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二十二)
“……你不是說菜里下藥了么?”
黑暗中響起一道幽幽的聲音。
一個青年男子輕咳一聲,辯解道:“也許今天正好沒下。”
“你不是說這些都是粗糧糠菜根本不符合你的身份,你就是死也不會吃一口嗎?”
青年男子平淡的語調里忽然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惱:“我何時說過這話!”
“哦,要我提醒你嗎?”蘇慕仙捧着碗面無表情地說道,“在綁匪們送來飯菜我問你吃不吃的時候你說的。”
歐陽淳的俊臉上浮起了一層緋紅,幸好這裏不見陽光,也無人能發現他的窘相,只是先前的淡定卻再也裝不下去了,嘴硬道:“便是我說過,我這會兒想吃了不行啊!”
他說著似有些不屑,輕哼道:“這裏的菜果然難以下咽,連我家侍女做的都不如。”
歐陽一家世代富貴,他貴為歐陽家大少爺,從小衣食用度俱是上等,身邊的八個大丫鬟個個花容月貌能歌善舞,即便在烹飪一道上也頗有研究。這邊送來的飯食雖然稱不上粗茶淡飯,但肯定是比不上歐陽家精心烹調的佳肴的。
蘇慕仙語氣平平地“哦”了一聲,一針見血地指出事實:“可你一下就吃了兩碗呢。”
一邊嫌棄着難吃還一邊和她搶菜,現在又拒絕承認事實,翻臉不認賬要不要這麼快。
歐陽淳:“……”
這對話沒法兒繼續了啊摔!
他憋着氣回答道:“你一天一夜不吃飯試試。”
蘇慕仙誠實搖頭:“不是很想試。”
“……”
好生氣哦完全無法保持微笑。
明知無法看見對方,歐陽淳還是鍥而不捨地用殺人的視線狠狠凌遲着蘇慕仙。後者若有所覺,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放下手中的空碗,默默坐遠了些。
小黑屋內沒有第三個人的存在,更沒有守衛之類的前來,蘇慕仙不是安靜的姑娘,憋了一會兒就憋不住了,隨手從地上撿了一塊小石子,朝印象中歐陽淳所在的方位砸了過去。
本來只是想吸引一下他的注意力,反正也看不見,砸不砸得到全憑運氣。結果——
“啪”的一聲清響。
歐陽淳捂着腦袋咬牙切齒:“你砸我幹什麼!”
蘇慕仙沒想着真能砸到他,不由納悶道:“你不是會武功嗎?難道不能提前預知然後躲開?”
歐陽淳深吸一口氣,告誡自己不能因為一時衝動對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動手,這樣會毀了歐陽家的名聲的。雖然他平時比較渾,但歐陽家的一些處事規矩他還是老實守着的,絕不能因此破例了……
忍了又忍,他語氣惡劣地回答道:“誰知道你會突然出手啊。”
他考慮到現在和蘇慕仙待在一起,她又手無縛雞之力,根本不用擔心安全問題,自然而然就放鬆了警惕。更何況現在黑燈瞎火的,他自己都不一定說能砸着蘇慕仙,誰曉得她那麼神准就砸中了。
踩了狗屎般的運氣。
歐陽少爺不服氣地默默嘀咕着。
“……你提前知道我會出手再躲有什麼意義啊!”蘇慕仙一手繞着自己的發梢覺得這樣和他鬥嘴有點蠢,換了個話題問道,“你說,今日的飯菜里真的沒下藥?”
“沒有,如果真是加了料的,我不會察覺不了。”歐陽淳說道。
“他們該不會又有什麼陰謀吧?”
不能怪蘇慕仙多想,看多了話本里女主角被綁架后的各種悲慘遭遇,她到現在還全首全尾的着實有些不可思議。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何況她覺得自己的運氣一向沒有這麼好。
歐陽淳聳聳肩說道:“也不一定,畢竟藥用多了對人體是有傷害的。”
既然那些黑衣人沒有殺了他們一了百了的想法,自然也不會眼睜睜放任他們被迷藥侵蝕了身體。只不過眼下暫時還看不出那些人到底想要做什麼罷了。
“順其自然吧。”他說道。
蘇慕仙鄙夷地看着他:“有沒有點志氣啊,堂堂歐陽家的少爺被人綁架竟然不想着逃跑,還說什麼順其自然,不怕被人剁吧剁吧喂狗哦。”
歐陽淳:“……”
你說的很有道理,但……
“你有辦法從這裏逃出去?”
“沒有。”蘇慕仙如實回答。
她把玩着手裏的銀勺,忽然眼睛一亮,說道:“或許我們可以用勺子挖個地道?”
挖個百八十米,不就能出去了嗎?
歐陽淳:“……就算你這麼說,我也知道這是不現實的。”
“只是隨便說說嘛,坐以待斃的感覺真是太糟糕了。”
蘇慕仙垂頭喪氣地說著,整個人往後一倒,不顧地面骯髒,枕着手臂大咧咧地躺在了地上。
“等着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來的人救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會有人來救。就像砧板上的魚肉,生死都懸在別人的一念之間,這感覺真是太不爽了。”
她說得情真意切,歐陽淳也有所觸動,學着她的模樣躺了下來。
凝望着漆黑一片的房頂,歐陽淳安慰道:“大不了等我的人馬到了的時候,順手把你也救出去。本公子如此心善,自然不會放你自生自滅的。”
蘇慕仙:“……”
她抬手覆住眼睛:“……多謝好意。”
躺得久了,蘇慕仙漸漸生出了一點困意。她怕自己睡着途中又出事,便扭過頭,戳戳歐陽淳的胳膊,問道:“你說,如果你遇上麻煩,或者是遇到危險了,心裏老惦記着某個人來救你,這是什麼原因?”
