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二十四)
“蘇掌柜,我等你很久了。”
那人轉過身,面上是一貫的祥和微笑。
如果不是遇見他的地點不對,蘇慕仙大概會以為這只是在客棧里的一次平常的招呼。
竟然會是他,怎麼可能是他……
蘇慕仙神色複雜地看着他,猶疑道:“……呂老先生?”
沒錯,站在她身前的正是幾天前說要出去採風的呂老先生,但問題是,蘇慕仙認識的那個呂老先生明明是個普通的畫師,而眼前這個人,怎麼看都和普通倆字搭不上邊。
“正是老朽。莫非分別數日,蘇掌柜已經認不得老朽了嗎?”呂老先生笑道,輕輕擊掌三下,數十個黑衣人從竹林里躥了出來,包括被綁起來的歐陽淳以及沉着臉跟在他們後面出現的王猛。
歐陽淳的目光一觸及她,頓時就撇過了頭。
這是蘇慕仙出了地牢后第一次有時間仔細打量他,青年長了張非常秀氣的臉蛋,膚色很白,雙唇如同抹了一層胭脂般紅潤,稱得上眉目如畫四個字。唯一讓蘇慕仙覺得美中不足的是這長相偏陰柔了些,好看是好看,可過於女氣。
蘇慕仙的視線停留在他脖子裏的麻繩上,片刻收回目光,趴在江元重背上靜靜地看向呂老先生。
“你有什麼目的?”
一個住在客棧住了許久的老住戶忽然變成擄走自己的黑衣人的頭領,這原本就很不可思議了,蘇慕仙不相信他花了這麼多功夫,最後只是想請她聊聊天。
“看來蘇掌柜同歐陽公子關係還不錯,這我便放心多了。”呂老先生和氣地笑着,“雖說這樣有些趁人之危,不過蘇掌柜和江少爺願不願意看在歐陽公子的面子上,進老朽府上喝杯茶呢?”
“……是不是我說不願意你就能放我們走?”
呂老先生搖頭:“那就只好勸到蘇掌柜同意為止。”
蘇慕仙:“……”
那你問我們的意見還有什麼意義啊!
她翻了個白眼,陰着臉對看起來和藹可親的呂老先生說道:“帶路吧。”
“蘇掌柜果然是個爽快人。”
呂老先生贊了一句,一馬當先地走在前面給他們帶路。歐陽淳被人扛了起來,軟綿綿地倒在那人肩上,配上他那張臉,竟還有些楚楚可憐之感。
王猛瞧着左右無事,便走到了江元重身旁。
“小蘇掌柜這是怎麼了?”他問道。
“扭到腳了。”江元重簡潔地回答道,抬眼看向王猛,“你那邊怎麼回事?”
他和王猛進入竹林後為了加快效率選擇了分頭行動,結果是他遇上了蘇慕仙,而看王猛的表情顯然也發生了點什麼。
“沒什麼,打了一架罷了。”王猛舔舔嘴角,眼裏露出一絲興奮。
默默聽着他們交談的蘇慕仙:“……”
她悶悶地趴在江元重肩頭說道:“你們……都會武功啊。”
原來搞了半天,整個客棧里唯一不會武功的人只有她?
王猛:……大意了。
他抓了抓自己微卷的頭髮,苦惱道:“小蘇掌柜,這是個誤會。”
他有心想要解釋幾句,不過想到現在情況不太合適,憋了半天最後說道:“回去再向你坦白行不?”
“成。”蘇慕仙點點頭,接着問道,“你遇上歐陽淳沒把他救下來?”
“我遇見他的時候他已經被綁了,順手把他救下來后……”王猛的表情有點古怪,“他沒跑兩步又被抓了。”
蘇慕仙:“……哦。”
……
一行人跟着呂老先生進了一座看起來十分恢宏大氣的府邸。
蘇慕仙表示很納悶,一會兒地牢一會兒竹林的,現在還出現豪華府邸,你們的建築設計得很迷啊。
進門落座。
呂老先生真的讓人依次上了茶,連同被束縛着身體的歐陽淳都沒例外。
歐陽淳:“……”
真是夠了哦。
蘇慕仙同情地看他一眼,不發表任何意見。
呂老先生慢條斯理地喝着茶,悠悠然開口道:“蘇掌柜可知,我為何要如此勞神費力地請你過來喝茶?”
