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 70 章
“孟珩救朕!”
聖人一聲凄厲呼喊,被那狐狸逼着,狼狽地撞翻座前几案,背伏在地。眼見得背後妖獸鼻息近前,噴洒着濃重血腥味的呼吸就在耳畔,聖人腦中幾近一片空白,嚇得肝膽俱裂。
若他早料到會有眼下這般兇險,再給他一萬禁軍,他也決計不會聽從那妖道所言擺這個勞什子陣法,捉這莫須有的妖啊!
什麼元妙真人,竟原來自己就是殺人嗜血的妖怪,聽信其言,結果妖捉不成,反倒把自己的性命送了上去!
他心中驚懼交加,悔愧摻半,然而眼下顧不得其他,命懸一線之刻,只能放下顏面,搜腸刮肚、極盡所能地向殿中唯一鎮靜之人孟珩求救!
“孟、孟大夫,你若是救了朕,朕便叫那些損你清譽、散播謠言之人統統斬首示眾,給你賠罪!”見孟珩無動於衷,他慌忙又道:“你若不想當官也可,朕可以給你萬貫家產,讓你成為這天下富可敵國之人!”
“除了這皇位,和朕的性命,你想要什麼,朕都可以給你!”
那妖狐已經撲了過來,尖牙利齒堪堪劃過男人的頸項,穿着明黃色龍袍的男人已是瑟瑟發抖,面目蒼白。
孟珩挑眉瞥了眼聖人,見把人嚇得差不多了,才裝作一副吃力模樣,微微收放手中靈力,把妖狐紅玉牢牢制住,逼退一射之地。
“為陛下效勞,是草民的福分,孟某不敢邀功。”他悠悠開口道,笑睨了眼仍伏在地上,兩股戰戰的帝王,話鋒一轉,語氣突然犀利道:“不過,有一事卻是要請教陛下。”
“陛下可看清了,到底誰才是殺人嗜血的妖孽?到底誰才是妖言惑眾,迷惑人心?”
“這妖狐扮作元妙真人模樣,在陛下面前惹是生非、無端造謠,又利用陛下威名橫行作亂,如果今日站在這裏的不是孟某,而是其他任意一人,恐怕早就成為妖狐手下的殘羹冷飯了。這一點,陛下究竟是否看清楚了?!”
孟珩聲音清冷,一字一句猶如雨打秋聲,肅肅而過。
聖人斥滿驚惶的瞳孔一點一點地放大,最終渙散一片,唯留那惶惑不安之色凝滯在眼底,愈化愈濃。
孟珩拽過聖人頸上衣襟,湊近了去瞧他神色,待看清之後,曼然嗤笑一聲。
“原來竟是嚇呆了。果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們君君臣臣、帝王道士,都不過是些心魔藏垢其中,任其驅遣的蠢物罷了。”
他目光有意無意地從角落裏同樣瞠目結舌、紋絲不動的孟仁身上掃過,見他用一種複雜的神情望着自己,反倒放肆一陣大笑,瀟洒地鬆開手,甩袖揚長而去。
妖狐紅玉既現出原形,神智又已然大亂,再無可能裝模作樣、施法施靈地顛倒是非,眼下已全然如一頭野獸無異,見人殺人、見佛殺佛,且叫她留待此處扑打鬧騰,也好叫這一干禁軍、將士有點事做不是?
孟珩推開乾元殿的大門,被一擁而入的陽光晃得微眯了雙眸,片刻之後,他笑睨一眼守在殿外的一眾守衛和吳有貞,在他們驚愕的目光中飄然離去。
唯有肖彧驚喜地看着少年的背影,口中喚一聲“珩兒”便追隨去了。
且不說此二人動向,單說吳有貞看到孟珩毫髮無損地走出大殿,便知事情不妙,忙帶着一應守衛衝進殿中,見得殿中混亂場景更是目瞪口呆。
只見那事先設計好的陣法已經是七零八落,銅鼎之上黑煙繚繞,禁軍將士搖搖晃晃,面上皆是一片茫然之色,階下竟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血屍!它們俱是渾身淌血,胸前血窟散發著瘮人的腥臭氣息。
目下這些小道模樣的屍體已經慢慢發生了變化,此刻待吳有貞他們衝進殿內,一個兩個都已接二連三現出原形來,卻是一隻只被掏了心肺的野狐狸!
