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四十一）
“你這一昏迷就是兩天，要不是蕭神醫指着他的神醫招牌對天發誓你絕對沒事，江少爺可能就要把他丟下山了。”胡小蝶一邊幫蘇慕仙綰髮一邊說道。
“有這麼久嗎，我怎麼覺得彷彿只做了一場夢便醒了。”
胡小蝶插上最後一支珠釵，纖纖玉指一點她額頭：“我騙你做什麼，難道江少爺眼裏的血絲還能騙人不成。”
蘇慕仙昏迷的這兩天裏，他幾乎是一直守在床邊沒有離開半步，連一日三餐也是蕭清霖狗腿地端進房裏才吃上一兩口，偶爾勸他兩句他也全然不聽。
“要我說呀，江少爺對你的在意可真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了。”胡小蝶攙着她起身，眉眼彎彎地笑道，“為了你特意快馬加鞭從外地趕回來，又連續兩日晝夜不曾合眼，真叫人羨慕得緊。”
蘇慕仙輕咳一聲，偏過臉不去看她，兩頰卻不由自主地飛起了一層薄紅。
她又不是傻子，江元重對她好不好她自然是能察覺到的，只是眼下被胡小蝶用這般調侃道口吻說出來……不對不對，她臉紅個什麼勁呀。
蘇慕仙使勁揉了揉臉，努力擺出一副正經的樣子對胡小蝶說道：“走吧，出去吧，別讓大家久等了。”
胡小蝶微微一笑，沒有戳穿她轉移話題的小技倆，扶着她走到了堂屋。
別說，堂屋裏人還挺全。五個人沉默不語地圍坐在圓桌邊，其中唐羽一和王猛勾肩搭背地坐在一起，緊挨着的就是蕭清霖，對面就是一臉沉鬱的江元重。
沈瑩坐在他倆之間左立難安，既想離蕭清霖近一些，可她一動，蕭清霖就往王猛他們身邊縮，但要是不動吧，她和江元重又離得有些近。俗話說水火不容，她和江元重的不合是天生的，沒法治。
正犯愁呢，一抬頭看見蘇慕仙出來了，沈瑩立刻熱情地招了招手：“來來來，到這兒坐。”
“沈姑娘。”
蘇慕仙朝她輕輕點了點頭，也沒有拂她的面子，依言走過去落座。
才坐下，眼前便多出了一隻素色的茶碗，順着碗上那隻修長的手望過去，映入眼中的便是江元重雲淡風輕的臉。
他彷彿自己什麼也沒做一樣收回手，看着蕭清霖淡然說道：“看看她現在的情況。”
“你急什麼呀，跟你說了……行行行，你別瞪我我馬上看馬上看。”蕭清霖原本不太耐煩的表情在接收到江元重投來的危險眼神后立刻變了個樣，十分狗腿地應了一聲，伸出兩指搭上蘇慕仙的手腕。
他凝神摸了片刻，在眾人催促的視線下慢吞吞地抬起頭說道：“蘇姑娘體內的毒性似乎有所變化……”
蘇慕仙：“……咦？”
蕭清霖接著說道：“按照我的估計，下次毒發的時間可能會提前。”
他的視線漂移了一下，對上蘇慕仙睜得圓溜溜的大眼睛，遲疑道：“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蘇慕仙：“……說好的你是個神醫呢。”
蕭清霖有點委屈：“我只是告訴你實情罷了，沒說治不好你啊。最主要的還是看小江他能不能快點把我要用的藥材找齊，越快找齊我的把握便越大。”
“這你不用擔心。”江元重說道，“不出兩日就會有人把藥材送到你手上。”
蕭清霖點了點頭。
講完蘇慕仙的事情，氣氛有一瞬沉默，唐羽一閑不住，又打開了話頭。
“我聽說最近江湖上出了不少事啊？”
他和胡小蝶原本是打算趕往京城的，因為蘇慕仙突然暈倒而耽擱了幾日，但對江湖中事卻沒有放鬆過監視，一直注意着皇都里的動向，也因此發現了不少詭異之處。
蘇慕仙聽得好奇，問道：“發生了什麼事呀？”
