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賣碟
這是大學放暑假的第三天,江大後門這條街,在夜幕降臨后,已經迅速從之前的門庭若市,變成了門可羅雀。(.求書)
街邊跟城管鬥智斗勇多時的小販數量也一夜驟減,稀稀落落只剩幾個坐在街邊打盹混日子。
混跡其中的方桔,此時正盤腿坐在地上,撐着腦袋往下一點一點呈釣魚狀,也不知是不是夢到什麼好吃的,眼見着口水都差點流出來。
或許是睡得太熟,頭點得太厲害,她忽然身子一歪朝前栽倒,一個激靈自己把自己從夢中嚇醒。
迷迷糊糊睜眼,方桔下意識擦了下嘴角並不存在的口水,才發覺自己攤位前,不知何時多了個穿着冰藍色休閑襯衣半蹲着的男人,似乎正饒有興味地欣賞自己攤位上擺放的小飾品。
方桔從小是個學渣,除了體育成績年年穩居第一,是學校運動會中班上得獎小能手之外。其他學科從來都是跑不出前三——倒數。
當年她老爹擔心她那穩定的成績可能沒大學上,又實在不想讓她一個女孩子以後去念體育系,見她平時喜歡畫一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初中過半后,趕緊送她去學了美術特長。後來方桔總算是有驚無險考進了一所二流本科院校的藝術設計系,成為一名光榮的大學生。
方桔到了大學當然還是個學渣,英語四級都沒過。不過作為一個藝術設計出生的學生,方桔對自己手工做的這些玩意兒還是有點信心的。
之前她生意一直不錯,經常有附近大學的女生圍在她攤位前嘰嘰喳喳,每天晚上賺上幾份盒飯錢不成問題。
不過這兩天學生們都放假回家了,方老闆的生意飛流直下三千尺,今晚吃的那份滷肉飯錢都還沒賺到。先前跟旁邊幾個同行展望了一番行業未來后,方桔就無聊地打起了瞌睡。現下好不容易看到有個潛在顧客,她頓時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張人民幣,打起精神,眯眼笑嘻嘻問:“同學,你想買點什麼?是送女朋友嗎?”
方桔長得並不算特別漂亮,但五官小巧,笑起來眉眼彎彎還有一顆小虎牙,有種渾然天成的天真爛漫,看起來很討喜。
她話音剛落,對面本來垂着頭的男人,微微抬頭,也不出聲,只輕飄飄看了她一眼,又低下了頭擺弄那些小物件。
而他這一眼,硬生生讓方桔下一聲“同學”給噎到了喉嚨中。
雖然男人逆着光,沒讓方桔看得太清長相,但還是讓她看出來,這個男人估摸着就算是同志,也絕對不可能是“同學”。
因為這絕對是一個稱得上成熟的男人,倒不是因為他的五官長相,實際上方桔也沒看清這人長什麼樣,而是那淡淡一眼掃來時傳遞出來的氣場。
這氣場告訴方桔,這個男人不僅成熟,估摸着都熟透了。
方桔活了二十幾年,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不說別人,就說他們公司那位霸道總裁,也是一張萬年撲克臉,絕對有過境之處片草不留的氣勢。但也不會像面前這人,輕飄飄一眼就讓自己周圍寒霜忽降。
方桔擺擺腦袋,立刻將這亂七八糟的錯覺給壓下去。
不就是一個路人甲顧客么?
想太多!
她恢復嫻熟的小販范兒,露着自己的小虎牙笑嘻嘻改口道:“先生,您是要買點什麼?我這裏的手鏈頭飾什麼的,不敢說多漂亮,但肯定全城只此一家,您要送女孩子絕對合適。[天火大道]”
男人再次抬起頭,嘴角似乎似乎勾了一絲笑,又像是沒什麼表情,聲音淡淡開口:“都是你自己做的?”
方桔有點驕傲地點點頭:“全都是我自己做的。您想要什麼?手鏈還是頭飾?我覺得如果是送女朋友,買手鏈最合適。”她說著,捻起一條紅藍串珠手鏈,繼續口若懸河推銷,“這個就很漂亮,是吧?我跟你說這可不是塑料,都是上等的玻璃珠子做的,戴在手上特別稱膚色。您一看就是有眼光的人,您自己看看這質地?沒騙你吧?”