歐陽淳思索了片刻道:“……他是你爹?”
“是你爺爺。”
“……”
兩人隔着黑暗無聲地對視了許久。
歐陽淳無奈攤手道:“我哪知道,向來只有別人惦記我的份,我根本無需在意他人。”
這世上多的是為了家世而來討好他的人。
蘇慕仙斜他一眼道:“朋友你這話說得很欠揍哦。”
“實話實說罷了。”歐陽淳說著,忽然摸了摸下巴,像是想到了什麼,“你說的這種情況,我好像聽說過。”
“什麼?”蘇慕仙還沒反應過來。
“就是你說的平時心裏老惦記着某個人,總盼望他能騎着白馬踩着七彩祥雲來救你的情況呀。”歐陽淳說道。
蘇慕仙沉默了三秒:“我的定語有這麼長?”
歐陽毫不在意地擺擺手:“這不是差不多麼。”
他動作瀟洒地將額前的一撮碎發撥到耳後,得意道:“以前翠紅樓的姑娘經常這麼和我說,所以由此類推一下,你大概是對那人……”他想了想合適的詞彙,“有意?”
蘇慕仙沒有關注他的說法,她的注意力被另一個詞彙吸引了過去。
“翠紅樓?那是什麼地方?”
歐陽淳摸摸鼻子,有幾分尷尬地回答道:“青樓。”
“……呵呵。”
蘇慕仙忽然有種抄起食盒扣他臉上的衝動。
……
同歐陽淳閑扯了半天,蘇慕仙最終決定還是自食其力地跑路。
人不能沒有夢想,不管到底能不能成功,試還是要試一試的嘛,萬一見鬼了呢?
歐陽淳原本是不同意她的提議的,結果不知後來怎麼回事,被她忽悠着就答應了下來。方案用的還是原來的那個,先由蘇慕仙裝瘋賣傻,不,是裝病把守衛吸引過來,然後由隱藏起來的歐陽淳趁機偷襲。
計劃雖簡陋,卻意外的好使。
蘇慕仙被歐陽淳拎小雞崽似的提着,一邊憐憫歹徒們的智力,一邊感慨於自己的好運。
從地牢裏逃到現下的這片竹林里,她還有種彷彿在做夢的不真切感。
竟然真的逃出來了!
不過……這是不是太過順利了些?
畢竟偷襲勝在出其不意,歐陽淳也坦言直接交手他根本不是那幾個守衛的對手,沒道理他們過了這麼久還沒派人追上來,還是說故意的,這是設的一個圈套?
蘇慕仙心裏閃過一個又一個的疑問,剛想開口,她發現自己的烏鴉嘴又靈驗了——十來個身着勁裝、黑布蒙面的黑衣人從身後方的林子裏跳了出來,對他們形成了夾擊之勢。
蘇慕仙看看黑衣人手中寒芒四射的刀劍,再聽着歐陽淳粗重的喘息,悔得只想抽自己一巴掌:讓你亂說話!
然而眼下後悔已經沒有任何作用,蘇慕仙正想着自己被逮回去會受到什麼待遇,卻忽然感覺自己的身子騰空了。
“等等等等——”她慌忙地想抓住些什麼東西,卻發現自己被歐陽淳給拋了出去。
“分頭跑,帶着你誰都跑不了。”
他低聲說完,轉身便朝另一個方向逃竄過去。跟在身後的黑衣人對視一眼,分出了大半部分人去追他,只餘下三五人還在盯着蘇慕仙。
歐陽淳那一甩用力實在不輕,蘇慕仙被拋出了老遠,然後順着下坡一路滾了下去,直直落入了一個滿是湘妃竹的林子裏。
身後的黑衣人似有顧慮,原地躊躇着,互相看了眼,最後問疑似頭領的那人道:“現在怎麼辦?”
領頭的黑衣人打量了那竹林片刻,說道:“雖有偏差,倒是和主人預料的差不多。”
他抬頭望了望將要落下的暮日,仿若死水般毫無波瀾的聲音說道:“回去如實稟告主人。”
其餘黑衣人紛紛應聲:“是!”
……
蘇慕仙在下坡上滾啊滾,為了減少刮蹭面積,她不得不努力把自己縮起來,抱着膝蓋埋着頭,愈發像一個圓溜溜的球。
滾了不知道多久,她終於感覺到了緩勢。沒等心中一松,整個人直接撲進了鬆軟的草堆中。
“……”
“歐陽淳我記住你了!”
她一邊嘀嘀咕咕地罵著,一邊從草堆里直起身子,四下環顧了一圈。
這個竹林同剛才的似乎沒有分別,唯一的差別可能在於色彩有些變化,以及……種的規律也有些奇怪。
蘇慕仙不懂奇門遁甲五行八卦,但傳說中的陣法在話本中也有所耳聞,當即就明白自己大約是掉到一個以竹林為根基的陣法里來了。
……說起來,這種陣法里是不是都會有什麼機關來着?
她心中話音才落,一支箭尖淬着幽藍色光芒的羽箭就從她脖子邊上劃過,“咻”地一下射入了一棵湘妃竹內,整根沒入。
蘇慕仙:“……”
這種說什麼來什麼的烏鴉嘴技能可不可以不要這麼靈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