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圍城
此時到場的不只江雲亭,還有崔府伊收到信后叫來的一眾官員。若是江雲亭說的是真的還好,因他請動這麼多官員,若是假的,只怕要身陷牢獄。
“江雲亭你如何判定山賊會進攻金陵?這件大事你如何知道?一定是無中生有,休得信口雌黃。”盧至書早看江雲亭不順眼,等所有人到齊就立刻發作。
山賊會進攻金陵?真是可笑。他身為熙王的幕僚沒有一點風聲,江雲亭又是如何知道?
被叫來的官員一聽竟然是山賊進攻金陵的事,有些驚訝,有些認同盧至書的話,所有人對江雲亭都是不以為然的。
江雲亭掃視了一圈周圍人的神色,嚴肅道,“在下知道這件事十分嚴重,還請諸位大人認真聽在下說完。請諸位大人派人去城門口查看一番。在下路過城門時,看到城外粥棚排隊的流民,個個臉上帶着恐懼的神色。他們顛沛流離,面帶凄苦很正常,但恐懼卻是奇怪了。朝廷派軍剿匪,災荒也將過去,因是面露喜色才對。他們夜宿山林破廟,遠離金陵,很有可能知道些什麼,但被恐嚇不許說出來。”
在場的大人們聽江雲亭說得言正義辭,不由有些信了。
然而,一個不贊同的聲音冒了出來,所有人尋聲看去,只聽盧至書不屑道,“這些只是你的猜測而已。”
江雲亭向崔府伊做了一揖,“府伊大人,你可派人去城外看看,但切勿驚動了城外的山賊。在下在城門口看到十幾名身材壯實的漢子,這是另一點了,流民長期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再強壯的男人都要消瘦幾分。”
崔府伊猶豫了一下,覺得派個人去打探下消息也沒壞處。
盧至書咬牙道,“說不定是新加入的流民。”
江雲亭笑了笑,“可能盧大人在京中待久了,不知江南民情。江南爆發災情后,該吃不飽的早吃不飽了,如果是地主鄉紳,他們家中雖藏有米糧但不勞而獲身體虛浮,身體斷不可能強壯。倒是山賊,他們天天訓練,吃穿皆是打劫而來,自然強壯有力。”
崔府伊摸了摸鬍子,向盧至書笑道,“盧大人,本府以為不如派人去看看?”他倒是相信了江雲亭的說辭。
盧至書雖是熙王的屬下,在金陵就是代表着熙王,但他官身沒有崔府伊大,崔府伊發話了,他實在不能再說什麼。
崔府伊派了衙役出去,眾人在屋裏等待了片刻。崔府伊又命人備了椅子和茶,讓江雲亭不至於站着。
崔府伊一共派了四名衙役,分別查看四個方向的城門。很快,離得最近的一個急匆匆跑回來,報告有一伙人在城門口徘徊不去,流民的臉色的確帶有恐懼。
後來三人陸續回來,都是如此說事。
在場官員的臉色不由凝重起來,但也有人說不一定是山賊。而這個說辭立刻遭到許多人的贊同。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這些人在金陵貪圖享樂,卻不敢面對自己的生命將受威脅。城內城外,真真是兩個世界。
然而江雲亭是知道,山賊一定會圍城。前世便是發生了,熙王帶軍剿匪,不想山賊據點易守難攻,而且賊窩在山中四立,一時難以全部清剿。可山賊在一邊與朝廷對抗,一邊出動了一半人馬包圍了金陵。
最後,熙王無奈回援,待金陵的戰役結束再迴轉山中,看到的卻是一窩窩空了的山賊。這些山賊犧牲了一半人數安全躲進了山裡。
熙王又花了三月清剿山中的山賊,但是躲進了山裏的山賊如魚入大海,鳥入山林,最後捉住的山賊數量遠遠少于山賊總數。
後來,安徽一地的便是盜匪橫行,禍害鄉民無數,朝廷陸續捉拿了幾次都沒有清乾淨。
江雲亭思索片刻,絕不能讓此事按照前世的軌跡發展。便又大聲道,“諸位大人,請再聽在下一言。那些山賊明知朝廷軍隊前來清剿,不會什麼舉措都沒有。話說狗急跳牆,他們最後會做出什麼事無法預料。然而金陵是受災最少,離山賊據點也近,山賊會選擇金陵的可能很大,還是防患於未然的好。”
在場的人都沉默了,江雲亭話都說完了,喝了口茶潤潤嗓子,他言盡於此,若是這些人還是不信,他只能另想他計。
一片壓抑中,崔府伊咳了咳。他環視一圈周圍,“若江公子如得是真的,那金陵城危矣。諸位大人不如就此重視起來,山賊距離金陵也只有幾百里遠,萬一發生突發事件金陵也可能會受到波及。諸位以為呢?”