“最近有部分江湖門派在暗地裏大規模洗錢，並且派出了不少人馬進入京城。”說話的是胡小蝶，她微微皺了皺眉，似乎對這些人的行為十分不解，“當今天子忌武，一直以來也鮮少有江湖人在京城裏混跡，不久又是年節，在這個節骨眼上進京，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她雖然隱約能猜到他們的意圖，可始終覺得這些人不至於這麼大膽，但眼下他們的行為卻是越發讓人摸不着頭腦了。
她一瞥眼，餘光正好瞄到江元重摩挲着杯口深思的模樣，於是說道：“江少爺從京城方向而來，可還有其他的消息？”
“不止。”江元重聽她說完，搖了搖頭接着她的話繼續道，“除了你說的以外，我的人還探得以武林盟主為首的那群人不知從何處得了一筆巨款，如今正私底下招兵買馬。”
胡小蝶說道：“這還是有些令人不能相信……”
王猛笑道：“如果只有他們恐怕確實是有賊心而無賊膽，但若是暗中有人相助那便不同了。若相助的人與皇室有關，那更是大為不同。”
“還有一點。”江元重放下茶杯豎起了一根手指，“從這些江湖門派有異動的同時，血衣門也開始撤退了。”
他看了蘇慕仙一眼，說道：“上次掌柜的被綁去的那個分部，在我們離開后就被人為地焚毀了。”
蘇慕仙聽到這裏忍不住插話道：“那呂晟呢？”
不是她小心眼總記恨那個欠爾巴登的老頭子，任誰無緣無故被下了毒都會整天想着懟死他吧，她這心態已經夠好了，只關心他現在是死是活。
江元重頓了頓，說道：“失蹤了。”
而且沒有留下任何痕迹，就這麼人間蒸發了。
蘇慕仙無意識地卷着自己的發尾，嘟囔道：“禍害遺千年，他這又是準備陰誰呢？”
唐羽一聳了聳肩：“誰陰誰還不一定呢，現在江湖不太平，說不定就是狗咬狗呢。”
光是他們現在知道的就有三方勢力，以武林盟主為首的江湖一派，呂晟等人的前王朝遺民還有龜縮在暗地裏的皇室中人。這三方的目的不謀而合，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還有絲絲縷縷的聯繫，背後的關係細究起來，只怕也要繞死人。
而且這是他們目前所知曉的，那他們不知曉的呢？
蘇慕仙托着腮嘆了口氣：“你們江湖太亂，還不如像我當一個普通的客棧掌柜來得好。”
江元重意味深長地看着她說道：“普通的客棧掌柜？”
蘇慕仙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發毛，硬撐着問道：“干、幹嘛？難道我不是嗎？”
江元重點頭道：“你還真說中了，你的確不是。”
蘇慕仙：“……啥玩意兒？”
她一不會武二沒有神秘的身世之謎，人生經歷在遇見江元重之前簡單得用兩行字就能寫完，到底哪裏不像個普通人了哦！
“我說過你的養父母是司徒李夫婦。”江元重說道。
這話蘇慕仙還有印象，她還記得就是說這件事的時候被小侍女撞見，以為自己壞了兩人的好事……
她點了點頭，就看見在場除江元重和王猛之外的其餘人露出了頗為驚訝的表情。
“司徒前輩二人不是早就歸隱山林了嗎？”說話的是一直默默盯着蕭清霖的沈瑩，“他們拿到前王朝的藏寶圖后被人終日圍追截堵，不甚其擾，這才決心歸隱。”
“我聽說他們夫婦二人退隱三年後就去世了……”胡小蝶也有些糾結地說道。
“不是乘船出海去尋世外仙境了嗎？”唐羽一也是一臉茫然。
剩下的也就蕭清霖看起來淡定些：“我聽我師父說司徒前輩他們為退出江湖紛爭，自廢武功去偏遠之地的小山村種地去了。”
……聽起來更不靠譜了。
蘇慕仙抽了抽嘴角，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
有一種別人都知道她養父母有多厲害卻只有她一個人不知道的淡淡憂傷感。甚至這種厲害已經到了“哪怕我退出江湖江湖也流傳着我的傳說”的程度。
