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3 難過來找我
第三十三章難過來找我
日子悄悄向前走,黎語蒖每天遊走於學校公寓和咖啡店之間。生意依舊不溫不火,她在努力想辦法怎樣改進現狀。
她依然還去那棟牛逼的參天大廈送咖啡,但是再也沒有遇到過周易。他也沒有來過店裏。黎語蒖想他可能並不知道她的店具體落址在哪裏。
她想這人應該是史上心最大的投資人了吧。不過也可能是因為他錢多,這麼一點投資還撬動不了他太多的關心。
越是這樣,黎語蒖越想要儘快把店裏的營業額提高上去。說不讓人瞧扁也好,說不想消費別人提供的便利也罷,對方越是不聞不問,她越是想把事情做出一點響動。
她有時候懷疑自己這樣的做法是不是幼稚——小時候別人越不理她,她就越要想辦法讓人記住她,通常揍一頓是最好的辦法,保證不理她的人半年一年的都忘不掉她。長大之後她已經好久不做這樣疑似幼稚的事了,不注意她拉倒,她一樣活得風生水起。可沒想到現在她竟然又開始有點在意了——她想拿出成績給不把她當成一回事的人看。
在她默默地醞釀著各種辦法——如何能把咖啡賣得更好的辦法。她幻想有一天能把她的梨花鄉牌咖啡賣出帝國賣向全世界。等到那時,她想她的投資人會迫不及待登門造訪,帶着肯定與讚美,以及“我沒有看錯人”的擲地有聲的結論。
不過她的投資人並沒有等她稱霸全球時才出現。在一個晴轉多雲轉晴又轉多雲的傍晚,她的投資人帶着和天氣一樣陰晴不定的臉,踏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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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語蒖看到周易出現時,面容是平靜的,內心卻有一點點的驚訝。
她說:你是來檢查工作的嗎。
周易說:你可以這樣理解。
說完這句話,周易脫了西裝外套,解開襯衫的第一顆扣子,用手耙了一下頭髮。他的神色有點疲憊。他整個人的氣質有點不羈有點頹廢。
這一整套動作,如果錄下來發到網上,黎語蒖想應該會有很多處在青春期的小女生尖叫着喊“不要停,脫下去”。
周易走到靠窗的座位坐下,敲敲桌面。
他說:打烊吧,過來陪我聊聊天。
黎語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周易身上散發出來的一種看不見摸不着的消極情緒所打動。她吩咐店長打了烊,告訴大家可以提前下班了。然後她做了杯咖啡,端給周易,在他對面坐下。
“你居然知道我把店開在哪裏。”黎語蒖看着周易,輕聲說。
周易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有些事,說了不代表了解,不說也不代表不知道。”
黎語蒖看着他:“今天聊天的主題是甩人生寓意的包袱嗎?”
周易笑了,一臉的疲憊鬱郁竟像得到了紓解。
“果然,我就應該直接來你這裏。”
黎語蒖打量着他。
他今天的樣子,真的很奇怪,他的疲憊並不像來自身體,而像是源自於內心。
“你女朋友被人搶了嗎?”黎語蒖認真想了想,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正在喝咖啡的周易差點噴了,他嗆了一下。
“如果有人能從我這裏把女人搶走,我會少很多分手的麻煩。”
“切。”
用陳述事實的語氣臭屁,這人的內心一定積澱着天大的自信。
“我斷個言吧,就算不是你女朋友被搶走了,你這麼消沉的情緒也一定是跟某個女人有關。”黎語蒖覺得自己這會兒特別像柯南,無論外形還是智慧。
反正胡說不用交稅,這麼招風的男人,身邊十件事有八件得跟女人脫不了干係。
周易沉默了一下。
然後他微笑,笑容里有了點讓人看不透的東西。
“你說對了,今天是一個女人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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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告訴黎語蒖,今天是他母親的生日,但他的母親已經不在了。
黎語蒖忽然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怪不得從她的投資人剛進屋,她對他散發出來的頹然情緒就有一種很動容的感受。原來那種感受源自於感同身受,原來她是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每當她媽媽生日的時候,她想她在別人眼中一定也是這個樣子的,頹然,難過,但不想被人知道,於是故作堅強。
她對周易說:“我在櫃枱里藏了酒,喝嗎?”
周易笑了:“原來你這裏才是真正的解憂天堂。”
周易問她為什麼會有酒。黎語蒖笑笑沒有回答他。
她並不想讓人知道,她這麼彪悍,也有一個人想媽媽的時候。
黎語蒖把酒拿出來,又端了兩塊蛋糕過來。
周易說:“這是我第一次把蛋糕當成下酒菜。”
黎語蒖沖他撇撇嘴:“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以後你要是有機會去我家鄉梨花鄉,我讓你吃到各種奇葩下酒菜。”
“比如?”
