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魔獸

第108章 魔獸

方棋本以為她溜出來是和三兩小夥伴聚會玩耍,小孩子嘛,玩性大,貪玩也在情理之中,但他萬萬沒想到他小閨女是出來玩沒錯,但玩耍的對象……實在說來話長。

鴻元將外放的氣息收的乾乾淨淨,兩人跟着小閨女邁出神殿的大門,幾乎沒有人發現他們的到來。神殿的兩扇大門關着一扇,開着一扇,門是朝外打開的,方棋把門當做擋箭牌,貓着腰,扒着門板偷偷摸摸往前摸過去。他自己偷偷摸摸不算,也讓鴻元踮着腳尖貓着腰偷偷摸摸的,男人拗不過他,小老鼠一樣走路又做不來,只好跟在他幾步開外。

方棋往小閨女轉彎的方向一看,不用放遠了瞧,就在眼皮子底下。方棋定睛一看,最先看到的不是小閨女也不是魔獸,而是滿地的……毛毛,隨後才是一大群數不清的龐大又誇張的軀體,一個個的小山丘一樣,堆坐在地上,滿眼都是。

冷不防看到擴大了幾十倍的動物園,巨大的獸臉巨大的眼睛,方棋沒防備,嚇了好大一跳,忍不住往後退,直到後背抵到一個東西才停下來。

“沒什麼好怕,”身後的那隻手輕而有力地把他往前推,低低沉沉的聲音繼續說:“走。”

方棋被他推着回到了原地,鴻元站在他身後,兩手捏着他的肩胛骨,笑道:“它們應該怕你。”

方棋不解看他,鴻元挺平淡道:“我怕你。”

方棋:“……”你什麼時候怕我了tt

再看前面的魔獸,種類紛雜,有毛的居多,毛的顏色有肉色的、黑色的、灰色的、白色的、紅色的、藍色的、黃色的……各種各樣的顏色。毛種有純毛的,純白色、純黑色、純黃色……還有雜毛的,紅白相雜、藍黃相間,這麼奇葩的種類尚算是比較正常的,毛種除了兩種顏色交雜的,還有三種顏色,四種、五種,六七□□種……比彩虹還要絢爛繽紛。

沒毛的就要低調許多了,有肉皮的,坐在地上像是一隻脫了毛的大鵪鶉;還有粗糙的乍一看有樹皮既視感的皮,觸感看似極其堅硬,趴卧在地上,有點像是恐龍。

方棋咂摸了一下那隻魔獸的樹皮,心想不用多說,這種皮肯定是製作靈器和盔甲的好材料。

這些魔獸姿勢不一,卧在地上,姿勢普遍不太雅觀,在地上或躺或卧或趴,歪歪扭扭坐沒坐樣,站沒站樣,比難民營的難民還要不如。往邊緣上看,還有魔獸躺在地上,腳蹺在枝頭上,晃一晃就有葉子掉下來,幾片葉子蕩蕩悠悠的飄下來,掉在樹下的一隻魔獸的大腦袋上,那隻禿毛魔獸在臉上隨便一呼啦,把葉子捏吧捏吧填進嘴裏吃了。

方棋扶了扶下巴:“……”

他說小鴨嘴兒怎麼養成的吃草裙子的臭毛病,原來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麼多魔獸言傳身教,她能長成正常的小閨女才奇怪!

魔獸鋪躺在外面,一大片又一大片。看得出來修為高的實力強的大多都在里側,修為越低越是靠外,太往外的跑出十里八里去了,看不到。但就眼前來說,最里側的魔獸之間坐着幾個男人,單看相貌非常出色卓絕,肌肉發達結實,八塊腹肌,面容冷峻不苟言笑,猶如不近人情的鐵血戰士。戰士膚色黝黑,光着膀子,幾乎貼在牆上,坐在裏面佔着很小的一小片地方。幾個鐵血戰士中間有一塊畫出來的棋盤,痕迹很是深刻,可見已經沿着原來的痕迹畫過無數遍了,棋盤上放着幾個……小石子。

