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14章
傻子雖然沒有手錶,看樣子也沒手機,但是時間還掐得挺準的,差不多一個小時,他的船就撐了過來。
林城步穿着草裙跟在元午身後上了船,沒有牛在中間,就坐得很鬆快了,但是他身上的草裙也就展示得格外清楚。
傻子一邊撐船一邊笑,樂了一路,一直到把他倆送到元午的船邊看着他們上船了,還笑着沖林城步豎了豎拇指。
“謝謝。”林城步抱了抱拳。
“小步哥哥!”船頭傳來了大頭驚喜的喊聲,接着就看他一溜煙地跑了過來,“你……好美啊,美啊。”
“……給我找件衣服吧。”林城步扯了扯腰上的藤條,對元午說。
“自己拿吧,”元午指了指船艙里的一個行李箱,又看了一眼大頭,“手上拿的什麼?”
大頭眼睛還盯着林城步的草裙,手舉起來晃了晃:“我在船頭撿到的。”
“撿個屁,”林城步正要進船艙找衣服穿,看到大頭手上的東西時突然有點兒緊張,“這是我帶來的。”
“你帶個對口杯來幹嘛?”元午看着他。
大頭手上拿的是波士頓壺的玻璃杯,說實話跟喝茶的光面兒玻璃杯沒什麼區別,但元午掃了一眼就認出來了,這讓林城步有些擔心,話都不知道該怎麼答了。
“我……那個……”他下意識地扯了扯草裙,一不小心把正面兩片最大的葉子扯掉了一片,他趕緊捂着兩步跳進了船艙里,“哎我先穿條褲子吧。”
元午沒理他,伸手問大頭要了杯子,拿在手裏看着。
林城步打開了元午的行李箱,一邊隨手翻着一邊用餘光往元午那邊瞅着。
這套東西他本來就打算先帶着,看情況再說,下水之前就放在船艙里了,沒想到大頭會過來玩。
現在他手上翻到了什麼衣服都沒留意,就光盯元午的反應。
玻璃杯上沒有元午的那個大白表情,但如果元午過去把廳杯拿過來……所有的不鏽鋼器具上都有(●—●),連酒嘴上都有。
如果元午看到這些猛然清醒了那當然好,可萬一又往別的方向爆發一次怎麼辦?他摸了摸自己的頭髮,也許該去剃個光頭了。
元午拿着對口杯看了看,然後把杯子在手裏轉了兩圈,遞迴給了大頭:“玩吧,別摔了。”
林城步看到這個動作的時候,先是鬆了口氣,然後心裏就是一陣壓不住的激動,鼻子也猛地有些發酸,眼淚差點兒都要下來了。
元午可能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這個無意識的動作,但對於林城步來說,這個隨手的小動作就像是元午的某種標誌,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儘管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
“隨便拿一件穿了就行了,”元午點了根煙站在船尾,“你還想把我所有衣服都挑一遍么?”
“沒。”林城步趕緊把注意力放回到行李箱上。
以他對元午關注的程度,元午的所有衣服他差不多都見過,但這幾次過來,元午身上穿的衣服他都很陌生,現在打開了行李箱才發現,他眼熟的那些衣服全在面里塞着。
而元午扔在外面的和穿在身上的,都不是以前那些。
只是……林城步感覺這些也不像是新買的。
“要不你還是光着吧?”元午轉過頭,“你是不是有選擇困難症?”
