車什麼的走得比較多,連麵包車都不太往這邊走,容易陷車,這也是老碼頭這邊遊客基本不來的原因。

但今天元午看到了遠遠的那片亂七八糟的雜木林里有輛白色的小轎車。

“小午哥哥。”大頭正背了個大葫蘆蹲在碼頭邊玩水,看到他馬上跑了過來。

“那是誰?”元午往那邊抬了抬下巴。

“不知道,”大頭搖搖頭,往那邊看了一眼,“不認識這個車。”

元午從膠袋裡拿了一盒海苔遞給他:“吃嗎?”

“吃!”大頭接過去,很快地拆開拿了一片出來塞進了嘴裏,“我媽說這個是水草乾兒,吃了會變水鬼。”

“那還給我。”元午伸手。

“不了,”大頭迅速把海苔抱緊,“我願意變水鬼。”

元午往他嘴上彈了一下:“呸。”

“呸呸呸。”大頭很聽話。

元午從碼頭跳到船上:“別跟着我啊。”

“為什麼?”大頭正準備跟着他往下跳。

“我們沒有共同語言。”元午往前走了。

“可以找啊,我們找一找共同語言嘛,”大頭不太甘心地站在碼頭上,“你喜歡豬豬俠嗎?”

元午沒理他,很快跳過幾條船走掉了。

以前覺得水上人家很美妙,但真住到水上了才知道,也不是哪兒都美妙的。

老碼頭這邊的水流很緩,水灣里的水到了盛夏和枯水期的時候,就能聞到水草的腥味兒,還有上游衝下來的臭魚爛蝦味兒,再加上遠處還有養魚的網箱……元午之前還一直在想,東灣那些肥壯的荷花里能不能聞到死去的那些人的氣息。

相對來說,他的那條船停的位置還算不錯,靠近層層疊疊的這些船的外側,早上起來吹吹小風看看水還成,偶爾他心情好了還會在船尾釣魚。

所以大頭老願意上他這兒來,連……精神病和能呼吸的鬼都願意來呢。

隔着兩條船,元午就看到了坐在他船頭把腳泡在水裏一副悠閑自得欠抽樣的林城步。

煩躁讓他有一瞬間想發個功把船給掀掉。

“你真慢啊,凡人。”林城步沖他揮了揮手,笑着說。

元午沒出聲,把之前拿掉的板子重新架好,進了船艙把門一關。

“現在你相信我是鬼了嗎,”林城步湊到門縫邊,“我走路比你開摩托還要快。”

“你們鬼是不是默認我們人類是瞎子,”元午一把拉開門,跟他鼻尖差不多都頂上了,一字一句地說,“你車就停在那邊林子裏呢。”

“那不是我的車。”林城步說。

“你給我滾開。”元午頂着他鼻尖說。

“這是你的地盤嗎?”林城步往後退了一寸。

“這條船是。”元午往下指了指。

“行。”林城步點點頭,轉身從他船上離開了,坐到了旁邊那條船的船頭,繼續把腳泡在水裏。

元午沒工夫再管他,電腦上跳動着編輯的頭像。

持刀等更新:我忘了提醒你,明天就是這周的最後一天哦~

元午愣了愣,已經很長時間了,他一不小心就會把日子過丟了,不知道星期幾,不知道幾月幾號,每個月只有兩天他能記得日期,就是大頭他爸媽去鎮上趕集的日子,這兩天大頭會在他這裏吃午飯。

他點開日曆看了一眼,是周五。

笑盡一杯酒:周五啊,明天周六,還有兩天這周才完。

持刀等更新:每周是從周日開始的,親愛的[朋友乾杯.jpg]