那幾名魔獸人形的體型個個又高又大,捏着一個小石子只比指甲蓋大出來一點兒,在那裏聚精會神的下棋,簡直不忍目睹。

萬獸森林修成人形的魔獸屈指可數,這幾個魔獸既能化出人形,修為之高不必多說,恐怕只是屈居鴻元之下,他們所在的地方自然是最好的地方。方棋記得萬獸神殿靈氣充沛,不光是有益於魔獸修鍊,對於魔獸來說也是極為舒服好聞的氣息。

方棋看着眼前的情景,十分一言難盡,同是魔獸出身,怎麼靈霄神女就是那麼風采照人,這幾位仁兄就活脫脫像是工地里出來搬磚的。搬磚也不要緊,但在地上畫一個土棋盤是幾個意思,那是他小學才會玩的玩意兒啊!

這些魔獸不光是審美堪憂,智商也堪憂啊!

如果他是長淮劍神的婆家人,看到這幅德行,也的確得掂量掂量這門婚事。

然而這不是最讓人掉下巴的,直到他的慫閨女小鴨嘴兒款款而出,真的是款款而出,邁着矜持的小碎步,昂頭挺胸極緩極慢的走了過去。一眾魔獸唧唧喳喳的炸了鍋,原本躺在地上半死不活蔫頭蔫腦,在看到她的身影也抖擻起來精神,舔了舔爪子從地上站了起來,朝小鴨嘴兒跑來,低頭用碩大無比的大腦袋蹭她。

魔獸體型巨大,小鴨嘴兒還沒它們的爪子大,人小周圍的圈也小,才兩隻魔獸圍上來,前面一個後面一個,瞬間就把她淹沒了。方棋心都提起來,怎麼看怎麼像是她被踩在了腳底下,拔腿就要衝出去,腿剛拔起來肩膀被人按住,將差點衝出去的身體扳了回來,鴻元示意他再看,小閨女吃不了虧。這時候牆根底下的一個魔獸戰士站起身來,瞧着是維持秩序的,那人表情冷漠,像一個無情的殺手,如果不看他的腳底的話……雖然那人的眼睛沒有看着地面,但是他下棋落子的速度一點不慢,大腳趾和食指夾起一顆石子,精確的落在位置上。

方棋:“………………”

與此同時,那人手臂揚起來,拍了拍手掌,方棋還沒聽清楚就已經沒了,但圍着小鴨嘴兒的魔獸紛紛四散開來,一個挨一個排排坐,像是乖巧的大寶寶。

“???”方棋滿腦袋問號,這是怎麼回事?

有毛的沒毛的小山似的魔獸乖巧的坐成一排,爪子都服服帖帖地收起來,前爪挨着后爪,齊齊低頭看着爪子大小的小鴨嘴兒,這個畫風,真是相當的酸爽。

一排巨無霸魔獸的前面,又小又白的閨女總算想起來拍一拍身上的草屑,小下巴快要揚到天上去,像一個驕傲的小女王。

這時候那邊的男子又拍了拍手,魔獸緊接着齊齊動作,每隻從身上摸出來一個小玩意兒,爪子平放在地上,手心朝上,小玩意兒托在掌心裏,展放在小鴨嘴兒面前。

小玩意兒都是糊弄小孩兒玩的,有精巧稀罕的小玩具,有漂亮好看的小花,有瞧起來像是吃食的果子,還有魔獸抓了幾隻小蟲子,在手裏一拱一爬的蠕動。

方棋還有點雲裏霧裏,靜待下文。不過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心裏卻軟軟的……小鴨嘴兒跟他的膝蓋差不多高,跟他一比就又矮又小,而他比魔獸的一隻爪子大不出來多少,小鴨嘴兒更是還及不上魔獸的腳趾頭大……那麼小的小東西,女王一般在魔獸面前轉啊轉,如同在巡邏一般,小臉揚得高高的,而魔獸穩穩噹噹坐着由着她檢查,小傢伙又神氣又威風,在她的臣民面前走來走去。