“比如鹹鴨蛋,比如鹹土豆,比如咸豇豆,比如咸葫蘆條,比如咸鹽粒兒。”
周易哈哈大笑。
“最後一個一定是你騙我的。”
黎語蒖說:“看來你也不是特別難過,你還能在繽紛事物里去偽存真呢。”
周易看着她,眼睛亮得像被水洗過的黑珠子。
周易說:“我一直以為心裏犯堵的時候應該找朵知書達理的解語花來進行紓解。”
他把話說到一半停下,引着黎語蒖往下問。
黎語蒖偏不問。
“心裏犯堵那是心臟病,你應該直接吞速效救心丸。”
周易妥協:“好吧,你要是能順着我的節奏聊天,我也就不會這麼期待和你聊天了。”他接着剛才的話往下說,“我一直以為解語花能紓解鬱悶,但解語花給我講的那些道理,聽着總是差着點勁,一種隔靴搔癢越來越癢的感覺。”
黎語蒖說:“你是想聽我給勁的安慰安慰你?”
周易看着她,眼睛像能吃掉人的宇宙黑洞。
“我能聽到嗎?”
黎語蒖扶扶眼鏡。
她清清嗓子:“好吧,其實我想說,人有時候太過懷念,是源自於虧欠,而這種虧欠永遠都償還不了,因為沒有機會了。所以會難過會懊惱會自責,可是這有什麼用呢?早幹嘛去了?如果以前把該做的都做到了,現在就不會難過了。”
就像她,她媽媽最不想看到她武鬥第一,就想看到她文斗第一,但她直到她去世之後好久才考到了第一名。她把得過第一的那些成績單都燒給了她媽媽,但她知道這只是一種心理安慰,並且受到安慰的不是九泉下的媽媽,是她自己。
周易的笑容消失在嘴角。黎語蒖擔心自己是不是把話說得太狠了,他是不是面子上掛不住要翻臉了。
她瞄着周易的臉色。他忽然又笑了,笑容里有着自嘲。
“原來有時候,聽指責比聽安慰要更舒服。”
周易問黎語蒖,那你說我現在該怎麼做呢。
黎語蒖想想,說:“現在啊,後悔懊惱都是於事無補,與其這樣,不如做點什麼事,讓別人快樂也讓自己快樂的那種事,哪怕是很小一件事。”她指指桌面上的蛋糕,“比如說,你吃了這個蛋糕,就讚美做蛋糕的師傅,誇他手藝好,這會讓他特別快樂,而你也會因為給別人帶來快樂而快樂。”
周易笑:“我發現你真是熬雞湯的一把好手。”
黎語蒖說:“我在雞湯里下毒也是一把好手。”
周易:“比如?”
“比如剛才那段話,再往下說就是,當然各種快樂都是短暫的,吃完蛋糕你該難過還是得難過。”
“還能再反轉嗎?”
“那就直面難過好了,難過能使人更快弄明白,自己未來該做些什麼,因為一定得做點什麼才能減輕那些痛楚。”
“再反轉一次。”
“其實以上都是一些不疼不癢的自我安慰,事實上你的難過是可以襯托別人的幸福的,如果你要持續難過下去,那也算功德一件。”
周易給她鼓掌。
“丫頭,你是怎麼做到可以這麼自如地遊走在雞湯與反雞湯之間的?”
黎語蒖笑得一點都不羞澀。
“因為沒人的時候,一個我和另一個我總在我腦子裏打架。”
而通常來說,她身邊總是沒什麼人的時候居多,所以她的腦子裏一直有兩個自己在打架。
周易看着她,眼底飛快閃過一抹動容
原來這些正的反的話,不過是她自己在寂寞中的切身體驗罷了。在寂寞中,她把自己拆成兩個,一個扮演難過的自己,一個扮演安慰的自己。她其實和他一樣,雖然看似強悍地活着,內心卻充滿寂寞。
這個世界上,只有有相同感受的人,最能也最懂怎樣慰藉彼此。
周易看着黎語蒖,眼底有一閃而過的動容。他說:丫頭,下次你難過的話,別自己挺着,來找我,我陪你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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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語蒖發現自從自己給周易帶去一頓雞湯與反雞湯的綜合療法后,周易開始以一種比較接近日常的頻率出現在她的咖啡店裏。
他出現的時候總是西裝革履,讓黎語蒖給他做一杯咖啡,做咖啡的過程中他們會抬幾句沒有輸贏的杠,然後他端着咖啡走去那棟牛逼大廈。
黎語蒖第一次覺得,原來會犟嘴也是一項可以吸引長期客戶的技能。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唐尼已經有好久沒有睡個好覺了。
周易從黎語蒖那裏買走的咖啡,十有**都被他灌給了唐尼。
唐尼說:老大,你再這樣,我要報警了!我都快□□中毒了!就不能讓我踏實睡個好覺嗎?憑什麼你自己買的咖啡你不自己喝!