再找那“元妙真人”,哪裏還有什麼真人、道士的影子,卻有一隻體格龐大、毛色棕紅的狐狸在殿內亂竄嘶吼,碧眸利爪,寒光閃閃。
吳有貞霎時間汗毛倒豎、冷汗直流。
乾元殿上一眾道士眾目睽睽之下變成一地死狐的醜聞,誰能擔待得起?!
再想到剛剛孟珩的淡然得意之色,他一瞬之間明白過來。
孟珩,又是那該死的孟珩!
他強忍住湧上來的頭暈目眩之感,極盡所能鎮定下來,目光匆忙掃視一番,終於找到了一角明黃色,疾奔了過去。
“陛下!”他兩次三番呼喚,才將躲在几案之下瑟瑟發抖的聖人喚了出來。
聖人身上竟染了血,似有傷痕,臉上更是蒼白如紙,眸底一片驚惶之色,口中還直喚:“孟珩救朕!快捉住那妖狐,莫要讓他傷了朕!”
吳有貞心頭一驚,勉強道:“陛下,孟珩是妖孽,如何能救陛下?臣已經帶着五百守衛來營救陛下了。”
然而無論任他如何勸解,聖人都沒任何反應,只一徑兒指着那妖狐驚恐萬狀。
他心下轉念間明白事已敗露,然眼下別無他法,只得慌忙收拾殘局,着守衛將士合力捉住那妖狐,作出一副忠心護主的模樣。
可這一地的狐屍卻是難以解釋。這一眾道士乃至紅玉所扮的元妙真人,都是他親口引薦給陛下的,眼下出了事,他卻是難逃其咎!
吳有貞已經五內俱焚,一面咒怨紅玉如此辦事不力,自己手下妖狐竟全叫人打出原形,恨不得立即將此時仍掙扎嘶吼的妖狐殺之滅口,一面又恨透了孟珩,只想把他碎屍萬段。
可面上偏只能裝出一副事不關己的鎮定模樣,面對着守衛將士懷疑的目光,也只得把所有罪責全都推到孟珩頭上,禍水東引,借梯而下!
橫豎陛下現在受了驚嚇,神志不清,趁這個時候將狐妖紅玉滅口,便是死無對證!
他眼中劃過一抹狠意,轉頭更要命人將這“孟珩帶來的妖狐”殺無赦。然他正待要開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呆愣在原地。
大殿之內哪裏還有妖狐的影子?那妖狐竟然憑空消失了!
吳有貞臉色黑沉如水,指着那殿外陰沉沉地擠出一個字來:“追……”
*
那妖狐究竟能否被追到,又能否從妖狐口中問出什麼驚天謀划來,聖人對此已是有心無力。
他已經幾天幾夜沒好好合眼了。
整宿整宿的噩夢,如同陰魂般纏繞不散。
陰暗的大殿,聲音清冷的幽魂,漫天的火光,和濃重的血腥味。
心肺一點一點被人挖出來,然後塞進那血盆大口中慢慢咀嚼。
含混不清的吞咽聲響起,黏膩冰涼的唾液滴落在頸項之上……
然後便是汗如雨下,魂驚而坐起。
元妙真人……妖狐……孟珩……
幾日前乾元殿內發生的一幕幕如同幻影一般在他腦海中不斷交織上演,片刻也不曾停息,他已經心力交瘁。
着內侍拿一粒元陽丹來補氣提神,放進嘴中才驀然想起這竟是那妖狐所獻,張口便是翻江倒海般地一陣嘔吐。
吐完更是面目蒼黃,憔悴不堪。
病來如山倒。聖人一病不起的消息便在這宮闈中不脛而走。
與此同時,肖彧已經在乾元殿外等候了數天了。
禁足期限已到,他沒有去別的地方,卻是在此地又守了好些日子。
卻是為孟珩的事情而來。
京城內流言尚未平息,吳有貞趁聖人病着更是大放厥詞,顛倒黑白,把一切責任統統推到了孟珩頭上,勢必得而誅之。
竟是要明目張胆地將少年置之死地。
當日乾元殿內究竟發生了什麼,除了少年自己和那逃竄的妖狐之外,也就只有聖上和在場的孟仁能夠作證了。
可惜孟仁已是身無官職、人微言輕了,更被吳有貞以私調兵權、護駕不力、任由妖孽作亂為由打入大牢。
現下唯一能還少年清白的,也只有病中的聖上了。
守在大殿門口的內侍看着階下站着的太子殿下,搖了搖頭,眼見得時至晌午,烈日灼人,心中似有不忍,轉身進殿又去通報了一次。