兩相比較,一大一小,有一點詭異,又有一點魔性的萌。

然後小女王不知嗅到了什麼,用力抽了抽鼻子,停了下來,前面是一隻巨大無比的爪子。小女王手腳並用的往她的臣民的手上爬,那爪趾比她還要高出來一點,爪趾的主人是一隻無毛魔獸,渾身光禿禿的,除了個頭以外就屬嘴巴最顯眼,像是恐怖電影裏的裂嘴女,左嘴角在左耳根子底下,右嘴角在右耳根子底下,可怖的無毛野獸許是看她雙手雙腳都使上了還爬不上來覺得有趣,咧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傾斜了一下爪趾,小鴨嘴兒扒拉了上去。

小鴨嘴兒爬上去坐在魔獸巨大的爪子上,捏起來裂嘴魔獸手心裏的大毛毛蟲塞進嘴裏吃了。

方棋:“……”

這兇殘的一幕,怎麼會是一個小姑娘做得出來的w(゜Д゜)w

那隻被吃了蟲子的裂嘴魔獸俯下身來,小鴨嘴兒舔了舔嘴角,轉了個身背對着它,魔獸的大鼻子在她身上嗅了嗅,隨後閉上眼睛發出一聲深深的嘆息,露出一個像是抽了大|麻一般十分陶醉的表情。

方棋:“……”一群大寫的神經病。

看着小閨女鼓鼓囊囊吃東西的嘴,方棋擰起眉毛,他本來沒病,現在快被她折騰出來一身毛病了,彷彿看到她長大以後,必將長成一個輕傷不下火線重傷不進醫院的奇女子。

她吃完了毛毛蟲,魔獸的爪趾再次傾斜,小閨女坐滑梯一樣滑了下來,繼續巡邏。

方棋仰頭問站在他身後的人,道:“現在在做什麼?是不是在舉行某種特殊的宗教儀式?”

“……不是,”鴻元端量了一會,道:“以物易物。”

方棋聽的越發迷糊,以物易物……魔獸跟小鴨嘴兒做交換?魔獸手裏有一點小玩意兒,這些他看到了,可是用小玩意兒換啥?他小閨女有啥好換?

聽了他的問題,鴻元解惑道:“靈氣。”

方棋挖了挖耳朵,幾疑自己聽錯了,“啥靈氣?”

“萬獸神殿裏的靈氣。”

方棋:“……”

什麼意思,是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

小鴨嘴兒在萬獸神殿待的時間長了,像是抽煙的做飯的,身上殘留着一些氣味,靈氣對於魔獸來說是非常好聞舒服的氣息,令無數魔獸趨之若鶩。於是魔獸拿出她喜歡的東西,小鴨嘴兒就讓魔獸在她身上吸一點殘存的靈氣。

那麼現在問題來了,這些魔獸就守在萬獸神殿的門口,哪怕不走進去,不把大腦袋伸進去,只伸進去半個鼻子吸收到的靈氣也比她身上的多吧,為什麼捨近求遠,寧願這麼曲折的吸收靈氣也不願意走進萬獸神殿裏面?

方棋鄙視地回頭看向鴻元,冷漠道:“禽獸啊,你都造了什麼孽。”

鴻元:“……”

說完轉過身去再看,方棋鬆了一口氣。他本來還放心不下,在場等着聞的差不多有幾十多隻魔獸,該不會每隻都來聞一下吧。不知道這些魔獸是公是母,母的也就算了,公的他這個當爹的說啥也不樂意,他那可是個金貴的寶貝女兒,不是糙兒子。

但方棋望向不遠處正在所謂的以物換物的魔獸和小鴨嘴兒,只粗略地掃了一眼其他魔獸爪子裏的東西,搖了搖頭道:“這些人還是不了解我閨女,根本沒有對症下藥,再好玩的她也不稀罕,鴨嘴兒只喜歡吃啊。”