崔府伊不愧能夠做上江蘇的府伊,少數人能準確的判斷情勢,又能籠絡安撫屬下官員,這人也是個人才。
盧至書固執道,“若是假的呢?”
崔府伊一聽,立刻皺起眉頭。
盧至書平時也不是不懂人□□故的人,但他就是對江雲亭很不以為然,總是覺得江雲亭說出的話可性度能有多少?而他的話是極得罪崔府伊的,崔府伊都相信了,他卻說反話是什麼意思?
有些官員心裏連連感慨,還好盧至書是熙王的屬下。
“若是假的,江某願依法受裁。”江雲亭朗聲道。
所有人一怔,這可是發了重誓啊。原本低頭思考的,原本就看着江雲亭的,原本看像別處的都不由齊齊轉頭。所有人看到少年站在屋中雙手抱拳,身體挺得筆直,目光堅定清澈,好似他對於自己有着堅定無比的信心。
慢慢地,先前不信的人也漸漸相信了。他們想着,也就是做些防範工作,也不會損失什麼。
盧至書在這樣的情況下不能再說什麼了,他點頭道,“那便希望是真的吧。”他以一種不以為然的口氣說道。
在場的人都目光古怪地看着他。
江雲亭微微笑道,“在下倒希望是假的。”
崔府伊笑了笑,“好了,各位同僚,快通知各處準備吧。”說著,他轉向盧至書道,“盧大人,你在熙王身體做事,這城中防守的事還需請教你。”
他這是給盧至書一個台階下了。
盧至書立刻調整羞惱的情緒,向崔府伊行了個禮,“下官定當鞠躬盡瘁。”
崔府伊摸着鬍子樂呵呵道,“江公子不如也來吧。”
江雲亭看到盧至書立刻僵了的臉,心下好笑,向崔府伊回道,“是。”
當天,上至世家貴族下至平民百姓都收到了金陵城戒嚴的消息。各世家派出代表前往府伊府邸詢問究竟,百姓們則乖乖聽話,一到太陽下山就回到家裏把門關緊。
城裏的衙役和守城士兵們收到上級通知卻不知道為何。那些上級官員們雖然心知金陵城可能被圍,但還是抱着僥倖的心理,萬一金陵沒有被圍,他們卻頒佈了命令,委實太丟臉。
然而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金陵城剛剛戒嚴,當天夜裏就有數萬名山賊兵臨城下。
這下所有人都慌了,從城門下往下望去只見黑壓壓的一片,還有刀劍在月光下反射着銀白色的光芒,看得人心慌。
金陵是一個富饒又安逸的一座城,邊僵的黃沙對金陵百姓來說實在太過遙遠,最最南方的南詔之國雖對他們中原虎視眈眈,但也危機不到金陵。所以金陵的官員們是第一次見到戰爭。
有些有權力的官員登上城牆往下看了看,就臉色蒼白,還有人眼珠亂轉想必在考慮如何捲鋪蓋逃跑。
崔府伊果斷決絕,一看對方還沒怎麼樣,已方的勢氣就萎,當即下令如果有人當逃兵,即刻處死。
死令一出,倒沒有人再想着要跑了。
此時,金陵府伊的府邸里坐着各方人員,以崔府伊為主,盧至書代表熙王為副,還有各大世族的族長,以及能說得上話的官員,都在討論着該如何應對眼下的局面。
討論得十分激烈,大多數人都帶着“你們不按我說的話我們一定會死”的恐懼想法,各持已見。
實時所有人都是自己嚇自己,山賊雖有三萬多人,但他們只進攻東城門和南城門,另兩城門分別只有五百人,而這五百人是防止有人棄城逃跑的。東城門和南城門進攻的山賊分別只有一萬五千人,但這些人是隨着黑幕而來,一到夜裏,總有許多懼怕黑夜的人會生出無限的想像。
山賊並不如臆想的恐怖,在場的武將這般解釋一番,希望所有人能平靜下來。
但還是有人嚇破了膽,對着盧至書一伙人拍桌子,“你們是熙王的人,快想辦法讓他回援,快讓他來救我們。”
江雲亭一聽卻是微微皺起眉頭,他之前冒着危險預警,可不是讓人像前世那般把顧景熙叫回來的。
盧至書也及其不願把熙王叫回來,他知道熙王這一役是何等重要?如果他這次清剿成功,一定能在聖上面前大大的露臉,在朝中也能增加威望。所以他十分不願意讓熙王前功盡棄。可是不依靠熙王的軍隊,又有什麼辦法呢?