兼職擺了三年攤,方桔絕對稱得上是一個年輕的老油條,不說會口吐蓮花,但胡說八道還是有幾下的。
男人歪頭似笑非笑看着她,聽她說完,卻漫不經心開口:“我不買這些。”
正準備再次王婆賣瓜的方桔,被一口氣噎住。心裏鬱卒地想你丫不買這些看個什麼鬼,讓老娘白高興一場。
作為一個有着三年從商經歷的小販,方桔跟大部分同行一樣,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看了不買,還東問西問的傢伙。
你都沒打算買問個啥?這不是逗我玩么?
擺攤久了,方桔變臉技能也是一流的,剛剛還熱火朝天笑眯眯推銷,男人這話一落音,她立刻收回誇張的笑容,將手鏈放下,盤腿坐在自己攤位前,自顧去整理攤上的首飾,潛在顧客一秒變路人甲。
生意落空,也並不會影響方桔的心情,她邊整理小攤,還邊愉快地哼着小曲兒,儼然自得其樂。
但是當她將自己的小攤整理得漂漂亮亮,發覺剛剛這男人還蹲在對面沒有離開的打算,不由得抬頭奇怪地看向他,只見這人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像是在思考什麼。
方桔心中有點犯嘀咕,這人怎麼回事吶?不買就趕緊圓潤離開,不知道他跟尊大佛似地蹲在攤前,擋住她做生意了么?
好吧,雖然這會兒也沒什麼生意。
可當她腹誹完畢,不知怎麼回事,忽然就福如心至靈光一閃,想起剛剛這人說的話。他說他不買這些。
不買這些,那就是還是有別的要買的哦?
感覺自己猜對了對方意圖的方桔,賊兮兮左右看了看,鬼鬼祟祟湊上前小聲試探問:“你是要碟嗎?”
男人像是愣了下沒反應過來,方桔卻已經從自己擺攤的小毯下抽出兩張碟片,繼續神神秘秘道:“這兩張碟絕對珍藏,我也就這兩張了,賣完就沒了,你知道現在國家抓得嚴,進貨不好進啊。以後說不定你想買都買不到了。”
說實話,方桔還真不是干這個的,這是她一個刻盜版碟的朋友,家裏囤了一些貨,但最近風聲緊,怕萬一被警察蜀黍給抓到,就分散讓小夥伴們給趕緊銷完一了百了。
方桔總共就拿了十幾張,前兩天已經賣了幾個宅男大學生十來張,就只剩下這最後的兩張。
方桔本來想眼前這男人看着氣質清貴冷峻,實在不像是個會在街邊買盜版黃碟的,但見他一直蹲在在這裏不走,又目光灼灼看着自己,一臉欲說還休的模樣,估摸着極有可能是不好意思開口。
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
果不其然,等她說完,那人已經接過她手中的碟,方桔這才放下心來,慶幸自己猜對了,不由得為自己的智商點贊。
片刻后,掃了一眼碟片的男人抬頭,淡淡開口:“誰的?”
方桔壓低聲音解釋道:“武藤蘭,但都是珍藏,保管是你以前沒看過的。”說著又給他解釋,“我跟你說,別看都是舊片子,其實還是以前的女/優有看頭,難怪人家都說為人不識武藤蘭閱盡A/片也枉然。”
方桔雖然打了多年光棍,但她從初中開始學美術,大學又在藝術設計系混,周圍都是豪放派,早就一派女流氓作風自己還渾然不覺。
她說這些的時候,簡直就像在說今天天氣哈哈哈哈,完全沒有一點扭扭捏捏,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專門干這勾當的老司機。
相對於她的猥瑣勁兒,男人倒是一派正經淡定的模樣,繼續不緊不慢問:“就只剩這兩張了?我還想要幾張呢?”
方桔做出遺憾的模樣揮揮手:“真沒了,我要還能拿到貨一定給你拿,這就是最後兩張。你放心啦,這是壓縮碟,每張裏面四個片子,絕對夠你欣賞一陣子了。”
畢竟她是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學渣,所以用詞還是比較委婉的。欣賞?藝術欣賞么?我呸!大家都是明白人哪個不心知肚明,男人買這種片子是用來幹嘛的?
有首歌是這麼唱的:擼啦啦擼啦啦擼啦擼啦累!
不過方桔覺着,對面這男人就算是逆着光只看得清大致輪廓,但也能看出長得十分不錯,就算當今社會男多女少,也不至於是要靠碟片過日子的那類。
可話說回來,就算是吳彥祖也難免有過單身空窗跟自己右手過日子的時候。
男人大概並不知道方桔腦子裏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只點點頭,又問:“多少錢?”
方桔伸出兩根手指:“最後兩張,算你便宜點,一口價二十。”
男人眉頭輕挑,在逆光陰影中,抬頭看着她,語氣平淡地還價:“便宜點。”
買個黃碟都要還價啊尼瑪!還還得這麼一本正經!
