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 65 章
皇后緊着盼着,終於盼到過完了年,與皇帝商議后,定了二月裏頭一天作為吉日,立刻就將紋心派去王府安排喜房。徒晏說林青筠屋內的床架子東西已很好,挪動也不方便,就將藤蘿院作為喜房,林青筠暫且挪在廂房住幾日。
每日裏看着下人們忙忙碌碌,紋心姑姑除了調派喜房之事,別的府務並不沾手。轉眼便是正月最後一天,紋心遣退了丫鬟們,獨自與林青筠坐在內室,並取出一本書來塞給她。
紋心亦有幾分難為情,又笑道:“按理這東西不該我來教,只皇后怕王妃不自在,王妃明日便要與王爺圓房,皇後娘娘還等着抱皇孫呢。這可是要緊東西,王妃的箱子底下估計也有,只怕是沒好意思看的。”
林青筠聽了這番話,哪怕沒看冊子內容也知意思,登時臉上微紅,低頭不語。
她倒不是為這本冊子難為情,只是猛然來個人與她說明天跟人親熱的事,怎麼可能自在?再者,她雖與徒晏互通了心意,又朝夕相處三年彼此熟悉,但總歸不曾有過太親密的時候,心裏哪能不緊張。
紋心擔著責任,旁的沒細說,只與她說哪幾個姿勢利於懷孕,之後便出去了。
林青筠將冊子翻開看了幾眼,莫名便覺燙手,隨手往枕下一塞不肯再看了。
自初一清晨起,她與徒晏便不再相見,直至黃昏時分,裝扮一新被扶入喜房,端坐在喜床。此時房中佈置一如新婚之時,滿目大紅,而她的心情卻不復新婚時的平靜,緊張的雙手出汗,不時左右張望。當初大婚時揭過蓋頭,此回便沒再重複,她一身大紅衣裳皆是重新縫製,與嫁衣又有不同。料子卻是皇後娘娘賜下的浮光錦,高昌上貢之物,陽光照射光影浮動,落雨而不沾,十分難得。
今日圓房乃為大喜,徒晏雖未擺酒宴客,但幾位皇子兄弟宗室之人卻來道喜討酒。不論來者何等心思,大喜當前,徒晏一概不理會,備上酒席與來客飲了一回。
諸人都知分寸,沒過分攪擾,只讓他去洞房,且戲言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七弟,可不要辜負了好春光啊。”
“諸位兄弟擔待,失陪了。”徒晏故作半醉,辭了諸人,由樂公公攙扶着去了藤蘿院。
一入院中,上下人等皆行禮賀喜:“王爺大喜。”
“賞!”徒晏推門進去,龍鳳喜燭照的屋內一片通明,撥開珠簾邁入內室,大紅喜床上端坐的倩影令他心頭柔軟而安適。
他尚能記起大婚之時的場景,時隔三年,場景何曾相似。
“唯卿可是等累了?”徒晏的態度一如既往,倒令林青筠不那麼緊張。
當徒晏靠近,聞得他身上有酒氣,不覺皺眉:“你與誰喝酒了?今兒不是沒擺席么?喝了多少?頭可難受?”不及說完便聽徒晏在笑,不禁嗔怪瞪去一眼:“王爺笑什麼!”
徒晏就着大亮的燭光看她的模樣兒,比三年前長變了好些,那時她的面容尚有幾分稚嫩與青澀,如今瞧着卻已是嬌俏綻放,芬芳迷人。
林青筠被注視的臉色發燙,垂眼避開視線。
徒晏執起她的手,輕聲念道:“執子之手,與之偕老。唯卿此生伴我,必不相負!”不待她如何反應,徒晏又道:“咱們安歇吧。”
林青筠燙紅着臉被拽入帳中,內中詳情不可言說。
次日醒來,枕畔已空,猶帶餘溫。林青筠摸不準是什麼時辰,伸手撥開紅帳,迎面窗上日光大亮,張口喚了聲白鷺,卻見進來的是徒晏。一觸及對方臉上笑意,便沒好生氣兒。
徒晏連忙在床前作揖,連聲賠不是:“昨夜都是我孟浪了。”
林青筠聽得他提,只覺身上還難受,別開臉卻是問他:“什麼時辰了?”