很快小鴨嘴兒毫不遲疑的打了他的臉。

真正不了解他閨女恰恰是他這個當爹的,他小閨女不僅僅是喜歡吃,她還是個貪心鬼。

又觀察了一會,小鴨嘴兒先後吃了毛毛蟲和果子,差不多五分之一的魔獸得償所願,戀戀不捨地走到一旁卧下。方棋心想知女莫若父,還剩下五分之四將近三十隻魔獸,方棋充滿信心地朝鴻元道這些魔獸沒戲了,他小閨女不好玩玩具。

但小鴨嘴兒……只是分了個先後順序,她喜歡吃所以把吃的排在了前面,不大喜歡玩具……並不表明就不要了,只是排在了後面。

方棋臉黑透了,感覺自己變成了一顆炸彈,隨時都能爆炸。

眼看小閨女懷裏抱了一大堆玩具,以後會不會玩先不說,現在反正是緊緊抱着一個也不放,一看就沒出息。方棋往外走了一步,咬牙切齒道:“你給我過來!”

他這邊一說話,小鴨嘴兒抖了抖耳朵,難以置信地回頭一望,腳哆嗦了一下,手腳發涼,胸口發緊,手臂重重的哆嗦一下,懷裏的小竹蜻蜓還有漂亮的小石子打着旋掉到了地上。

“不長記性是不是?”方棋陰陽怪氣地冷笑,道:“你是不是故意想氣死我,我沒你這樣的女兒,有沒有一點姑娘家的樣子?你給我出去看看,別人家的女孩子有哪個像你一樣?我平時什麼時候虧待你了,你至於稀罕這點玩具,蟲子有什麼好吃的,不能吃點其他的?真沒見過誰家的小孩這麼讓人操心,你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男孩也沒見有你這樣的,你不知道自重自愛?我教過你沒有?”

小鴨嘴兒萬萬沒想到她爹她娘會出來,還給逮了個正着,一掃之前的女王陛下的傲氣,彎腰縮背像一個小老太太,慫得不得了,然後……

踩住了自己腳底下的玩具。

方棋見她低着頭不肯說話,越發生氣,好歹心裏還記掛着家醜不外傳,沒有再罵她,強壓着怒氣道:“沒聽見我說話?給我過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她爹真動了氣,滿臉都是要剝了她的皮的表情。小鴨嘴兒不敢違抗,立馬拖拉着右腳朝他走去,大眼睛滴溜溜轉,想辦法。

方棋面無表情看她慢吞吞地走過來,黑滾滾的大眼睛低垂着看地面,不禁大腦嗡嗡嗡,方棋不斷深呼吸,快被她起初哮喘病來。不是氣她走得慢,而是這沒出息的左腳邁一步,拖着自己的右腳往前挪一步,右腳沒離開過地面,白玉一般的腳丫下面踩着她掉下來的玩具。方棋真不知道該誇她還是罵一頓,意志力非人類一般強大,這一點肯定遺傳她娘,平常人家的小孩都到了挨揍的地步了,自保還來不及,哪裏還有心思顧及玩具,而他小鴨嘴兒到了這個時刻還不忘她的新玩具,簡直執着。

小鴨嘴兒心虛,方棋沒耐心等她越走越慢,三步並作兩步把她抓過來,小鴨嘴兒一見他衝過來,也飛快地彎下腰把小玩意兒抱在懷裏,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等他過來。方棋氣性挺大地走過來,小鴨嘴兒仰頭看他,張開手臂,做出來一個抱的姿勢。

方棋大腦還沒反應過來,已然彎下腰,條件反射把白白嫩嫩的小閨女抱了起來。

小鴨嘴兒白藕似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挺着小白肚子撥弄草蚱蜢。

方棋是來打人的,沒想到被她軟軟的反將了一軍,反應過來后,抱着小鴨嘴兒不知所措,回頭看向鴻元。

這小東西太踏馬的鬼靈精了!

