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第 97 章
徒晏沒耽擱,當天就查起那家香火鋪子。
根據探春所說的地址,在街角的確有家略顯陳舊的香火鋪子,鋪子是一對老夫妻開的,家中兩個兒子,兩個兒媳婦,又有個六七歲的大孫子。這對老夫妻並不是本地人,祖籍是金陵,但在京城做買賣已有四五十年,兒子孫子都在京中出生長大,與左鄰右舍都很熟,看着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家人。
徒晏細查了老夫妻的底細,雖祖籍是金陵,但於甄家並無瓜葛,原本以前便在金陵做香火鋪子的小買賣。但徒晏又多查了一遍,發現這鋪子裏的大兒子每年都要往關外跑兩趟,名義上是收皮貨販賣,但到底去了哪裏誰能真的知道?自從甄家抄家之後,這生意就沒做了。
又一番探查,鋪子裏遇到大主顧,會用板車給人送貨,板車就是他們自家的。既然鋪子裏本就有車,那麼蔡嬤嬤毒死了崔嬤嬤,為何捨近求遠另找了車?若是用他們自己的車,哪裏查得到蔡嬤嬤身上?
除非,蔡嬤嬤在最初就是預備好的棄子。
推出蔡嬤嬤,才能順利引出榮妃,榮妃一死,便使得這起下毒案徹底落定。的確,若非探春的一封信,即便徒晏與林青筠心中再疑惑,又哪裏會疑心到甄氏身上?
知道了這家鋪子,又知道崔嬤嬤失蹤的時間,那麼查找人證便不難。這裏並非特別偏僻,周圍都是店鋪,人來人往,哪裏崔嬤嬤蔡嬤嬤再謹慎小心也不會隱身,總有人會看見。找好了人證,又命人看住鋪子,這才入宮向皇帝稟報詳情。
“甄氏?甄貴太妃!”皇帝面色陰沉,將先前所有疑惑都就此解開。“這甄氏倒像極了她姑母。”
徒晏對甄貴太妃也很有印象。
甄貴太妃能受寵,一是因甄家是太上皇倚重的心腹老臣,二是本身年輕貌美。甄貴太妃入宮時正值妙齡,太上皇卻已將不惑,又有家世傍身,受寵是肯定的。後宮女子受寵容易固寵難,特別是甄貴太妃在後宮幾十年,青春漸逝,又無兒無女,卻依舊能得太上皇頭一份兒寵愛,要說沒心機手段,連太上皇本人都不信。
甄貴太妃的手段十分厲害,以前皇帝不曾多想,如今想來,甄貴太妃與義忠親王關繫着實不淺。一個是寵妃,一個是元后嫡子,當朝太子,那時候貴太妃又還年輕未必將來不能有子,卻與尚是太子的義忠親王關係平和。表面上便是如此,私底下只怕早有接觸,或許當年徒晏中毒便有甄貴太妃的影子在,若不然義忠親王一系都不在了,誰能有“醉生夢死”這樣稀有的毒、葯?
當年徒晏中毒,雖清了一遍後宮,然太上皇猶在,到底有些不能觸及之處。甄貴太妃便是折損了些人手,依舊保存了實力。
甄家又送個女兒入宮,打的算盤十分明顯,可惜皇帝與太上皇不同,對於勛貴之家特別是甄家十分不喜,也不喜甄順嬪的性情,若非有甄貴太妃撐腰,一個嬪位都別想有。與甄氏這個嫡三女相比,甄順嬪不論氣質容貌、亦或者心機手段都差了一大截兒。
“老七,你想如何處置此事?”皇帝問他。
徒晏聽到皇帝這般問,便知道皇帝心中為難,好在他有所預料,便說道:“兒臣知道父皇為難,這件事在外人耳中已是落定,接連牽涉宮中與兩位郡王府,已是鬧的極大,再翻出這件事,皇家面上着實不好看。若是旁的事也就罷了,但初陽之事不同,兒臣不要求別的,只這甄氏不可放過。”
皇帝見他似有所打算,便問:“你欲如何?”