徒晏伸手拉起錦被蓋住她滑落出的肩膀,嘴裏答道:“剛辰初刻。不妨事,你多躺躺,若是餓了我讓人送吃的來。”
“哪裏到那個份兒上了。你出去吧,把白鷺喚進來,我要起了。大白天的睡覺,傳出去惹人笑話。”
徒晏笑道:“誰笑話?你放心吧,紋心姑姑早起便回宮去了。走時紋心姑姑還特地交代了,不許吵醒你,讓你多歇歇。”
林青筠這才注意到昨夜攤在床上的白絹不見了,深知是紋心取走給皇后驗看,不覺又彆扭起來。
徒晏見狀只得出去,將白鷺喚了進來服侍。
因着圓房,皇帝還特地比着大婚給徒晏批了一月的假,皇后又傳話,三日後再去請安。這三日裏,也沒外客來擾,純粹是給小兩口獨處。在最初一日的不自在過後,兩個人又如從前一樣,每日裏或談論些時事、或讀書作畫,倒也十分愜意。經歷了水乳交融,彼此越發顯得親密,時時刻刻都念着對方,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能知曉其意,恍若世上再沒什麼能將二人分開。
大抵就是“如膠似漆”四個字的寫照。
林青筠與徒晏各自感慨:今生得此一人,何其有幸。
三日後,二人去往宮中請安。鳳儀宮裏,皇后見着二人親密和睦,心中十分歡喜,因怕着說了早生貴子的話使得林青筠有負擔,便只揀着旁的話說了。私下裏又問徒晏身子可好,得知並無不適,越發高興。
“大公主來了。”
隨着宮女稟報,永嘉大公主帶着安樂進來,彼此相見過,各自落座。
皇后招手讓安樂坐在自己下首,一面觀察她的眉宇氣色,一面問大公主:“安樂的病如何了?上回你說有法子去病根兒,現今如何?”
大公主笑道:“母後放心,安樂好着呢。說來也是那樊術有本事,這病根兒雖知道,卻不那麼好除,誰知到底讓他尋到了法子。自正月以來,安樂這丫頭睡的極好,竟是一次病都沒犯過。為著穩妥,我請那樊術再停留兩個月,今兒進宮就是給母后報喜,另外卻是想勞煩弟妹一件事。”
皇后聽得安樂的病真的治好了,直笑道:“可真是雙喜臨門,一會兒打發人告訴你父皇,讓你父皇也高興高興。倒是勞煩你弟媳婦什麼事?”
大公主道:“鴻兒今年十七了,早兩年我便在為他相看,看來看去,倒是覺得一家的姑娘好,舊年就找個人去說合,只是遇着國孝。舊年事多,幸而我打聽着那家姑娘也因着國孝耽擱,並沒說親。青筠和那府上有交往,所以我想請青筠費心走一趟,探探那家的口風。”
“難道是莊家?”林青筠當即猜到。與親王府有交往的人家多,但與她有交往的卻少,賈家與莊家是較為親近的。依着大公主的為人,必不會挑賈家女兒做兒媳,那便只有莊家了。
大公主笑道:“正是他們家的五姑娘,比鴻兒小一歲。”
林青筠倒不如何意外,莊家書香世家,底蘊深厚,端是清貴,五姑娘庄詩香又是長房么女,性子很是活潑,模樣不俗,詩才敏捷,不知多少人家想求娶呢。她知道的多些,當即說道:“若大姐姐當真有心求娶,倒是要快些上門,國孝前就有好幾家登門去求五姑娘,因着國孝沒好再提。去年剛出孝,又有兩家登門,家世門第都好,只他們家對門第並不多看重,最看重姑爺本人的才學本事,況那兩家一個不在京城,老太太捨不得,一個卻是那家公子略小兩歲,因此尚未應允。”
“說不準就是鴻兒的福氣呢。”皇后對莊家自然也很清楚,亦覺得這門親事挑的好,當即就對林青筠囑咐:“既是你大姐姐托你,那你辛苦走一趟,若這樁媒成了,讓你大姐姐封個厚實的謝媒錢,將來鴻兒成親,讓他好好兒謝你。”
“哪裏用得着大姐姐謝我,這是鴻哥兒的大事,我明兒就去莊家。”林青筠也覺得這親事好,倒真有心去促成。
當天往莊家遞了帖子,次日一早便過門去了。
莊家老太太與兩房太太迎了出來,又有莊家幾個姊妹,眾人坐下說了幾句閑話,林青筠含笑掃了三個莊家姊妹,話中有話道:“我今日來,卻是有件事與大太太說。”
婆媳三個瞧出點兒眉目,令三個姊妹去自便。