鴻元緩步走過來,小鴨嘴兒害怕地抱住他不撒手,小腦袋埋在他脖子裏,一口一口輕柔的呼吸吐在他皮膚上,有點痒痒麻麻的。

方棋托着她軟軟的屁股,不打不甘心,真下手打又捨不得,哭了可咋辦。

鴻元走到他身前,抬手要把小閨女從他身上拿下來,小鴨嘴兒勒住他的脖子叫爹,白胖的小手裏還攥着蚱蜢的尾部,蚱蜢頭朝下,隨着她的動作一晃一晃的。

方棋眼睛彎彎,滿腦子刷屏我閨女天下第一可愛好乖好乖真萌真萌,毫不猶豫的叛變倒戈了,拍了拍她的後背,隨即橫出手臂擋在身前,朝陰着臉的男人道:“行了行了,多大點事兒,算了吧,到底年齡小,不記事,再大一點就分清對錯了。”

鴻元神色不變,早就習慣了他的口是心非,出爾反爾,只是替他整了整衣領。

小鴨嘴兒偷眼看向她娘,男人的視線輕輕淡淡地從她身上劃過,隱含警告,示意她適可而止,小鴨嘴兒扁了扁嘴,小羊角辮往天上一翹,在方棋肩膀上蹭了蹭鼻涕。

抱着白嫩嫩的小人蔘娃娃,方棋突然發現不大對勁,環顧四周一望,才發覺周圍□□靜了。

雖然不久前的萬獸森林也並沒有太過於熱鬧沸騰,但大量的魔獸聚在一起,難免沒有打嗝打鳴蹬蹄子撓地甩尾巴的,現如今萬獸齊喑,所有魔獸同時噤了聲,靜悄悄地在地上刨了個坑,前腿跪在坑裏,俯身趴了下來。

方棋看向鴻元,男人沒什麼表情回望,他什麼都沒做。

方棋抱着小鴨嘴兒又轉過頭來,一眾魔獸惶恐萬分,齊齊軟了腿,差點站不住,實際上到了最後也確實沒站住。就連牆角的那幾個偉岸的青年也化出了原形,他們人形的時候那篇地界放他們綽綽有餘,化出巨大的魔獸身形,怎麼可能還放得下,你擠我我擠你,就差沒有疊羅漢一個摞着一個了。魔獸一眾下巴擱在地上,執手相看淚眼默默地長吁短嘆……誇張了,其實方棋並沒有從那些馬臉驢臉猴子臉上面看出來有多少驚恐之色,畢竟隔着一個種族,長得像小貓小狗的因為經常接觸,他才能勉強能看出來一二分的喜怒哀樂。但這些魔獸有尾巴的夾緊尾巴,沒尾巴的夾緊了後腿,妥妥的一副老鼠見了貓的慫包模樣。

彷彿他們眼前看到的不是高大英俊的男人,而是凶面獠牙的惡鬼。

小鴨嘴兒被他抱在懷裏,屁股朝着前面,臉朝着後面,似是察覺到了異樣的氣氛,她吃力地轉過頭來,身體僵住,尾椎骨蠢蠢欲動,想跳出來一條大尾巴。

所有魔獸面朝同一個方向跪拜,不止眼前看得到的,還有遠處看不到的,密密麻麻跪了數不清的魔獸。

萬獸朝拜。

這個儀式歷史並不悠久,但普及度極高,從沒有人開過這個先例讓千千萬萬魔獸同時下跪,直到千年前那場長達十年的雷劫過後,一個不見經傳的陌生青年一朝成神,震動天地,被尊為鴻元神君。這是一個沒有屬性的稱號,尚未成神的修士和魔獸,多在名諱後面加一個君字以表尊敬與地位崇高,而成神又分出數個種類,劍神、魔神、道神等不一而足,神君還有開天闢地第一個,萬獸森林也第一次有了主宰。

魔獸野性不減,平時魔獸為了爭奪地盤或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並不罕見,但萬獸神殿這片極佳的風水寶地被鴻元神君佔為己有,卻從未有魔獸膽敢提出異議,千年來甚至無人敢於擅自踏足,即可看出這是深入骨髓的恐懼,嘴上和心上都一樣的服氣。

方棋百感交集,側頭看向鴻元,表情十足十的認真,可左看右看,沒看出來他到底可怕在哪兒了,最多是蠻不講理了一些,但他從來沒有想給他下跪過……至於這麼誇張嗎?