徒晏便將打算如實說了,也是請示的意思。
皇帝輕嘆:“罷了,就照你的意思辦吧。”
自從信送出去,探春面上雖未露出來,但心中緊張焦灼一日甚似一日。終於在三天後收到一張字條,看了上面內容微微一怔,隨之嘴角扯出一抹諷笑,眼神冰冷。
“甄氏,這都是你欠我的!”探春燒了字條,開始謀划。
探春招來侍書吩咐:“去請濟仁堂的王大夫來。”
侍書不愣,忙問道:“姨娘哪兒不舒服么?”
探春嘴角帶着一點笑,說不清什麼意味:“你只管去請來,一會兒大夫來了,不管說了什麼話你都別插言。記住!”
侍書莫名心頭繃緊,想起自家姑娘如今做事的手段,便點頭去了。
在宮中請太醫需要有相應的權勢官職,二殿下身為皇子,自然能請太醫,但探春到底只是個小姨娘,倒也能請個太醫院的小太醫,只是如此容易惹是非,年輕太醫經驗又比不過外頭的老大夫,所以探春一直用着外頭的大夫。探春是個謹慎人,王夫人是她常用的,但若遇到特別時候,她從不會僅僅請一人看診。
“恭喜姨娘,是喜脈,尚且不足兩個月,所以不顯。”
當王大夫說出這句話,探春一臉驚喜嬌羞,侍書卻是愣住了。侍書剛想追問,忽而接觸到探春的眼神,想起先前被提醒的話,忙忍住險些衝出口的疑問,但在心裏,侍書卻是疑雲滿腹。早先大夫便說了,探春的身體經過調養雖有好的可能,但希望不大,且近些年是不可能懷孕的。
王大夫又交代:“姨娘月份還淺,頭三個月定要仔細……”
“姨娘,殿下來了。”
說話間便見二皇子邁步進來,臉上滿是關懷:“聽說請了大夫,怎麼,哪兒不舒服?我打發人去請太醫。”
探春羞澀笑着並未說話,卻是王大夫向二殿下道喜。二皇子聽聞是喜事,着實高興,不僅賞了大夫,將院中伺候之人一併賞了。
消息傳出去,陳氏恨的咬碎了一口牙,甄氏卻是皺眉。探春吃了什麼東西,身子如何,甄氏十分清楚,根本沒想過探春會有孕,但既是張揚的府里都知道,就不該是假的,否則到時候生不出孩子,如何向殿下交代?甄氏滿腹狐疑,心下不定,隱隱不安。
探春的聰敏能耐甄氏清楚,正因此才不願探春有子,可若探春現今真的有孕,說明下藥之事已敗露,對方請了高明大夫請醫吃藥治好了。甄氏關注的不是探春的肚子,而是當初之事是否真的敗露,若探春真恨上了她,那她再做事就得萬分小心,否則被探春發現蛛絲馬跡……
“算來我們甄賈兩家是世交,如今她和我否在這府里,好容易如今終於得喜,我該親自去看看才對。”甄氏說著吩咐春華準備東西,而後便往探春處去。
當甄氏剛踏進院門兒探春就得了消息,立刻從屋內出來迎接。
探春原本是庶妃,住着正屋,廂房偏室住的是原先的兩三個侍妾,這會兒身為王妃的甄氏過來,幾個人領着院中服侍的大小丫鬟婆子都出來恭迎。誰都知道探春現今有身孕,甄氏的來意不言而喻,一時免不得嫉妒眼紅,便是當初側妃們有喜也沒見王妃親自探望,都是先打發人送了東西。
探春領頭兒行禮。
甄氏忙命人扶起來,臉上少有的帶着點兒笑,語氣也分外柔和:“現在天冷了,你又有了身子,別在外頭站了,進去吧。我今兒可是特意來道喜的。”
是來打探消息兼拉仇恨才對。
探春心知肚明,眼底掠過一絲冷意,面上恭敬無比:“賤妾何樣身份,哪裏敢勞動夫人親自過來,折煞賤妾了。夫人請。”
“你何必這樣客氣,以往沒進這府里時,咱們也是一場姐妹。”甄氏打量她一眼,進了屋。
探春由侍書攙扶着,落後一步跟在後面。
丫鬟端了茶來,兩人落座,隨意扯些閑話。探春心裏犯疑,直到聽見外頭丫鬟稟報:“馮太醫來了。”探春眉梢微微一挑,明白了對方打算。
果然聽甄氏道:“懷孕是件大事,頭三個月尤為要緊,外頭大夫到底不比宮內的太醫,所以我將太醫請來再給你看看,到底放心些。”
“多謝夫人恩典。”探春十分恭順,任由太醫診脈。
馮太醫所言與王大夫一般無二。
甄氏心中有底,沒再多坐就走了。
侍書一直欲言又止,眼中滿是擔心,卻不敢問。自家姑娘一向主意大,又一直將主僕界限定的分明,雖說侍書是貼身大丫鬟,探春一向信任有加,卻不會將侍書真當姊妹來傾訴各樣事情,便是真的姊妹也不會。
探春知道侍書擔心,微微嘆口氣,卻是問她:“近來夫人還是每日都帶着三公子逛園子?”