崔府伊也問出了這個問題,不過這個問題他是問江雲亭的。
在場的官員是知道江雲亭的能力的,要不是這名少年眼力卓越,被他看出城門口的流民有問題,又提前警告,只怕金陵早已淪陷。
世家族長們不知少年是誰,紛紛從官員口中打聽出這位年紀輕輕又無官身的江公子做了什麼,不由驚嘆。等知道他姓江后,許多人都不由偷偷地瞧着金陵江氏的族長。要不是戰況危急,他們說不定已經走過去道一聲恭喜了,不過等解決金陵危機后再道喜也不遲。
江雲亭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下道,“在下只有一個辦法,堅持住。”
眾人一頓,下一刻便破口大罵,堅持住?這是什麼爛主意?
江雲亭被罵表情依舊很平靜,淡定道,“等熙王解決了另一半山賊,金陵之危也就一併解決了。各位族長府里都有護衛,把護衛召集起來,加上護城的五千士兵也有一萬之數,說不定能守上一守。”
眾位族長和官員罵了半天見江雲亭打定主意堅決不變,不由咬牙切齒地瞪着他。
崔府伊聽到江雲亭的話不由陷入思考。把熙王叫回來是最快解決金陵之危的辦法,但是熙王一離開安徽,那邊的山賊哪會安安靜靜地等着熙王再去清剿一次?不就等於放歸山林了嗎?
如此一來,清剿山賊的行動便是失敗。熙王難辭其咎,而他這個金陵府伊說不得會被蓋一頂玩忽職守的帽子,誰叫他沒守住金陵呢?而山賊沒有全部清剿完,少不得沒事出來蹦達兩下,到時江南一地禍匪橫行,他這個府伊更別想推乾淨了。最後,他連累熙王,少不得被熙王一派記恨上。
想着,崔府伊的目光悄悄掃過盧至書,就這位的心胸可不怎麼寬闊啊。
崔府伊終於下定決心,拍板道,“就按江公子說的,還請各位族長召集人馬,共此一戰吧。”此時把熙王叫回來,他的仕途沒有半點光明,真是黯淡無光了,絕對不能叫。
“什麼?崔大人你這決定是不是太草率了?”有人驚恐道。
崔府伊不容質疑道,“金陵城安全,各位的家族才會安全。若是金陵城破,小命都沒了還談什麼別的?”
這些族長們才吶吶不言。
但還是有人小聲道,“怎麼會城破?把熙王叫回來不就行了?”
這人是死盯着熙王不放了,他就想不明白為何不把熙王叫回來。這是一個小家族的族長,想不明白情有可原,畢竟熙王的成敗與他沒有絲毫關係。
“能否向其他地方借兵?”盧至書問道。這是他唯一能想出來的方法,他是一點兒也不願按照江雲亭的方法做事。
江雲亭看破了他這點心思,直言道,“離這最近的駐兵也需五日路程,而我們只需堅守三日。”
“只要三日?”有人搶着盧至書問道,聽他語氣卻是十分驚喜。
“如果加上今夜,需要三個半日。”江雲亭回答道。
在場的人都不由鬆了一口氣。
等到這場會議結束,有一半的人決定回家招集護衛,但也有一半的人對於守城是非常不安的,這些人各懷心思。
崔府伊知道這些人沒這麼好安撫,會議一散,他立刻派弓箭手到四個城門守着,只要看見鴿子就射下來。
果不其然,那位小家族的族長偷偷找到盧至書,希望他能放出信鴿通知熙王回來救援。
盧至書表面同意了,但是私下裏把熙王的信鴿換成向各地駐軍求救的信鴿,信的內容當然也換了。他讓人分別在四個方向把信鴿放出去,他還知道信鴿很可能被敵人射落,所以準備了很多隻。
山賊守在城下,因為夜裏看不清對於他們的限制也很大,所以只在守在城下,待到早上再進攻。但不進攻不代表他們什麼都不會做,知道城中的人會求援,他們早已安排了弓箭手。
當七隻信鴿齊齊飛向夜空,許多人同時射箭而出,然而天上的鴿子只有一兩隻,射箭的人卻有數人,有人射中了,有人的箭則落空了。
山賊那邊,“都射下來了?”
射箭的人摸摸頭,“好像都射中了?”
崔府伊坐在房中等待消息,很快就有手下回報,“有六隻鴿子被射中,一隻飛走了。”
“什麼?”崔府伊臉色一黑,“飛向哪裏?”