江元重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眼底流露出輕微的嫌棄，垂眸道：“所謂的前王朝藏寶圖是假的，根本沒有這樣的東西，或者說，原本是有的，但是流傳下來的那一份卻已經成假的了。”
蘇慕仙疑惑道：“那所謂的藏寶圖傳聞……”
“也是假的，有人故意放出來作混淆視聽之用。”江元重看着她說道，“上次就想和你說。”
可惜才說了一半就被小侍女無意打斷了。
他不看眾人若有所思的臉色，接著說道：“放出這個消息的人真實目的一方面是為了攪渾江湖這潭水以外，另一方面恐怕是為了得到司徒李夫婦手中的京城輿圖。”
“京城輿圖？”蘇慕仙不解地重複道。
眾人也都用好奇的眼神盯着他，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對，就是京城的輿圖。”江元重點了點頭，“司徒李夫婦二人不僅在江湖上的地位舉足輕重，與皇宮大內也是交往甚密，據說他們的手裏就有一份整個京城包括皇宮在內的輿圖。而根據我的推斷，這個據說很有可能是真的。”
尋常的輿圖不難找，甚至你花點錢在皇都里就能買到一份。但是一份特殊的包括了皇宮詳細的輿圖，更甚者可以說是天底下唯一一份的輿圖，那是花再多錢也得不到的。
而這又恰恰對某些心懷不軌之人有極大的作用。
眾人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唯獨蘇慕仙弱弱地舉起了手：“……可是我，根本沒聽我養父養母說起過這些啊。”
李老夫婦對她保護的極好，自身的真實身份從未對她提及過，日常生活中也盡量避免她和江湖中人接觸，現在說什麼京城輿圖的，她已經完全懵了好么。
“你不知道，不代表別人也以為你不知道，就算他們知道了你不知道，也會以為有別的人知道。”江元重說著意有所指地瞥了眼王猛，後者露出了一個純良憨厚的微笑。
蘇慕仙：“……你剛才說了個繞口令你知道嗎？”
“啵”的一聲，腦門被人彈了一下。
蘇慕仙捂着額頭哀怨看向江元重，對方雲淡風輕地丟過來一句：“現在是讓你走神的時候嗎？”
蘇慕仙：“……”
不小心抓錯重點怪我咯？
江元重看她一直捂着額頭，不由擔心自己是不是力道重了，拉開她的手看了看，僅僅是有些微紅，這才繼續說道：“其實隱在暗處的那一方皇室勢力也很好猜。”
唐羽一問道：“這麼說你知道是誰了？”
“當今天子生了十二個兒子，如今健在的只有七位，剩下的六位里，有野心有動機又有一定實力的也只秦王殿下了。”江元重說著忽然皮笑肉不笑地彎了彎嘴角。
“很巧的是，我查到殺了胡相羽前輩的人似乎就是秦王世子的暗衛。”
“我爹！”胡小蝶驚訝得瞪大了眼，“兇手是秦王世子的暗衛？這怎麼可能！”
她和唐羽一是查到對方可能和血衣門還有皇室有點關係，卻沒有料到會是這種關係。
“不必懷疑，確實是他。”明明嘴角還是在笑的弧度，江元重點聲音卻無端多出了一股寒意，“他也是，殺了張百賀的那個人。”
張百賀這個名字實在有些耳熟，蘇慕仙回憶了半天終於想起來了這個曾有過一面之緣在她客棧里喝過酒的中年書生。
“竟然是他？”
江元重頷首道：“正是他。”
他似乎還想說什麼，表情忽然一變，手指快速地往腰間一抹，一道銀線自他手中閃過，然後銀光瞬間沒過屋頂。這一系列動作都太快，以至在場的眾人都來不及反應，只聽得外面一陣磚瓦碎裂之聲並重物落地的巨響傳來，屋裏的人才恍然。
唐羽一身子一扭率先沖了出去，手中毒針已然在握，冷聲喝道：“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