“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蘇慕仙嗆他。
呂老先生不以為忤地笑笑,說道:“那蘇掌柜應當知道,江湖上有很多人對你客棧里的藏寶圖很感興趣。”
“也包括你?”蘇慕仙撇撇嘴說,“那你就錯了,我店裏從來沒有什麼藏寶圖。”
說過多少遍了,要真有什麼寶藏,她第一個就去挖出來了,哪還會等到現在。
呂老先生輕笑着搖頭:“我在客棧住了那麼久,自然知道這只是無稽之談。”
客棧的里裡外外他都搜尋過,也曾旁敲側擊地試探過蘇慕仙,得出的結果都一般無二,最終他確定,蘇慕仙與客棧確實同那所謂的前朝寶藏毫無聯繫。
“那你還擄我過來?”蘇慕仙看猴子似的看着他,實在不明白他在想什麼。
“雖然藏寶圖不存在,可相信謠言的人卻是不少。”呂老先生意味深長地說道,“我不過是半路從別人手中截下了蘇掌柜罷了。”
“……謝謝你們這麼看得起我。”
“說了這麼久,老先生是不是也該自報家門了?”江元重突然插話道。
“江少爺果然心細如髮。”呂老先生讚賞地看了他一眼,自我介紹道,“在下呂晟,是這小小分部的一個負責人。”
“怕是不止吧?”
王猛立在邊上挑眉說道:“先生不會武功,若非有其他能力,恐怕也當不上血衣門分部的負責人。”
他說的都是大實話,呂老先生腳步虛浮,臉上帶着年邁之人的暮氣,這絕不是一個會武之人的姿態。
呂晟爽快地承認:“果然瞞不過你們,在下的確不會武功。”
“之所以能進這血衣門,無非是因為老朽是前王朝殘餘的後人,於某些人有利可圖罷了。”他攏着衣袖,平心靜氣地說著自己被人利用的事實,一點也看不出有不滿的地方,“今日之所以請幾位前來,是想同幾位做個交易。”
江元重垂着眸沉吟道:“什麼交易?”
“有人想拿我呂氏一族當槍使,老朽自然不準備輕易放過他們,只是這設局嘛,還是要有人一起幫着掩飾才更加圓滿。”呂晟笑眯眯地說著,神情像是一隻狡猾而機敏的老狐狸,“若不是前日我使了些小手段,蘇掌柜現在能不能完好地站在這裏還是兩說。”
聽到他話里提及自己,蘇慕仙抬起頭,指了指自己的腳說道:“在你這裏也沒見得有多好。”
呂晟:“……”
呂晟的笑容微微一僵,隨即笑道:“蘇掌柜說笑了,別人擄你是為了藏寶圖而來,而老朽則是請你來做客的。”
“誰家請客直接把客人擄來了丟小黑屋裏哦。”蘇慕仙嘀嘀咕咕地說著,卻也知道他說得不錯,畢竟不論如何她從被擄走到現在都還活蹦亂跳的,要是落到別人手裏,可能早就沒命了。
“蘇……”
“別繞彎子了,呂老先生還是有事說事吧。”蘇慕仙打斷了他未出口的話語,直截了當地說道。
呂晟對蘇慕仙的性子也有幾分了解,知道她是不耐煩再聽他閑扯,便開門見山地說道:“我希望蘇掌柜能幫我一個忙。”
他拍拍手,身邊的黑衣人立刻轉身進入房內,一轉眼的功夫便端着一個紫檀木做成的托盤走了出來。
蘇慕仙抬眼望去,只覺得那托盤上好像是一塊極薄的布,顏色暗沉,布面上繪着繁複的條紋。
她皺起眉頭,不解呂晟這是何意。
“這是我令能工巧匠所制的寶藏地圖,現在交由蘇掌柜,希望能借蘇掌柜之手,讓它到該去的人手中。”
呂晟說著,給手下使了個眼色,黑衣人恭敬地欠了欠身,端着托盤走到蘇慕仙面前雙手奉上。
蘇慕仙伸手取出那所謂的藏寶圖展開,先前那些她覺得繁複的花紋原來是山川河流的線條。布長三尺有餘,呈現出暗黃色,光看那精緻的地理小標也看得出繪畫的人非常用心。上面的地名蘇慕仙都不甚熟悉,也不知曉顯示的是哪裏,但她估計覆蓋了有半個國土大小。
這製成藏寶圖的料子不知道是什麼,入手柔軟而細膩,摸着還有幾分光滑。蘇慕仙一邊想着,一邊隨口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
“人/皮。”呂晟答道。
蘇慕仙:“……!”