周易說:我是在和你分享。
唐尼沒忍住,大叫一聲:老大你這純粹是睜着眼睛放瞎屁!
周易說:我沒逼你喝。你可以不喝。不過小金剛要是知道你不喜歡喝她做的咖啡,你猜你的小丸子還能要回來嗎?
唐愛國同志哭着跪下喝完了咖啡。
唐尼對一件事感到非常費解。
他問周易:老大,你不是說若即若離挺好的嗎?怎麼又開始往小金剛那湊了?
周易說:她生意太差,我給她增加點營業額,畢竟我投了錢不是,總不能打水漂吧。
唐尼很想為自己大哥睜着眼睛說瞎話的厚臉皮勁再跪一跪。
他說:老大,你可別逗了,你連你自己都不在乎,還能在乎這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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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語蒖的同學們又開始傳帥炸了的師兄的八卦了。
同學們說,師兄又換女朋友了。這回不同以往,不再是美艷的大胸嬌娘,而是個清純的白腿妹子,一個平面模特,性格有點刁蠻很會犟嘴。
她們對師兄口味的轉變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因為前後差得實在太遠了。她們推演着各種可能性,為什麼師兄的主菜會一下子從溫順的奶牛變成俏麗的小野貓。
她們覺得最大的可能是,師兄是受了這類人的刺激,所以想要征服這一類人。
幾天後,黎語蒖的店裏來了一位客人,是一個艷麗的大美女,長卷的頭髮披散在身後,渾身散發著一種知性的美麗。
黎語蒖總覺得她有點眼熟,又想不起自己在哪裏見過她。
直到美女開口對她說,和我聊聊吧,送外賣的小姑娘,她才恍然想起自己是在那棟大廈里見過她。當時她和周易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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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點了很多東西。鑒於她扛起了當日營業額的半壁江山,黎語蒖態度極好地接待了她——她陪她聊了好一會兒天。
美女開門見山,問黎語蒖:“你了解周易嗎?”
黎語蒖說:“只了解到外貌看到的那麼多。”
美女感慨地告訴她:“我和他分手了,他又有了新的女朋友。”
黎語蒖不知道怎麼接話。
畢竟在國內連居委會都不太管兩口子之間的事了,而現在一對男女在國外分了手——這種事真的是和她沒有半毛錢關係的啊。
美女說:“他這個人,不知道誰才能進到他的心裏去。”
黎語蒖還是沉默。
做女人,幹嘛一定要進到男人心裏去?讓男人拼了命的往自己心裏鑽多過癮。
美女惆悵萬分,黎語蒖頓時有點憐香惜玉,於是她安慰美女:“分就分了,別太難過。“
美女嘆一口氣:“我特別想恨他,可就是恨不起來。我知道他也努力想愛別人,可是他連自己都不愛,讓他愛我,他無能為力的。我妄想自己與眾不同,能夠改變他,但我失敗了。他不愛自己,也不愛別人,所以他其實是個內心寂寞的人。而我,我敗給了他的寂寞。”
黎語蒖聽得快暈乎了。她覺得美女真正的職業應該是個詩人。
她忍不住問一聲美女:“您為什麼會來找我,說這些話呢?”
美女沖她笑,眼角眉梢帶着難解的輕愁,無比迷人。
“你和他身邊所有女人存在的方式都不一樣,我想看看你有什麼與眾不同。”
黎語蒖:“……”
她是與別人不同,她拿了她投資人的錢。
“那你發現什麼了呢?”她問着。
美女企圖隔着鏡片看到她眼底的神色。美女看着她,說:“你不愛他,所以你能在他身邊待得更久一點。”
黎語蒖差點噴了:“我並沒有想在他身邊待啊。”
美女看着她,輕蹙眉頭笑着:“你看,我就是缺少你這樣的勁頭,所以我敗給了愛情。我應該早一點見你,我會早一點明白,如果想在他身邊待得久一點,就別那麼快愛上他。”
黎語蒖想給她跪了。她覺得跟女博士聊天可真費勁。
這都是哪跟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