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四十三)
日子就在蘇慕仙日復一日的餵雞拔草跑步中晃過去了,一轉眼已經將近年關。
山中不知歲月長,等到江元重翻着曆法問她年節去哪過的時候,她才恍然這一年已經悄然到了尾聲。
身上的毒在前幾天已經由蕭清霖去得七七八八,剩餘些殘留的毒素據說靠自身的調養就能排出去。她只經歷過第一次毒發,實際上也不怎麼清楚它的威力,不過現在應該的確是沒什麼問題了,別的不說,至少幾個月下來,現在的她能夠臉不紅氣不喘地繞着山頭跑一圈,這放在之前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如果不是出於保險起見,她也不會繼續留在這裏,而是早早收拾包袱打道回她的小客棧了。
所以江元重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她沉默了很長時間。
眼下趕回客棧也有些麻煩,況且如今客棧里也只剩下她一人,在哪裏過年都一樣,回不回去反倒無所謂了。
“你呢?準備回神劍山莊嗎?”她反問道。
“有過這個打算,不過也說不定。”
江元重合上歷經,懶洋洋地捂着嘴打了個哈欠。豎起耳朵聽了半晌沒聽見屋外傳來沈瑩咋咋呼呼的聲音,並不是很意外地挑了挑眉問道:“沈瑩走了?”
雖是疑問,但語氣卻十分肯定。
“走了。昨天她收到信鴿傳來的消息,說是有事連招呼也沒來得及打就走了。”蘇慕仙歪了歪頭,“現在想想,大抵也是年關將近,家裏來信了吧。”
雖然沈瑩說是離家出走,但過年這種闔家團圓的重要日子還是必須回家的。反觀江元重就真的是異類了,他在客棧工作那陣,可是真的從來沒回過家,難怪小侍女私底下偷偷告訴她說江老夫人經常恨鐵不成鋼地罵他不孝子孫,看來也不是沒有緣由的。
“不管怎麼說她也是沈家最受寵的小輩,儘管偶爾任性了點,但還是有分寸的。”江元重說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此處離京城不過半日行程,年節之後便是十五元宵,城裏有燈會,要不要去看看?”
“怎麼突然想起來元宵燈會的事?”
江元重雙手環着胸,懶散地靠在椅背上,漫不經心地說道:“不是你以前看話本的時候說書里寫京城燈會多好玩,有機會一定要親眼目睹一次么?”
“有這回事嗎?”
蘇慕仙狐疑地看着他,皺眉想了半天,終於在記憶的角落裏扒拉出了這段回憶。
當時小仙女燕綏的新話本剛出,最為忠實書迷的蘇掌柜立刻買了一本窩在櫃枱默默翻看。書中正好有一段寫到男女主在京都遊玩,遇上了一年一度的元宵燈會。燕綏用極大的篇幅詳盡描述了燈會現場的繁華奢靡,成功地在蘇掌柜心中樹立了京城裏都是有錢人的觀點,也讓她下定決心,有生之年一定要去皇都看一看。
而這番豪言壯語也剛巧讓路過櫃枱的江小二聽見了……
“既然想去那便去。”耿直的小二如是說道。
蘇慕仙從櫃枱后可憐巴巴地探出腦袋:“沒錢,沒時間,路還遠。”
江元重:“……”
說得很有道理讓他實在不知該從哪開始反駁。
最終他憋出一句:“以後總有機會的。”
……所以現在便是他口中所說的機會了,天時地利兼備,好像不去一次也有點對不住自己。
蘇慕仙摸着下巴認真地考慮了片刻,仍是有些猶豫:“可你真的不回神劍山莊嗎?”
江老太君給她的印象還可以,這大團圓的日子留她老人家一人在庄內,看起來也挺心酸的。
“年節之後再回吧,如今回去也無非是些無聊的應酬罷了。”江元重說道。
江家地位斐然,總少不了別有用心之人的攀附,再者他的幾個叔父仍對莊主之位虎視眈眈,回到神劍山莊也免不了勾心鬥角,還是在外面來得輕鬆自在。
蘇慕仙點了點頭,算是採納了他的提議,目光一轉,瞥見屋外走過的深藍色身影,她開口問道:“那我們和蕭神醫說一聲?他一人留在山上也寂寞,要不帶上他一起?”
江元重:“……”
江元重:“沒事,他就喜歡清靜,你帶他出去他還跟你急呢。”
“是、是嘛……”蘇慕仙偷偷瞅一眼蕭清霖,對方從雞舍里提了一隻雞正往藥房裏走,看樣子又是準備去試藥。想起他不認路的特點,蘇慕仙對江元重的話也就差不多相信了。
江元重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也看見了一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無法自拔的蕭清霖,沉吟了一下他說道:“你先收拾東西,我去知會他一聲,我們明天就走。”
……
把雞在案板上固定好,蕭清霖攤開自己的銀針,隨手取了兩根,手法利落地扎在了雞身上。
雞有沒有穴位這個問題目前沒人能回答,但顯而易見的是在他扎針之後一直掙扎不停的雞終於安靜了下來,直挺挺地躺着,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你施針的手法倒是越來越有你師父的風範了。”
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蕭清霖停下手中的動作,慢吞吞回過頭說道:“你來幹嘛?我很忙。”
言下之意就是沒事就別隨便打擾他了。
“來和你辭行,準備下山了。”江元重一邊說著一邊將身後的門合上走了進來。
“哦。”蕭清霖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
想了想,猜到江元重的來意,他又補充了一句:“蘇姑娘的身體已經沒事了,但短時間內還是以靜養為主比較好,即便有什麼事普通大夫也能治。”
再翻譯一下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下山之後再有什麼問題其他大夫也能治就沒必要特意來找他了,他很忙,認真的。
江元重彷彿沒有聽出他的言外之意,站在他邊上看着他不斷地換藥試藥,忽然開口問道:“過年期間你出門嗎?”