林青筠這才道出來意:“不瞞老夫人和兩位太太,我今兒來是受人之託。永嘉大公主瞧上了你們家五姑娘,想為鴻哥兒求娶,特請我來說合。鴻哥兒今年十七,比五姑娘大一歲,自小學文習武,如今在軍中歷練着,不是我誇自家侄兒,鴻哥兒確實爭氣,與五姑娘很是相配。大公主自小教養嚴格,鴻哥兒身邊也沒放人,外頭那些混賬地方也是從來不去的,所以品性上絕對不用擔心。”
大太太看了眼老夫人,嘴裏笑道:“能得大公主喜歡,倒是五丫頭的福氣。”
二太太沒張口,畢竟是大房女兒,她只聽着罷了。
倒是老夫人說了句實在話:“兒女婚事最為要緊,況還要問問她父親的意思。王妃容我們商議商議。”
“這是自然,你們只管去打聽便是,這倒是不急,只是商議好了,不管應不應好歹給我個信兒。”林青筠頭一回做媒,哪怕恨不能保媒促成,但到底姑娘家一輩子的事,未免將來鬧出不滿,唯有眼下慢慢兒打聽明白了,權衡后覺得妥當,兩家說親方是好事。
回到府里,徒晏問起結果。
她說道:“說媒哪有一次就成的,我去提了,他們要去私下裏打聽鴻哥兒的為人性子行事呢。怎麼著也得個把月的功夫,到時候我再去問。莊家五姑娘今年已十六,若真應了,再矜持也托不得一兩年,怕是今年小定,明年就成親呢。”
徒晏道:“即便真有回信兒,估摸着也到四五月份了。莊家大公子參加了今年的會試,莊家人的精力都在這上面呢。”
“你一提我倒想起來,十二是妹妹及笄,莊家擇了那天去林家下聘。我得提前回去幫忙。”想着又說:“那庄黎今年十九,莊家肯定會將迎娶的日子定在今年,若是雙喜臨門,定然是四五月份。我得讓人將添妝的東西都收拾出來,省得到時候忙手忙腳。”
“還有兩三個月呢,便是一天收拾一樣時間也盡夠了。”徒晏拉着她在身邊坐下,問她:“你先前提過,想在京中開一家什麼私人會所?你與我細說說。”
“只是我一個想頭。現今世人對女子要求極多,其中一條便是不能輕易拋頭露面,整日悶在家裏能有什麼消遣?大家子後院為什麼那麼亂,除了姨娘丫頭多容易生口角,只怕也是悶在家裏閑的呢。若有個地方能供女眷們消遣,私密又安全,豈不是很妙?”
“你既有主意,為何不做?”
“以前沒身份沒能力,如今卻是不得閑。”林青筠納罕的看他:“你總不至於無緣無故提起這個,怎麼了?”
“我前些天聽個洋人說什麼茶會、沙龍,好奇問了幾句,覺得挺有趣,便想起你曾經的話來了。我倒覺得你這想法極好,地方我來找,你只管先畫個房子圖出來,有個大概意思就成,我再找人潤色。”
“你願意勞累,我樂得輕鬆。地方也別太大了,我打算將出嫁時義父給的那筆錢作為添妝給妹妹,我手頭還有六七萬閑錢,其他都是古董首飾田莊之內……”
“還有我呢。再者說,要不了那麼多銀子。之前甄家抄家,牽連了好幾家犯事的,有罷官的、有降職的,各家在京的宅子莊子有抄沒的,有賣了換銀子打點的,我們可以直接去戶部詢問,選處合適的買下來。若房子好,只略改改,若不好,咱們推了重建。”
林青筠托住他的雙手,鄭重其事道:“那就辛苦王爺了。”
徒晏笑着點點她的鼻子:“你去忙林姑娘的及笄吧。”
十二這日,林青筠早早來了林家,莊家幾位姑娘、賈家三春、寶釵湘雲都來了,一群年輕姊妹們聚在一處說不出的熱鬧歡快。大家都知今天莊家要來下聘,又知庄黎今日尚在考試,便紛紛打趣黛玉。黛玉哄着臉只往林青筠身後躲。
林府今日賓客盈門,極盡熱鬧。
黛玉的及笄禮,林青筠作為主人的身份出席,正賓請了賈母,有司是惜春,贊者是鳳姐。今日乃是莊家下聘,莊家姑娘們有意避開,除此外,黛玉到底和賈家最親。笄禮開始后,諸人各司其位,依着程序而來,賈母看着亭亭玉立的黛玉,宛若見着當初的賈敏,一時心緒起伏,心中極是不舍。
賈母道:“你父親為你取字:語熙,望你以後生活和睦安樂。”
一見着氣氛有些傷感,觀禮者都圍上來說笑,將黛玉贊了又贊。忽聞外邊來人喊道:“莊家下聘來了!”眾人又是一陣打趣,鬧的黛玉大紅了臉,只是躲避。不多時莊家大太太就到了。
林家沒得女眷,早先林如海就把裏頭的事托給林青筠,畢竟他一個大男人不好去和莊家大太太談事。聘禮東西都是一早兩家就商量好的,倒沒什麼,唯有前來觀禮的各家女眷們看了一回,贊了一回,羨慕嫉妒的不一而足。