方棋把小鴨嘴兒放下,小鴨嘴兒嘴裏叼着草枝蚱蜢往上爬,方棋把她拍下去,熱情地走上前,道:“都跪着幹嘛啊,起來吧,沒事,這多不好意思啊。”

魔獸一動也不動,方棋又勸了兩句,沒人多看他一眼,自然也沒人把他的話聽進耳朵里,一頭頭大得出奇的野獸乖巧地跪成一排,垂着碩大的腦袋看地面,明明兇悍無匹,姿態卻像是一隻只討食吃的小貓小狗。

僻靜的森林只有鳥叫聲和他的說話聲,沒人接他的話茬,魔獸一聲不吭,鴻元也沉默是金。

“男兒膝下有黃金啊……”方棋原來還又熱情又鄭重其事的,氣氛太清奇,說完這一句,方棋再也說不下去,尷尬地拖着小鴨嘴兒回到鴻元身邊,毫不客氣地拐了他一肘子,七分給自己解圍,三分埋怨道:“你倒是說句話啊!就我自己在那說。”

鴻元深深嘆息道:“想讓我說什麼?”

方棋差點噴血,咬着腮幫子道:“我剛才在那裏說了半天你到底聽沒聽到?”

男人不輕不重道:“聽了。”

方棋道:“那你還問我說什麼!跪在這裏像什麼話,感覺你們都好中二哦,讓人起來啊,真當自己是皇帝啦?”

小鴨嘴兒撓了撓他的褲腿,心裏暗道不是皇帝,怎麼會是皇帝呢,有人敢造皇帝的反,沒人敢造鴻元神君的反。

方棋還等着他一聲令下,或者一聲吼,畢竟魔獸不是一兩百隻,而是一兩千隻甚至更多,聲音小了也聽不到啊。不料鴻元僅僅是揚高了左手,連話都沒說,只在空中打了一個響指,便放下手來。

方棋看得一愣一愣的,這樣也行?

隨即他反身去看,鋪成一排的魔獸面面相覷一小會,很快站了起來,垂着爪子站着,像守夜的小丫鬟。

方棋仰臉朝鴻元問道:“你剛才是不是用了傳音入密的秘密功夫?”

鴻元:“……不是。”

方棋哼道:“小氣,我又不是要拜師。”

鴻元失笑道:“我倒想教你,但真不是。”

方棋道:“哦。”

鴻元又道:“我會不就是你會,賭什麼氣?”

方棋詫然看他,搖頭道:“沒生氣啊,生什麼氣,不是就不是嘛,我在想事情,它們能聽得懂我說話嗎?”

鴻元點頭道:“可以。”

方棋哦了一聲,既然不存在交流方面的障礙,那麼這些魔獸就是真的只聽鴻元一個人指揮了,不識好人心,讓起來還不起來。

方棋搓了搓下巴反覆端量男人,按捺不住地有些妒忌他,夾着一點忿忿不平,他哪裏厲害啦?方棋悄悄比了比兩人的身高和身板,不就是比他高點壯點嘛,他也沒差哪兒去。

他比劃兩人的小動作男人盡收眼底,沒有點破他,鴻元矮身靠近他,方棋正在自欺欺人地跟鴻元比,從外在比到內在,側頭看到稜角分明的側臉,憋氣道:“離這麼近幹嘛?”

鴻元聲音低微,卻很清楚,問道:“我是不是很厲害?”

方棋翻了翻白眼,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道:“也就那樣,一般般吧,顯擺什麼啊,厲害什麼啊,你怎麼這麼自戀,男人還是低調一點好,比如我這樣。”

“小騙子,”男人促狹道:“我這麼厲害,只聽你一個人的,你開不開心?”