“是,依舊是不準人靠近,在竹林那邊。”
軒哥兒的治療有起色,甄氏欣喜之餘更加對樊術信任有加。吃食有單子,各樣忌諱嚴格執行,樊術又說軒哥兒需要適當運動,甄氏便每日早晨陪着軒哥兒在院子的竹林里走了一圈兒。竹林里有平坦的石子兒步道,間或點綴着花卉,又有鳥雀,軒哥兒一向喜歡。
探春深吸口氣:“侍書,幫我準備點兒東西。”
侍書先時沒在意,只覺得怪異,稍後一琢磨,身上立時出了身冷汗:“姑娘……”
“別怕,這事兒有人幫咱們,否則你以為王大夫和那馮太醫敢對殿下撒謊?”探春諷笑,接着又笑的開心:“該擔心的是甄氏,不是我們,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裏。”
次日,探春去上房請安,陳氏等人沒少打機鋒,探春卻是能不張口便不說話,假裝一切聽不懂,陳氏早領教了探春的性子行事,說了幾句覺得無趣便不再說了。認真講起來,陳氏對探春懷孕並不擔心,畢竟陳氏生了長子,且如今也很得殿下喜歡,陳氏只是不忿探春所得的寵愛。
事後,估摸着到了甄氏帶軒哥兒去園子的時間,探春便說在屋子裏悶的慌,要去園中散步,侍書與兩個丫頭跟着。
進了園子,探春有意往竹林那邊走,果然見到兩個婆子站在花樹底下說閑話,見了她來都正色不少。探春雖只是姨娘,但得寵,況如今又有身孕,底下人都不敢輕慢。
“夫人陪着三公子在裏頭?我正有事兒想和夫人說。”
兩個婆子對視一眼,自然不會攔,探春便順着小道進去了,只讓侍書跟着。沒走多遠就見到春華,再往前便傳來軒哥兒的笑聲,夾雜着甄氏的聲音。春華見了她,先見禮,而後便通知甄氏。
甄氏頗為意外。
探春笑道:“甄姐姐,有件事我一直想和問問你。”
甄氏見她這笑古怪,又見她開了頭卻不繼續,便心中有數。命春華將軒哥兒領到別處去,侍書也走開了,獨兩人在一處說話。
探春沒兜圈子,一邊朝甄氏靠近一邊問道:“甄姐姐,當初你請我來這府里是如何承諾的?為何要這樣對我?我便是真得孕生子也威脅不到你的地位,你為何要這般狠心絕我生路?”
甄氏見她將窗戶紙捅破,便道:“高氏舊例在前,我豈敢大意。看在一場姊妹的份上,往後我自會照應着你,要知道這世上有舍才有得。”
探春諷笑,在距離甄氏一步的距離停下來,反問道:“那甄姐姐想得到什麼?又要為此舍掉什麼?”
甄氏覺得探春舉止怪異,心生警惕:“你究竟想說什麼?我提醒你一句,少說少錯,禍從口出。你如今得了殿下寵愛,已是福氣,可別不知足。”
探春突然上前抓住甄氏雙肩,臉上滿是冷意:“知足?甄姐姐,你在教導我的時候為何不想想自己,你身居正室之位,有子傍身,何嘗滿足了?甄家抄家,族中男女都遭了難,唯有你仍做着王妃,錦衣玉食,你又何嘗滿足了?我記得你們家也有個寶玉,據說和我家二哥哥長的一模一樣,甄家出事時就丟了,你這做姐姐的就沒去找?你有那樣多的人脈金錢,卻只顧着自己不顧親兄弟,眼睜睜看着娘家絕戶。你家軒哥兒出生起便病怏怏,治了這麼久也沒好,焉知不是報應。”
“賈探春!”甄氏心中的逆鱗除了軒哥兒便是甄家,探春提的這些無疑戳中死穴,心頭怒氣一起,甄氏揚手就甩了探春一個巴掌。
探春摔倒在地,白皙水嫩的臉上立時浮現一個明顯的巴掌印,很快便腫了起來。與此同時,探春摸着肚子,揚起狼狽的臉望着甄氏笑:“甄氏,這是你欠我的!”