笑盡一杯酒:……

元午嘆了口氣,打開筆記本,對着瘦小的文檔看了半天之後又嘆了一口氣。

再說吧,先吃點兒喝點兒的。

快中午了,他得先吃飯……還是先喝點兒咖啡?先吃飯吧,空腹喝咖啡胃疼……

一般來說他的午飯就是方便麵,或者是蓋飯,如果他有心情,他會煮一鍋飯,來個西紅柿炒蛋,蓋飯會很美妙,剩下的飯下一頓可以做炒飯。

但通常來說他都不怎麼有心情。

今天可以不吃方便麵,他買了濕面。

紅腸煮麵條應該還不錯,每個月好歹善待自己兩天。

他把麵條拿到了船尾,想從水桶里倒水的時候發現桶快空了,於是只得走到了船頭。

林城步還坐在旁邊那條船上,看着水面出神,似乎沒有注意到他過來了。

“大頭——”元午對着碼頭方向喊了一聲。

“哎喲。”林城步猛地原地彈了一下。

“大頭——”元午沒理他,繼續喊。

“叫誰啊?有事兒?”林城步依舊自來熟的狀態。

“呼叫我的手機。”元午看了他一眼。

自從手機什麼也收不到之後他要叫人送水就得找大頭,讓大頭拿他媽的手機幫他打電話。

“我變給你,”林城步說,“我們鬼族……”

“鬼和鬼族好像不是一個物種。”元午說。

“給你。”林城步站了起來,從兜里掏出了一個手機遞了過來。

元午沒接,沉默地看着他。

“你的手機,”林城步說,“真的,不信你看看。”

元午轉身回了船艙,把自己那個已經熄火了一個月的手機拿了出來,沖林城步晃了晃:“有病得治,不要諱疾忌醫。”

“那個手機不是你的,”林城步走了過來,“這個才是你的。”

沒等元午發火,他一把抓住了元午的手,把手機強行塞到了他手裏:“不信你看看,通訊錄什麼的。”

元午瞪着他看了很長時間。

“幫我送一桶水過來,嗯,老碼頭,我卡號是……”元午打了個電話給水站,“謝謝。”

掛掉電話之後他沒有馬上把手機還給林城步,而是看着手機的桌面。

桌面的背景圖是白底,上面有兩行字。

笑盡一杯酒,殺人都市中。

“你到底想幹什麼?”元午拿着手機一下下轉着。

“交個朋友。”林城步說。

“人鬼殊途你知道嗎?”元午很誠懇地說,“我還活得挺帶勁的,不想跟鬼交朋友。”

“真的嗎?”林城步皺了皺眉。

“真的,”元午點點頭,“你投胎去吧,好嗎?”

林城步擰着眉,像是在猶豫,他這樣子昨天晚上元午就見過,使個大勁說了句來借火。

“我一共倆打火機,再給你一個我就沒得用了,”元午壓着心裏的煩躁,“走吧,啊,塵歸塵,土歸土……”

林城步下定決心似地抬起頭看着他:“那我投胎之前能問你個事兒嗎?”

“不能。”元午幾乎沒等他話說全就回答了。

不能。

不能。

為什麼不能,他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

“你認識元……”林城步沒有理會他的拒絕,堅持開了口。

不過話沒能說完,元午抬腿一腳踹在了他肚子上,他幾乎沒有掙扎就摔進了水裏。

這邊的水比碼頭那邊深,林城步摔下去之後撲騰了兩下,把自己從仰面朝天調整成了大頭衝上,站了起來,水到他脖子。

“你,”元午半跪着手撐着船板,指着林城步的鼻子,“給我滾。”

林城步沒說話,掛着一臉水珠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是誰,你想幹什麼,”元午手指都快戳到他鼻樑上了,“再來煩我,我就弄死你。”

“怎麼弄死?”林城步問。

元午定了幾秒鐘,突然抬手抓住了他的頭髮,猛地一下把他的腦袋按進了水裏。

林城步沒有掙扎,任由他按着。

元午盯着水面。

他的手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浸在水面之下顯得完全沒有了血色。

林城步的頭髮在他手邊漂着,隨着水流輕輕晃動,碰到他手時,能感覺到柔軟和某種無法形容的……恐懼。

他死死盯着林城步的頭髮。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水泡從下面漂了上來。

一個,兩個,從小到大,變成了一串。

不知道是正午的陽光太烈還是因為激動,他身上開始出汗,但卻並不覺得熱,反而發冷,覺得一陣陣寒意從水面之下透了上來。

水泡從一連串大泡變成小泡再消失的時候,這種寒意和他心裏的恐懼對上了頻道,他甚至能聽到自己驚恐的呼吸。

粗重而急促,不知道是不是嚇得流鼻涕了,他聽到還有吹鼻涕泡的聲音。

他鬆了手,跳起來往後退開了好幾步,像是怕有什麼東西從水裏,從那些水草里鑽出來。

林城步又過了一會兒才從水裏抬起了頭,爬上船的時候,元午已經靠着艙門點上了一支煙,看上去有些泄氣地叼着。

“你不怕真把我憋死么?”林城步坐到船頭,咳了兩聲。

“你不是鬼么。”元午說。

“也是,”林城步甩甩頭髮,“差點兒忘了。”