蕭清霖的手頓了一下,從鼻腔里發出了一個疑惑的音:“……嗯?”
他沒事出門幹嘛?最近需要用的葯自己的葯園裏就有,而且目前山上的東西還夠他生活一陣子,還沒到應該下山採購的時候。
所以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江元重從他的反應中讀出了回答,抬手好哥倆似的拍了拍他的肩道,“最近京城不太平,好好在山上待着,沒事別往京都跑。”
蕭清霖:“……你要是有病你就直說,我這裏葯多的是。”
“沒事,我說完了,你繼續吧。”
江元重後退一步,在蕭清霖冷漠的眼神中走出了藥房。
身後,蕭清霖:“……病得不清啊這是。”
……
次日,京城。
朱雀大街。
第一次來到京城的蘇掌柜好奇地打量着這座逾今已有近千年歷史的城市,心裏不斷回蕩着一個聲音——京都的人果然都好有錢。
看看那家客棧,艾瑪那屋頂用的都是琉璃瓦。誒等等,那屋檐上的鎮獸該不會是漢白玉做的吧?艾瑪。再瞅瞅這大街上的姑娘媳婦兒,一個個穿金戴玉的,用的脂粉都香飄十里,一聞就是上等貨。
蘇慕仙:……感受到了世界對於像她這樣的窮人的惡意。
“走吧。”
江元重率先邁開了步子。
如今恰逢年關,京城裏本來就人多,這會兒更是人山人海,像先前所看到的那家客棧早已沒了空房,只能再去尋別的店了。
蘇慕仙小跑兩步跟上他,目光依然止不住地流連在那家琉璃瓦頂的京城客棧上。
“啥時候我的客棧也能這麼豪華咧。”
她默默地想着,跟在江元重邊上沒走幾步,忽然聽見人群中響起了一個尖利的叫聲。
“哎喲!誰偷我錢袋了給我站住!”
這聲音聽起來似乎還有些耳熟。
不容蘇掌柜細細回想,那個聲音口中的小賊已如一道疾風般從他們身邊跑了過去。江元重幾乎想也不想順手地抽出蘇慕仙的木簪,看似隨意地一擲,正巧擊在小偷的腿彎處,使他一個踉蹌倒在了地上,很快被緊追而來的護衛制住。
那護衛將小偷捆了個嚴實,抬起頭對着蘇慕仙二人行了一禮,露出一張熟悉的臉龐來。
正是小胖子霍非身邊的護衛阿甲。
“多謝江公子仗義。”
“不必多禮,舉手之勞罷了。”江元重淡淡地搖了搖頭,目光落在斷成兩截的簪子上,一時有些為難。
剛才抽得太順手了,完全是下意識地行為,現在……
他瞥了一眼蘇慕仙,後者的長發沒有了簪子的約束自然而然地散落下來,臉上呈現出一種不在狀態的獃滯,顯然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啊!我的簪子!”她忽然驚呼了一聲。
江元重輕咳一聲道:“我再買一支賠你便是了。”
蘇慕仙盯着木簪喃喃道:“好歹也用了那麼久,還是你親手……”
她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閉口不言了。
“蘇掌柜,江大哥!”小胖子從人群中擠了過來,朝他們兩個興沖沖地打了聲招呼。
“世子殿下。”江元重客氣地應了一聲。
現在是在皇城腳下,霍非他爹儘管只是異姓王,但也是王爺,總要對人表現得尊敬些。
小胖子有些不自在地撓了撓頭皮說:“還是叫我霍非吧,我是偷跑出來玩的,反正也沒人知道我身份,叫世子殿下聽起來挺奇怪的。”
他接過護衛阿甲遞過來的錢袋子掂了掂,然後從裏面倒出一塊明黃色的龍紋玉佩,對着瑟瑟發抖的小賊搖頭晃腦地感慨道:“你說你怎麼這麼沒眼力呢,要不是我的玉佩在裏面,你偷了錢袋便偷了,我也不會和你過不去,嘖嘖,這都是命啊。”
護衛甲乙:“……”
會把象徵皇族身份的玉佩這麼隨意地放進錢袋裏的人也只有世子你一個了吧。
霍非聽不到他們的腹誹,眼珠子轉了轉,轉瞬之間已經拿定了主意。
“阿甲,你送他去官府。阿乙,你先去得月樓訂一間雅間,我和蘇掌柜還有江大哥隨後就到。”
“是,少爺。”
兩名護衛各自領命而去,小胖子笑眯眯地看向蘇慕仙說道:“蘇掌柜,好久不見,為表謝意我請你們兩個吃飯吧。”
停頓一下,他又接著說道:“你的簪子,我等會兒就讓人重新買一支送過來。”
蘇慕仙說道:“簪子就不必了,反正也不是花錢買的。至於你說的得月樓……是那個一飯千金,傳說中賽過御廚的得月樓嗎?”
霍非依舊笑眯眯地點頭,他原本眼睛就小,近來又胖了幾分,一笑眼睛就擠成了一道縫。
“就是那家得月樓。”
蘇慕仙:“好的好的,那我們快走吧。”
江元重:“……”
真的不再客氣一下嗎?
不過……
他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霍非小胖子,大約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小胖子明顯比去客棧那會兒穿得貴氣多了,尤其是隱在下擺若隱若現的龍紋玉佩更是不經意間昭示了他的身份。
連手握兵權的霍王也來了,皇城裏的勢力恐怕比他猜想的還要複雜許多,而且這其中還涉及到了大半個江湖……
他搖了搖頭試圖將腦海中紛雜的思緒晃出去。
左右他不準備摻和這淌渾水,別人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