手下道,“是西方。”
崔府伊望着西方的黑夜,那裏是熙王軍隊的方向。
站在窗邊,望向西方的人還有盧至書。此時,也有人在向他彙報,“六隻鴿子被射中,幸好有一隻飛走了。”
盧至書聽到這話,不由一愣,轉身問道,“確定一共是七隻?”
那人道,“是的。”
盧至書一臉困惑的表情,喃喃自語道,“奇怪,我怎麼記得一共是六隻……難道是我記錯了?”
這一夜,金陵城外幾乎無人入眠。
天剛亮的時候,山賊找到了掉落在城外的六隻鴿子,看到六支插在鴿子身上的箭,山賊們都呆住了。
一個小隊長拍了旁邊一個山賊的腦袋,“你說你都射中了,這是你射中的嗎?這些鴿子身上沒一支箭是咱們的標記。咱就知道你射術不精,叫你守一個方位都守不好!”
那個山賊一邊被拍着腦袋,一邊看着箭支上的記號,委屈道,“沒射中的又不是咱一個人。你說他們城裏的人怪不怪,幹嘛要射自已的鴿子?”
小隊長怒拍這個山賊的頭,“你問咱,咱怎麼知道?”
而當這隊人找到散落在地上的空箭支時,還找到了記着另一種記號的箭。
山賊蹲在地上數着這些箭,“咱們的兄弟一共射出十二隻箭,都空了找回來了,可是這些箭又是怎回事?箭上的記號和鴿子上的不一樣。”
小隊長奇怪道,“一共六隻鴿子,你們怎麼射十二箭?”
山賊笑道,“咱跟另外射箭的三個兄弟說了,咱們可以一箭雙發,一支箭射不中,說不定另一支箭就歪打正……唉呀。”
小隊長再次怒拍山賊,“歪你個頭。”
這兩人拍和被拍好一陣才停下來,小隊長仔細看了看箭支上的標記,這同樣射空的箭標記的是“寧”,他驚奇道,“這才是官府的箭,一共六隻也射空了。”
山賊湊過去,先認了一下官府的箭的標記,又看了看插在鴿子身上的箭,箭尾標記的是一片柳葉,問道,“那這箭是誰射的?”
小隊長想了想,“反正六隻鴿子都掉下來了,其他不管了。把箭換換,咱們回去領賞。”
同一時間,西邊的山林里,一名主帥從空蕩蕩的山寨里走了出來。他一手持刀,神色肅穆,每走一步黑色的鐵甲滲出紅色的鮮血滴落在地上,而他腳下的土地更是被鮮血染濕。
昨夜,又拿下了一窩山賊。這伙山賊拒不投降,顧景熙已經僵持了三日,不想也不打算繼續僵持下去。於是,他趁夜下令進攻,一舉拿下了這伙山賊。
而從昨夜到今早短短三個時辰,顧景熙已不知他殺了多少人了。
士兵們疲憊地靠在樹下休息,他們的衣服上也血跡斑斑,但沒有人想換,因為這才剛剛開始。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護一來到顧景熙身邊,把一封信交給了顧景熙。
顧景熙動了動麻木的手臂,一打開信,就知道這是江雲亭寫的,他認得江雲亭的筆記。看到信上內容他卻是一愣,信上寫着,“凱旋而歸。”
護一解釋道,“剛收到消息,昨夜金陵城被山賊圍困了。”
顧景熙臉上的表情瞬間空白了一瞬,他捏着信的手指發緊,“現在呢?”
護一道,“山賊圍在城外,城內情況如何暫時不知。”
“還沒攻破……”顧景熙鬆了口氣,又一臉凝重地低頭看了眼信,然後小心地把信折成一個小方角放在自己的護心鏡里。他低聲道,“柳柳寄這封信給我,是說金陵城裏有他在,讓我勝利了再回金陵。所以我們在加快速度了。”說著,顧景熙上前大聲喊道,“所有人都起來,直接前往下一個據點。”
顧景熙原來的命令是休整一個時辰,但現在卻突然改變了命令,自然有將領過來詢問。
顧景熙直接道,“金陵被圍了。”
有將領立刻明白過來,“山賊們這是圍魏救趙。”
顧景熙點頭,“不錯,我們要儘快解決這裏的山賊,以最快的速度回去救援。”
將領一臉嚴肅,大喝了一聲,“是。”便整軍出發。
這群山裏的山賊可能到死也想不到,他們自以為想出的好辦法卻是完全斷絕了他們投降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