起先甄氏尚且疑惑,當看到探春身下的秋香色裙子被一團鮮血染紅,終於明白對方打算,臉色極為難看的咬牙質問:“你以為這樣就能報復我?”
探春卻不再理她,憋出滿頭大汗,朝外喊道:“侍書!”
大夫很快請了來,二皇子也得了消息趕回來。
大夫惋惜道:“賈姨娘小產了,且傷了身子,需要仔細調養,近兩年怕是不能得孕了。”
當二皇子知曉內情,早對甄氏的不滿終於攢到臨界,去了上房將甄氏大罵一通,軒哥兒嚇得直哭他毫無憐惜。甄氏雖臉色難看,但仍是辯解了幾句,心中清楚這種事不好聽,二皇子不會讓人傳出去惹人笑話。然而事情到底和她想的不一樣,她竟接到了宮中皇后的懿旨——
“鎮國將軍夫人甄氏,謀害皇家子嗣,心思歹毒,婦德有虧,不堪為皇子之妻,即日起貶為庶人,往寺中代發修行,吃齋頌佛,以贖自身罪孽。”
甄氏不敢置信,在公公再三催促其接旨時發瘋似的問道:“軒哥兒呢?我的軒哥兒怎麼辦?我的軒哥兒……”
來傳旨的公公板著臉道:“若非皇家仁慈,不忍小公子有罪婦為母,你豈有在寺中贖罪的機會?小公子自有人照料,甄氏,趕緊走吧!”
“不……”不論甄氏如何掙扎,仍是被強行塞入馬車帶往寺廟,至於春華秋實等陪嫁,也被尋個由頭一併處置了。
二皇子沒料到這回事情處置的這樣嚴厲,心中隱隱不安,但幾日過去事情平息下來,他這才鬆口氣。齊淑妃與他分析,估計是皇帝不喜甄家,又見甄氏不安分,這才趁此機會料理了。
齊淑妃道:“這是好機會。甄氏不是亡故,不須守孝一年,正位沒了人,倒趁此機會可以再為你娶門新妻。”
二皇子微微皺眉:“再等等吧,明年再說。”
齊淑妃瞭然:“也是,今年出了皇太孫中毒的事兒,幾家郡王府都落了罪,皇帝指定心裏不高興,確實要低調些。你請罪的摺子可別停,也許年底皇上高興就許你出門了。”
二皇子又遲疑道:“軒哥兒可怎麼辦?”
軒哥兒雖是齊淑妃的嫡孫,但自出生身子就不好,又基本沒來宮裏幾回,着實沒什麼感情,兼之齊淑妃十分厭惡甄氏,一向無視着軒哥兒。聞得這話,便道:“甄氏都成了庶人,他自然也算不得什麼嫡子,又是一副病歪歪的樣子,看着就晦氣。你府里那個賈姨娘不是剛沒了孩子,說的這幾年不能懷上,誰知幾年後還能再有?倒不如將軒哥兒給她養。”
二皇子一愣,本能便覺得不妥,但他沒說,反而提起另一事:“賈氏這回受了委屈,身子又這樣,我有心將她的位置提一提。”
齊淑妃道:“你也收收心,都什麼時候了,還將心思放在女人身上。雖說你如今沒了郡王爵位,可到底是皇子,若將來恢復爵位,側夫人對應的可是側妃,賈氏又沒得皇家冊封,算哪門子側妃?再降回庶妃,只怕心裏更不平,還是省些事的好。你覺得她受委屈了,賞些東西便罷了。”想着,齊淑妃命人準備些東西賞給探春,覺得已是抬舉了。
見狀,二皇子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