方桔腦子裏萬噸草泥馬呼嘯而過。
她之前賣給大學猥瑣宅男,人家也會覺得不太好意思,交了錢就閃人人。這人看起來人模人樣,買個二十塊錢的黃碟竟然都要講價,雖說這刻的盜版碟不值錢,但知不知道販賣這種碟她是冒着多大的危險?
太不要臉了!
方桔憤憤吸了口氣:“十八,不能再少了!”
男人似乎還是有點猶豫,表情冷淡看着她不出聲,方桔只能咬咬牙:“十五塊最低價了,你要不買我自己留着欣賞。”
說著就要去將他手中的碟片拿回來。
男人似乎被她的話逗樂,低低笑了一聲,慢條斯理從錢包里掏出一張百元大鈔遞給她。
作為財迷,方桔看到錢就跟看到親爹一樣,雙手興奮地接過那張票子,可正要掏出錢包找錢時,旁邊有人忽然叫了一聲:“城管來了!”
頓時周圍本來打盹的小販,一陣風捲殘雲,個個像是絕世高手一樣,捲起攤位上的東西往包里一塞,跑得比兔子還快。
方桔擺了快三年攤,躲避城管的本事早就練得爐火純青,一聲“城管來了”已經讓她形成了生理反應。
那聲音還未完全收音,她已經一張毯子一卷,塞入背包,反手一背,前後不到五秒。
不過她也不跑,就背着包靠在路邊的電線杆子上,摸出手機假裝發短訊,像是一個等人的路人。
城管車一到,這一條的小攤已經一個都沒剩下。
一個年輕的城管小哥下車,左右看了看,對車內的人道:“這些人真是跑得夠快啊!剛剛遠遠還看着有一排呢,這一走近全都沒有影兒了!”
剛剛買碟的那男人還站在原地,方桔正要轉身從城管眼皮底下慢慢悠悠淡定走開,那男人忽然走上來拉住她,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城管聽到:“老闆,你還沒找我錢呢!”
城管小哥循聲轉頭,目光如炬看過來,朝方桔指了指,大聲道:“怎麼回事?你在這裏擺攤?”
方桔頭皮一緊,心裏將拉住自己的人罵了一遍,笑嘻嘻轉向城管小哥:“大哥,您看我像擺攤的么?”
她不跑正是因為自己長得不像個地攤小販,背包一背就像旁邊大學的學生。
“我看挺像的。”可惜這個城管小哥很不給面子。
方桔才不會自亂陣腳,順着他的話沒皮沒臉又道:“是嗎?可是俗話說人不可貌相呢。”
城管小哥成功被噎住。見過不要的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而且還是個長得漂漂亮亮的年輕姑娘。
什麼世道!
旁邊的男人似乎對城管和疑似小販之間的對話,沒什麼興趣,走到方桔面前,與她只隔了半米的距離,居高臨下,像是故意提高了聲音,聲音冷淡的一本正經:“老闆,請找我錢。”
因為沒抓現行,又是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城管小哥其實也不會多為難,朝她瞪了眼,說了聲下次不準再擺了,便回了車上。
方桔沒好氣地將男人拉走,離城管車有一段距離才停下:“你急什麼急?沒見有城管么?我們這種人最怕就是城管,你難道不知道?再說了,我還能騙你那點錢?”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想渾水摸魚不給我找錢就溜走了?”
方桔瞪了他一眼,因為還是逆着光線,她仍舊沒有將他的五官看得太清,只覺得這人非常高大,此時嘴角微微上揚,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她搖頭擺脫掉這奇怪的感覺,從錢包里掏出錢。因為今天生意不佳,零錢寥寥,她找了許久才找出幾塊錢的鋼鏰,湊夠八十五塊錢遞給他,語氣有點不爽道:“自己數數。”
男人倒是沒數,只是隨手塞進褲子袋內,又歪着頭,似是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轉身朝斜對面走去。
方桔眼睜睜看他上了不遠處那輛黑色的車子,呸了一聲:“真是越有錢的人越摳門,明明開着上百萬的豪車,竟然還跟自己計較那幾塊錢。”
而那人像是聽到她的吐槽一樣,忽然一加速,開過來貼着路邊的方桔揚長而去,留下一串嗆人的尾氣。
方桔被嗆得連連揮手,跳起來想要大罵,但看着消失的車尾,又特別屌阿Q心理地幸災樂禍想道,“再有錢又怎麼樣?還不是要跑到路邊偷偷摸摸來買那種盜版碟。”
想完,背着包歡快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