回來后依舊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聖人不肯見任何人,更不願提起當日之事,任誰也是毫無辦法。
肖彧蹙了蹙眉,他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心,又在此地站了一個時辰,才不甘離去。
腳下卻是未回東宮,而是喬裝打扮,換上便衣,隻身一人悄然往宮外而去。
到了他宮外的私宅方勒馬停下。
他已經勸說少年搬進了他的私宅住下。那日孟珩被聖人派禁軍一聲不響地帶進宮裏,雖說後來安然無恙,可他卻覺得后怕,無論如何再不想經歷一遍。
把少年放在身邊,他能夠時時看到他,總比派人跟着保護更要周全些。
目下已近未時,少年正躺在廊下的藤椅上午眠。有一絲陽光斜照在少年的眼瞼上,暈染出一點小小的光斑。
肖彧輕手輕腳地走過去,遣散周圍侍女,嘴角不由自主勾起一抹笑意。
他回房拿了一塊薄毯來,輕輕覆在少年身上,正要抽手,指尖卻驀地被人攥住。
肖彧莞爾,反握回去,低聲問:“醒了?怎麼在外面睡?雖說如今天氣漸暖,可還要防着寒氣入體……”
“啰嗦。”孟珩皺了皺眉打斷青年,連眼睛也未睜,翻了個身,因着未睡醒而嗓音有些沙啞地問道:“你可是從宮裏回來?”
“嗯,宮裏有點小事要處理,不妨事的。”肖彧一邊答話,一邊注視着少年的臉龐,用目光細細地勾畫著他的眉眼。
卻驀地撞進了少年突然睜開的眼眸中。
深邃如子夜,澄澈如星辰,瞳孔四周的紋路如同漣漪清波般微微盪去,叫人迷離。
此時定定地看着他,便彷彿把他心底的一切都已洞悉。
肖彧心頭突地一悸,正待要開口說些什麼,便感到手上力道一緊,身形一個不穩,接着便是一陣天旋地轉,竟是半摔半躺在了藤椅上。
椅子吱扭一聲,肖彧回過神來,卻見少年正從上方望着自己。
少年整個人都壓在了他的身上,兩個人的身體緊緊地貼在一起,隔着並不厚實的衣料,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彼此身體的溫度。
在這暖春的午後顯得分外灼熱。
“珩兒?”他眼睛微眨,喉嚨莫名地有些發緊。
孟珩只凝望他不語,半晌方微挑了眼角,若有似無的笑意從那眉眼裏邪肆地淌了出來。
“小事?聽人說你已經在乾元殿外連續站了五六日了。”孟珩幽幽開口道:“還聽說,吳有貞給你扣了頂‘勾結妖孽、作亂朝廷”的帽子,嗯,當然這妖孽便是我。你這太子的頭銜已是岌岌可危了,如此,還算小事?”
說完他又是盈盈一笑,薄唇勾起一個惑人的弧度,單手支腮撐在肖彧臉側,另一手則緩緩撫過肖彧的脖頸,直至胸膛。
“況且,如此多事之秋,太子殿下還不趕緊避着嫌?我聽說此次不光那些個御史極力勸你與我遠着些,連順天府李大人也都是這番說辭,你倒好,反而見我見得勤了,莫不是真被我這個妖孽魅了心智,嗯?”
肖彧呼吸驀地一滯,連忙抓住身上人來回亂竄的手,牢牢握住,頭也硬生生偏過去,不敢看他。
心下不知怎地,卻突然想起那次西北之行,少年也是這樣欺身上來,然後便是那突如其來的一吻。
小腹上一股熱流竄動,身體的某個部位忽然像點了火般燥熱。他眼神一暗,喉嚨上下滾動一番,啞着聲音道:“珩兒,下來。”
孟珩眯了眯眼,上下掃視他一番,視線在某個不可言說的地方停下,笑意里劃過一絲狡黠。
“幹什麼下來?不是你說的么,天氣乍暖還寒,既如此,相擁一處倒還可取暖。再者,你還未回答我的問題。說,是不是被我魅了心智了?”
他尾音上揚,既帶着些愉悅,又帶着些慵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