接下去兩個人都沒再說話,林城步躺在船頭把自己攤在陽光里,閉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元神出竅了。

元午叼着煙也沒抽,煙燒了長長的一條煙灰,垂頭喪氣地掛在他嘴邊。

“送水的!”岸邊有人喊。

煙灰掉在了元午手上。

“放碼頭。”元午也喊。

林城步睜開了眼睛,側過頭看着他:“你剛是不是害怕了?”

“嗯,”元午應了一聲,“畢竟沒殺過鬼。”

林城步笑了起來:“你不相信我是鬼,對嗎?”

元午嘆了口氣:“你們鬼是不是也分正常鬼和自來熟還不知道自己煩人鬼?”

“我只是覺得很孤單。”林城步說。

“新鮮鬼吧?”元午重新點了根煙,抽了一口,他感覺自己已經不想再跟這個精神病患扛下去了,隨便吧。

“挺新鮮的,”林城步坐了起來,“給我支煙行嗎?”

元午把煙盒扔到他手邊。

林城步拿了一根出來點上了:“你會孤單嗎?”

“不,”元午看着他,“我就覺得多了一個人很煩。”

“也許吧,你不會覺得孤單,”林城步吐出一個煙圈,接着又在煙圈中間吐了第二個,“你應該知道吧,寫故事的那些人。”

元午看着他。

“每寫出一個鬼,”林城步在陽光下半眯着眼睛,“這個鬼就會從故事裏出來,跟在他身後。”

元午沒回答。

這句話挺熟悉的,他已經不記得是有人跟他說過,還是他從什麼地方看來的。

“你寫了那麼多鬼,”林城步又吐出一個煙圈,從煙圈中間看着他,“身後都站不下了吧。”

“所以你被擠現形了嗎?”元午說。

林城步笑了起來。

“投胎去吧,我求你了,”元午掐了煙,站了起來,“給我下一個鬼騰個地兒,站不下了不是么。”

“不用啊,”林城步說,“我就是下一個鬼,我就是在水草里來回晃的那個。”

元午看着他:“那是個女鬼。”

“哦,女鬼啊,”林城步似乎有些尷尬,但低頭想了想之後他又說,“那我是後來被女鬼帶走的那個。”

元午轉身進了船艙。

“你不問我是怎麼知道的嗎?”林城步提高聲音。

“套路。”元午用腳把艙門踢上了。

兩秒鐘之後他又出來了,水還在碼頭上放着。

“是要去拿水嗎?”林城步馬上問,“我幫你拿。”

沒等元午開口,他已經轉身連跑帶蹦地往碼頭那邊去了,很快把水給扛了過來。

“是要煮麵嗎?”林城步問。

“嗯。”元午往鍋里倒了點兒水。

“直接燒開了水放面再放菜?然後出鍋吃是吧?”林城步又問。

“嗯。”元午有些麻木地應着。

“所以挺難吃的對吧?”林城步繼續問。

元午連嗯都不想嗯了。

不過他煮的面的確是挺難吃的,這就是為什麼他願意煮方便麵。

“我們交換一下吧。”林城步安靜了一分鐘之後說。

“嗯?”元午繼續機械應答,感覺大頭來的時候他都沒有這麼沮喪。

“我幫你煮好吃的面,你幫我輪迴,”林城步說,“要不然我沒地方去可能會每天都在這裏遊盪。”

元午有一種絕望的無奈,他一屁股坐到船板上,手抱着腦袋:“天吶。”

“考慮一下?”林城步湊到他旁邊坐下。

“你輪迴了就會消失嗎?”元午偏過頭看着他。

“是啊。”林城步點頭。

“好。”元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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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來借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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