她像是觸電般把手中的地圖扔了出去,死命搓着手指,一臉見鬼的表情。
黑衣人飛速地接住人/皮地圖放回托盤裏,站回呂晟身邊。
人/皮!
蘇慕仙剛才有多好奇,現在就有多後悔。
讓你嘴賤瞎問!問什麼問,現在好了……
江元重看着她恨不得把手搓下一層皮來的樣子,有些無奈地從懷裏掏出一方帕子遞給她。
“先擦一擦。”
呂晟輕咳一聲道:“蘇掌柜不必擔心,這人/皮不是剛扒下來的,已經有些年頭了。”
你這麼一解釋更噁心了好嗎!
“為什麼要拿……這種東西製作?”蘇慕仙盯着黑衣人手上的托盤,緊擰着眉心問。
“自然是為了使它更像真的。”呂晟說道,“根據祖上流傳下來的典籍記載,傳說中的寶藏地圖便是用人/皮繪製的。”
蘇慕仙:“……”
不是很能理解你們皇家人的想法。
“對了,我還想問一個問題。”她捧着茶盞啜了一口,說道,“你想讓我把這東西給誰?我都不知道是什麼人,你怎麼能確定我能給他?”
呂晟搖了搖手,道:“蘇掌柜不必多問,只要這份地圖在你這裏,最終肯定能落到他手上。蘇掌柜只需將它帶回客棧,當作什麼也沒發生的樣子,其他的靜觀其變即可。”
“既然這樣,那你住在客棧的時候為什麼不直接放在那裏?”
“老朽說過了,這個局的關鍵是蘇掌柜你。”呂晟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蘇掌柜,有時候知道太多了可未必是什麼好事。”
蘇慕仙:“……”
總有人喜歡裝神秘真的好煩啊!
王猛默默聽他們談了半晌,忽然開口道:“呂老先生此舉,恐怕不止是為了蘇掌柜吧?”
如果僅僅是想和蘇慕仙做這個交易,他把人擄來后就可直說了,沒必要等到現在。他真的目的,便是為了引人來救蘇慕仙,而這個人……
王猛掃了眼如同老僧入定的江元重,他除了偶爾開口說幾句話,其餘時間都是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看樣子似乎也發覺了什麼。
呂晟被他戳破了小心思也不在意,坦然道:“確實,請來蘇掌柜只是其一,其二便是想和江少爺說幾句話。”
江元重放下茶杯,玩味地笑了笑。
“怎麼,前朝呂氏的復興之念還沒滅絕嗎?”
呂晟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說道:“江少爺是個聰明人,江湖太小,想來……”
“不必了。”江元重打斷了他的話,“我沒興趣。”
“真的沒興趣么?”呂晟端起茶盞,用茶蓋撥去上層的浮末,輕輕吹了口氣,“老朽說過,這是一場交易。”
“你要交易什麼?”江元重眯了眯眼。
呂晟淡然笑道:“蘇掌柜。”
蘇慕仙:“……等等,發生了什麼我怎麼聽不太懂的樣子?”
什麼叫拿她作為交易……
蘇慕仙現在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了,完全聽不懂他們在打什麼啞謎,但偏偏他們好像都知道對方在講什麼的樣子。
呂晟抬起手指了指她手裏的杯子,和善笑道:“水裏有毒。”
哦,水裏有毒啊……
等等?!有毒?
什麼時候下的毒她怎麼不知道!
“噗——”剛喝進嘴裏的茶水被蘇慕仙一口噴了出來,好巧不巧淋了對面的歐陽淳一臉。
歐陽淳生無可戀地斜着眼看她,目光里透露出這麼一句話:這姑娘的心怎麼就這麼大呢。
到了陌生人的地盤,還沒摸清楚底細呢就敢隨便吃喝人家的東西,不毒你毒誰哦。
蘇慕仙掐着自己的脖子咳了半天,但那些茶水早已入了她的肚子,這會兒什麼也咳不出來了。
“……天要亡我。”她一臉戚戚焉地趴在桌上不再說話。
江元重冷下臉看向呂晟,他悠哉地笑着,又問了一遍:“江少爺,現在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