方棋愣了愣,他自詡臉皮堪比城牆那麼厚,還是忍不住紅了臉。

鴻元欣然一笑,揉了揉他的頭頂。

男人眾目睽睽之下俯在那人耳邊說悄悄話,眼底是不容錯辨的情意,一眾魔獸受了不小的驚嚇,好奇心高漲,掀起半邊眼皮,偷偷摸摸地看過去。

鴻元神君冷情冷性,像是一座高山,像是一條長河,像是一把利劍,但無論他像什麼,都是毫無感情的死物,都不像是個人,不僅僅是居住之地與世隔絕,為人性格也與世隔絕,獨居萬獸神殿百年千年,幾乎不與外界往來,更不曾聽說他與什麼人親近過。

在諸多魔獸眼裏,鴻元神君冷淡、沉默、凶名在外,不可親近,他甚至比高高在上的神祗更加具有距離感,站得高高的,離得遠遠的,萬獸神殿一內一外,無異於天涯海角,所有人都離他那麼遠,極少有機會能夠得見,偶爾奉命見上一回,也在數丈之外,無不是畢恭畢敬,嚴肅恭謹,根本無人敢於造次。

更遑論拐神君一肘子了,說話語調也不恭不敬,如此隨意。

這便是前些時日從修真界帶回來的人?魔獸細細打量,並不見有什麼出挑之處。

好一會熱辣辣的臉才涼了下來,方棋看向一旁的大電燈泡們,還未動作,身邊的男人動作迅疾地把他拉到身後,用身體擋住了他,方棋不明所以,從他手臂處伸出腦袋來看,鴻元神色不悅,把他腦袋又按了回去。

一眾魔獸慌慌張張地低下了頭。

方棋吊著他的手臂,無語道:“他們看你呢,你拉我幹嘛。”

鴻元蹙起眉來,方棋手不老實地在他胳膊上揉捏,心中驚訝,但更多的是驚喜,帶着笑意朝他道:“你看,他們喜歡你。”

男人看他一眼,聲音里毫無情緒,道:“吃醋了?”

方棋去握他的手,男人的手掌溫熱寬厚,掌心的皮膚粗糲扎手。任由他把他的手指抓在手裏扭動擺弄。

鴻元的語氣和內容,方棋一聽就知道他根本沒有把他說的話當真,不然也不會這麼隨意敷衍地調笑回來。

按捺不住急躁,方棋扒着他的肩膀湊近他的臉,鴻元只好微微低頭配合他,方棋道:“我說真的呢,他們對你很好奇,好感都是從好奇開始的!因為好奇所以才想了解你接近你,這是好事呀,如果你能稍微……”方棋用手指比了黃豆大小,又去拉扯他的嘴角,道:“稍微和顏悅色一點,它們就會更喜歡你的,不要這麼冷漠嘛,大家又不欠你的錢。”

鴻元擰眉,道:“別鬧。”

“誰跟你鬧了,”方棋道:“跟你講不清道理,來聽我的,笑一個。”

“……”鴻元朝他勾了勾嘴唇。

方棋點頭道:“笑得好,來,立正,稍息,朝魔獸大軍笑一個。”

鴻元:“……”

魔獸大軍:“qaq!!”

“笑啊!”方棋用力捏他的胳膊。

哪裏有強迫別人笑的,鴻元哭笑不得,無奈搖頭,對他一點辦法也沒有,“我上輩子欠你的。”

小鴨嘴兒仰着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好戲,所有魔獸支愣着耳朵聽好戲。只見堂堂鴻元神君被人掐了一把,聽話地又牽了牽嘴角。那人站在他面前檢查,一邊做出評價,笑得有點陰陽怪氣,不過總比板著臉好,還行,算是開了一個好頭,先這樣吧。

魔獸大軍兩股戰戰,頭垂得更低了。

於是方棋回頭一看,苦逼地發現好不容易威逼着搞定了甲方,強迫他笑了一笑,但是乙方魔獸都低着頭是怎麼回事,你們倒是抬頭看看啊!千載難逢啊!