忙了一天,賓客們散后,林青筠又忙着招呼收拾東西,又將聘禮收入早先收拾出來的庫房封存。其他姊妹們也都回去了,唯有林青筠事先與徒晏說了,今晚留下來陪黛玉。
黛玉已換過衣裳,見她忙忙的來去不得閑,好容易見她忙完,立刻端了杯茶送來:“姐姐坐着歇歇,底下那些事交給下人們就是了,何苦事事親躬。姐姐以前在家可不是這樣,難不成出嫁後行事都變了?”說著便開始打趣她。
要說黛玉這性子最是愛促狹,偶爾生氣了嘴上也尖刻,偏生讓人恨不是愛不是,事後想起仍是覺得她可愛。
林青筠反打趣她道:“我見你方才怔怔的在出神,想什麼呢?該不會是為莊家大公子擔心吧?我知道,我那准妹夫今兒正在考試呢。”
“什麼准妹夫,我也沒擔心他!”黛玉被戳中心事,越辯解越亂,乾脆捧着臉躲了。
林青筠覷着黛玉直笑:“如今婚期都定了,四月二十,那時想必庄大公子的殿試結果也出來了。義父以前常誇他呢,只如今做了親,卻變得諸多挑剔,義父就是捨不得你,把莊家大公子看成奪女的仇人了。”
黛玉既有即將嫁人的羞澀,亦有離家的不舍和擔憂:“若將來我出了門,家中就只有爹爹一個,身邊沒個人陪着,該有多孤單。有時我甚至想……”
未盡之語林青筠能領會,雖然黛玉並不喜歡有人佔據賈敏的地位,但看着林如海孤身一個,難免心裏動搖,總覺得自己不孝。這種事她不好出言,那是黛玉的母親,一切都要由黛玉做主。其實林府里是有姨娘的,但姨娘算不上主子,更遑論與林如海並立而列,沒權管家沒權出門應酬,甚至連關心林如海起居等事都受限,平日裏說起來,誰都不會將她們算個“人”。
未免再說下去更傷感,她提起迎春的婚事:“二姑娘十八出門,那日榮國府想必很熱鬧。今兒也見到了史大姑娘,她和衛家定親也有兩三年了,怎麼還沒動靜?”
史湘雲與黛玉同歲,今年正十五。
黛玉搖頭:“她叔叔嬸子還在外地任上沒回來呢,也不知與衛家怎麼商議的。去年出了國孝,好些人家辦喜事,我見着她神色就不大好,更是不好問。她一向與寶姐姐親厚,只是去年也不知因着什麼,兩個人又疏遠了些。姊妹們都大了,若家裏操持起來倒好,像三妹妹寶姐姐那樣的,見了姊妹們一個一個的出閣,心裏哪能好受。我只盼着姐妹們都有個好終生罷了。”
說著似想起什麼,又道:“姐姐可知寶姐姐的哥哥娶了親?寶姐姐嫂子的娘家同是戶部挂名兒的皇商,家裏是種桂花的,宮裏的一應陳設盆景兒都由他們家供奉,人稱桂花夏家。當初是寶姐姐哥哥定要娶,如今家裏卻鬧的不成樣子,據說那新嫂子極厲害,不但轄制了寶姐姐的哥哥,甚至常和薛姨媽吵嘴。那回我去那府里,見着了香菱……就是她們家上京時買的那丫頭,原是給薛家大爺做妾的,誰知如今卻是跟在寶姐姐身邊。我問了三妹妹,才知那新嫂子容不下香菱,為此鬧出了好些事。雖說新嫂子做的事不對,可薛家也太不講究,正室沒進門卻先明堂正道的擺酒納妾。”
“那府里就是事多。你的嫁妝準備的怎麼樣了?今兒過完了大禮,嫁衣該預備起來了。”林青筠將話繞了回來。
黛玉點頭:“早先姐姐送來的料子極好,周嬤嬤說是極難得的浮光錦,連宮裏都是有數的東西,拿來裁嫁衣倒好,亦不必綉多繁複的花樣兒。”說著難為情,便掩口不提,命紫鵑取來一張單子遞給她:“這是爹爹為我準備的,我只覺太過豐厚了,可是爹爹說咱們家只有我一個……”黛玉沉默了許久,忽而問她:“姐姐,你說將來我若想為林家過繼一子,莊家會同意嗎?”
林青筠一驚:“為何不在林氏族裏挑一個合適的過繼?”
“正是沒有合適的。我想着若是我的……爹爹會更喜歡。”這個念頭黛玉只是在自己心裏想了又想,不敢說出口,一是未出閣的女孩兒卻談什麼生子,過於羞恥,二來也怕勾動了林如海的心思,最後卻沒成。子嗣對於每個家族來說是何等重要,誰家捨得將子嗣過繼呢?何況連自家的姓都沒冠。
林青筠頓了頓,道:“你暫且別想這些,等過了門,若你們夫妻感情好,你便私下裏提一提,看看大公子怎麼說。”
黛玉也知其理,點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