“好了好了,”林城步隨手拿了條大褲衩套上,又扯出兩件T恤,猶豫了一下之後拿了印着hyde頭像的那件穿上了,“好了。”
元午靠在船沿上盯着他身上的衣服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一招手:“走吧,去小江鎮。”
“嗯。”林城步扯了扯衣服,元午的衣服他穿着還成,自我感覺挺性感。
而且很滿足。
一個迷弟的心路歷程。
“Ijustsawyou……”元午在前面唱了一句,伸了個懶腰。
林城步想接一句,但無奈後面是日語,他不會。
其實元午也不會,以前每次哼哼兩句,也就是挑英文部分……
林城步的車就停在碼頭,走到車邊的時候發現輪轂上插了很多草和野花。
“這什麼?”他湊過去看了看。
“大頭的抽象作品,”元午拉開副駕的門坐了上去。
“那要不要告訴他一聲車要開走了?”林城步問,“感覺挺大工程的。”
“他不介意的,”元午靠在車座上,“他在他家船上創作得更多,他媽收拾完了還打他一頓從來不通知。”
林城步笑了笑,上了車。
車順着路往外開的時候,林城步心裏不是太踏實,已經兩次了,當他帶着元午往外走的時候,元午都出了問題。
他一邊看着前面的路,一邊餘光關注着元午那邊的動靜。
不過元午一直到開出土路也沒出現什麼異常,偏頭看着窗外,還哼了兩句,一句Ijustsawyou,一句純哼哼。
林城步放下車窗,風吹了進來,他很舒服地深呼吸了兩口,然後試着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歡hyde?”
“嗯?”元午把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看了看他。
林城步等着他回答,但元午嗯完之後就把胳膊放在車窗上,手指頂着額角,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表情像是在思考。
雖然林城步覺得這樣有點兒冷場,但還是耐心地等着元午思考。
兩分鐘之後他抽空往元午那邊瞄了一眼,發現這人用這個沉思的姿勢睡著了……
車開到了小江鎮郵局門口,元午才醒了過來,往外看了看:“就停這兒吧。”
“有沒有停車位?”林城步問。
元午用一種看二傻子的眼神看了他兩眼:“除了路中間,沒有擺攤的地方都是停車位。”
“……哦,”林城步把車停到了路邊的樹蔭下,“直接去蛋糕店嗎?”
“你想趕個集嗎?今天是集,不過……”元午看了看車上的時間,“這個點兒早散了。”
“我就隨便問問。”林城步打開車門下了車。
小江鎮沒有集的時間很安靜,雖然看上去挺破敗,而且有些髒亂,但太陽之下帶着小鎮特有的寧靜。
林城步站在樹蔭下,等着元午帶路,時不時掃過來的風是涼的,很舒服。
元午站在他旁邊,似乎沒有動起來的意思,他頓時有些緊張,趕緊轉頭盯着元午的臉:“你……”
“我想想。”元午說。
看上去元午挺正常,林城步問了一句:“想什麼?”
“蛋糕店,不記得在哪兒了。”元午說。
“哦,”林城步舒出一口氣,指了指往市場那邊去的路,“應該是在那邊,路右邊。”
“是么,”元午戴上帽子,從兜里掏出口罩捂上,“你怎麼知道的。”
“上回來找你的時候肚子餓了,”林城步笑笑,“去買了個麵包吃。”
林城步的記性不錯,蛋糕店的確就在路右邊,土氣而充滿了小鎮氣息的一個店,裏面櫃枱里放着些蛋糕,店門口架着兩個攤子,堆着一塊五毛錢四個的麵包,還有按斤稱的無水小蛋糕。
他倆進了店裏,在櫃枱前看了看。
林城步剛想說弄個最小的就行,元午很小聲地說:“哎操。”
“怎麼?”林城步也小聲地問,“你沒帶錢?”
“不是,”元午轉頭看了看門口站着的老闆娘,又回過頭來看着櫃枱里的蛋糕,“真……丑啊,爆炸了。”
林城步愣了愣,沒忍住笑了起來,半天都沒剎住。
“要訂生日蛋糕嗎?”老闆娘走了過來,“這幾個都是今天做的。”
“能現做嗎?”林城步邊樂邊問,“有沒有圖樣我們挑一下?”
“做蛋糕的師傅下班了,”老闆娘說,“今天要的話就這幾個你們選吧,明天要的話可以說個樣子幫你們做。”
“那你挑一個吧。”元午說。
說實話,做好的生日蛋糕一共三個,真心都挺丑,林城步一邊看一邊小聲說:“這個猴子抱壽桃的肯定不行,老年人的……”
“那個是壽星,不是猴子。”元午說。
“……哦,”林城步又看了兩眼,元午說了之後他依稀能看出這是個人了,再往後一個綠草地上三個扁蘑菇的,太幼稚,“那就這個吧。”
除去這倆,就只能要剩下的那個白底兒紅牡丹加綠葉子的了,不過好歹是立體的。
“要寫什麼字?”老闆娘拿出蛋糕,“我可以幫你們寫字上去。”
“寫……”元午剛想說就寫個生日快樂得了,但是林城步打斷了他的話。
“祝親愛的小步步生日快樂。”林城步說。
“好的。”老闆娘端着蛋糕到後面操作間去了。
元午扭頭看着林城步。
“怎麼了?”林城步揉揉鼻子,“不行么?”