方棋哭喪着臉,他搞得定鴻元,但搞不定這麼多魔獸。總不能讓鴻元指使所有魔獸必須抬起頭來,然後看鴻元笑一下吧,那成啥了?一點都不自然!雖然剛才也不自然……

鴻元摸上他的後腦勺,手指沿着耳廓摸到耳垂,捏了捏,道:“還笑不笑?”

方棋默默瞅着他不說話,這是諷刺吧?!

鴻元又道:“鬧完了沒有。”

方棋擺擺手道:“讓時間證明一切吧。”但是真的好想讓鴻元命令他們進來啊!為什麼讓進來和不讓進來,都像是在欺負人==

方棋望向前方,像一個新鮮出爐,所以有些嬌羞的在火車站拉客的小旅店的老闆,期期艾艾道:“真的能進來啊,鴻元很好說話的,大家都是鄰居,睡在門口多不好看,鴻元很好相處的呀,你們不要怕啊……這不是糖衣炮彈啊,沒有炮彈,只有糖衣!”

方棋苦口婆心地勸了半天,一眾魔獸面面相覷,無人作聲。方棋原來還以為魔獸大軍是五雷轟頂,被這麼大的驚喜砸暈了難以置信來着,但他嗓子都快說啞了,還是沒人動彈,這才發覺不是太驚喜,興許是在試量?

試量他是不是居心叵測,或者在分析,究竟哪一個才是更糟的選擇,是勇敢地搏一把,還是保守地留守在原地。

不是沒有動了心思,但這人說出一朵花來,真正的掌事人沒有表態,便沒人有這個膽子輕舉妄動。或者……或者把這尊老佛爺帶走,它們才敢試探着進去啊。

方棋頭大了一圈,快放棄掙扎了,他說的話就這麼不可信?不由感嘆自己剛才一語中的,還是得讓時間來證明一切。

餘下過程按下不表,方棋說得口渴,也自覺多說無益,略有些鬱悶地回房間喝了些水。而在這之後的時間裏,魔獸扒在門口探頭探腦地看,一開始互相推搡卻不進來,神殿的大門口幾乎堵滿了魔獸的大腦袋。過了好幾日才一步一步往裏挪,進來之後第一件事不是別的,而是打掃衛生,往萬獸神殿走進來一尺,就打掃一尺,走進來一米,就打掃一米。

第一次鎩羽而歸,方棋當然不會就此真的放棄,而是拉着鴻元埋伏在門口見機行事。此時看到這一幕,當真是好笑又心酸,一個又一個的大傢伙們,看起來傻乎乎兇巴巴的,但越是如此,越能看得出來,對萬獸神殿是真的敬重愛惜。

再次入住萬獸神殿以來,大的像恐龍的魔獸在神殿裏可謂是草木皆兵風聲鶴唳,夾着尾巴做獸一個比一個慫。但樹欲靜而風不止,那個風沒別人,就是方棋,最開始他還顧忌魔獸這麼大的個子一爪子就能拍死他,但時間長了,大毛毛獸會在白日裏躺在陽光充足的地方翻着肚皮曬太陽,肚皮上的毛又柔又軟,難得這麼大的肚皮,絨毛居然也是又輕又細的。方棋就按捺不住了,想去摸一摸。

結果這一摸,就摸出來了問題。

那隻魔獸被暖洋洋的陽光曬得昏昏欲睡,壓根沒有發覺有人過來,曬好了正面曬反面,反面是屁股,不經意一翻身,不偏不倚正把他壓在下面。

方棋被壓得差點斷氣,拼了命地往外爬,感覺到肚皮下面蠕動,魔獸撐起半邊身體,方棋趕緊爬了出來。

這件事他不佔理,本來就是沒事找事,方棋揉了揉腰自認倒霉,誰知剛爬出來便被摻了起來,上上下下地檢查他。

方棋連聲道:“我沒事。”

鴻元扶着他,抬起頭來,表情陰深深的,道:“去給我打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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