“你爸真的很愛你嗎?”元午問。
“……我撒個嬌不行么?”林城步嘖了一聲。
“沖我?”元午看着他。
“是啊,怎麼著。”林城步說,本來還想再說兩句,兜里的手機響了。
電話是江承宇打來的,林城步走到一邊接起了電話:“什麼事?”
“你明天上班吧?”江承宇問,“我明天帶朋友過去吃飯。”
“嗯。”林城步應了一聲。
“今天晚上有空沒?”江承宇又問。
“沒有,”林城步猶豫一下,“我現在在小江鎮。”
“去沉橋了?又去找元午?”江承宇嘆了口氣,“你還真是不怕煩。”
“不煩,好玩着呢。”林城步說。
“玩什麼?”江承宇笑了笑。
“我在過生日。”林城步也笑了笑。
“滾蛋,你生日下個月呢。”江承宇說。
“我樂意,我要心情好了我天天過生日,”林城步往元午那邊看了一眼,“行了沒事兒我掛了。”
“對我就這態度啊?”江承宇似乎是伸了個懶腰,說話拖着聲音,“把我逼急了信不信哪天我給你灌點兒葯。”
“強扭的瓜不甜,承宇哥哥。”林城步笑笑。
“操,”江承宇嘆了口氣,“行了掛吧,明天見。”
往蛋糕上寫字應該是挺簡單的,林城步掛了電話回到櫃枱旁邊的時候,蛋糕已經寫好字裝進盒子裏了,元午正在付錢。
“寫好了?”林城步想看看,但是盒子已經打好了蝴蝶結了。
“嗯,”元午拎起盒子,“走吧。”
林城步心情很好地跟上去:“我拿吧。”
“不用,”元午抬頭看了看天,“幾點了?”
“四點多,”林城步說,“要不去買點兒菜?我給你炒幾個菜。”
“那得連鍋碗瓢盆一塊兒買。”元午說。
“買啊,反正都要用的,”林城步很認真地說,“以後我會經常過來給你改善伙食的。”
林城步在商店裏挑了兩口鍋,炒菜的是個大鐵鍋,拿在手上很有感覺:“這鍋挺好的。”
“別沉醉了,”元午有些不耐煩地催他,“一個鏟子倆鍋你美了二十分鐘了。”
“還有碗呢,好了,齊了,”林城步攔住了想要付錢的元午,“這些算我的,主要是我用。”
“不用幫我省錢。”元午說。
出了商店,倆人又去買了點兒菜,回到車上,林城步看了看他:“你現在的收入……主要是寫小說嗎?”
“嗯。”元午點了點頭。
“那我看專欄很久都……沒寫了呢。”林城步發動了車子。
元午沒說話。
林城步也沒再出聲,他不想就這麼停止,哪怕現在這種狀態也會讓他覺得驚喜和享受,但這不是他想要的。
只是話也不敢一次就說到頭。
你快兩年沒寫小說了,哪兒還有收入?
寫小說能有多少收入能支撐你這麼長時間的消費?買船,抽50一包的煙,喝進口咖啡?除了吃的都是方便麵之外,元午別的消費全都不低。
那是你以前積蓄。
林城步現在還不敢說。
回到老碼頭的時候,太陽已經斜在了水面上,夕陽的光芒灑下來,把遠處的蘆葦盪都映成了金色,漂亮得有些不真實。
大頭蹲在碼頭上,背着同樣映成了金色的大葫蘆。
“怎麼沒回家。”元午走過去,鞋尖在他屁股上輕輕頂了一下。
大頭重心不穩地往前栽了一下,用手撐在了地上,回過頭很開心地喊了一嗓子:“小……叔叔!”
“小叔叔?”林城步愣了愣,“那你叫我大叔叔好不好。”
“大叔叔。”大頭馬上喊了一聲。
“你家還沒吃飯嗎?”林城步問。
“我爸我媽今天上市裡了,晚上才回來,”大頭看着元午,“讓我今天上你那兒吃飯。”
“不給吃。”元午說,跳下碼頭到了船上。
“我吃一點點,”大頭也跳了下去,跟在他身後,“我小,吃一口就飽了。”
“一口也不給。”元午說。
“真的嗎?”大頭仰起頭看着他。
“真的,”元午點點頭,“我專門欺負小孩兒。”
“那我多可憐啊,”大頭說,“我會餓的。”
林城步在後面笑了起來,摸了摸他的腦袋:“我給你吃。”
回到元午的船上,林城步先到船尾用大鐵鍋煮了一鍋水,放了點兒姜去鐵油味兒。
等着水燒開的時候他進了船艙,緊張地發現元午和大頭面對面地坐着,中間放着那個裝着調酒工具的盒子。
“這個是什麼?”大頭往盒子裏指着。、
“量杯,量酒的。”元午說。
“為什麼有兩頭啊?”大頭拿出了一個量杯。
“一邊是15毫升,另一邊是30毫升。”元午回答。
“什麼是毫升?”大頭問。
“就是毫升。”元午說。
“哦,”大頭又指了指盒子,“那這個呢?是勺嗎?為什麼這麼長啊?”
“酒吧匙,”元午看了看,“調酒用的。”
“調酒是什麼?”大頭又問。
“就是調酒。”元午說。
林城步站在一邊沒有說話,元午看上去很平靜,跟大頭之間的對話讓林城步有些想笑,但又笑不出來。
這些都是元午熟悉的東西,在他一樣一樣給大頭解釋的時候,會不會開始懷疑自己為什麼會對這些如此了解?
一旦意識到這些不該是現在的他應該有的知識範圍時,他會怎麼樣?
林城步退出船艙,坐在船尾的小凳子上看着鐵鍋愣着。
心裏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緊張,期待,害怕,擔心……
“怎麼玩?”大頭興奮的聲音從船艙里傳了出來。
林城步立馬轉頭往船艙里看過去,元午手裏拿着個廳杯,大頭正期待地看着他。
“我想想,”元午盯着手裏的廳杯,過了一會兒他往船尾看了過來,“給我個酒瓶。”
林城步從旁邊拿了一個空啤酒瓶,猶豫了一之後往元午那邊扔了過去。
元午很穩地接住了瓶子,緊跟着就順着慣性把瓶子往身後一帶,回手用廳杯接住了。
“哇!”大頭喊了一聲,眼睛瞪大了,緊緊地盯着他的手。
林城步的眼睛也盯在了元午身上,心裏像是火山噴發,各種滋味全涌了出來,在身體裏奔流着。
這熟悉的動作,熟悉的神情,儘管只是一個隨意而簡單的動作,跟元午之前在酒吧的表演根本不能比,卻還是讓他的眼眶猛地一熱。
幾乎沒有反應的時間,林城步感覺到了臉上有些細癢。
手摸過去的時候摸到了一片濕潤。
大頭還歡欣雀躍地等着看元午“拋瓶子玩”的時候,元午卻像是突然失去了興緻,停下了。
“怎麼了?”大頭問。
“手疼,”元午放下了手裏的廳杯和酒瓶,“你自己玩一下。”
“好!”大頭馬上興奮地點頭。
元午過來了,林城步能感覺到,他腦子裏一片混亂,只來得及偏開頭,眼淚都還沒清理乾淨,元午已經蹲到了他面前。
“我問你,”元午捏着他下巴把他的臉轉了過來對着自己,“哭了?”
林城步也顧不上掩飾了,飛快地用手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
“你為什麼哭?”元午看着他。
“……你的表演太精彩了,”林城步說,“我激動哭了。”
“放屁。”元午說。
林城步沒有說話。
元午拿開了手,盯着他的臉,看了能有好幾分鐘才開了口,聲音很低,帶着沙啞:“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