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一更
瘋子……
葉萱本不想理會她,不料姜八一擊不中,揚手又將手中的繩索往她頭上套。葉萱怒從心起,側身避開時順勢舉劍往後一撩,趁着繩索被纏到劍鞘上,一拖一帶,姜八猝不及防之下,差點被拽下馬,饒是鬆手松得快,手臂脫臼似地痛。
姜寐看到姜八那狼狽樣,指着她哈哈大笑,“連個士卒都看不上你,姜八,你真是丟人丟到家了,我都替你害臊!”
姜八痛苦地捂着手臂,俏臉因疼痛和憤恨交織而變得扭曲,“不知好歹的臭小子!別落在本將軍手上,否則有你好瞧!”她想繼續追,奈何手臂生痛,套繩也丟了,眼見那小晉兵要跑掉,氣急敗壞地朝姜寐道:“姜寐,替我把那臭小子綁了,女兒紅我給你三壺!”
話音未落,姜寐已策馬沖了上去,姜八的三壺女兒紅並不足以讓他替她賣力,他只是純粹覺得有趣,晉軍里竟然還有這種功夫了得的小兵。
此時的峽谷里,齊人不斷追趕着晉軍,谷上埋伏的魏軍怕誤傷齊兵,箭矢和滾木減少了許多,晉兵本就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這一衝之下竟有了雷霆萬鈞之勢,呼嘯着闖出瞭望月關。
齊兵一直追到了谷外,谷外地勢一馬平川,姜寐騎的大黑馬個頭比別的馬高壯,加之他本就長得壯碩,穿一身黑得發亮的甲胄,策馬長驅,如一陣黑色的旋風席捲而過,追逐着那些倉皇奔逃的晉兵,如入無人之境。
他一雙黑魆魆的眸子緊緊盯着葉萱,很快察覺不但葉萱,就連緊隨他左右的幾名晉兵,也個個是身手不凡的練家子,這一來,他更加好奇了。
他撅嘴呼嘯了一聲,招過身後幾名近侍,指着葉萱、雲問等人道:“那幾個晉兵,都給我捉活的!”
他率先縱馬朝葉萱奔了過去,他這回不用繩索,改用大刀,自馬背上微微傾身,青龍刀舞得虎虎生風,泰山壓頂一般朝葉萱背後砍去。葉萱驚出一身冷汗,四周人馬沓沓,輕功難以施展,她只好就地一滾,狼狽不堪地躲開。
雲問、雲風等人霎時圍了上來,將姜寐截住。原以為姜寐只是個普通將領,沒想到他身邊的幾名近侍個個武功卓絕,雲問不由心頭一震,這個黑鐵塔似的將領,定不是普通人。雲問等人沒有騎馬,對上那些手持長兵器的侍衛有些吃虧,眼見圍上來的齊兵越來越多,雲問暗自着急。他搶過一匹齊兵的馬,讓葉萱騎馬先走,讓雲風護在一側,自己則和另外幾名雲衛纏住姜寐和他的侍衛。
混戰之下,葉萱剛剛策馬跑了一小段,一根利箭正中馬屁股,馬兒一個趔趄后轟然倒下,連帶着葉萱也從馬背上滾落,她摔得兩眼發黑,才爬起身,忽覺身上一緊,緊接着整個人被凌空提了起來。
姜寐得意洋洋地提起手中被五花大綁的葉萱,“哈哈哈,看你還往哪兒跑!”
他說罷將葉萱扔給手下,下令道:“窮寇莫追,撤!”
衝出望月關的晉兵大概有兩萬人,姜寐很清楚,這些晉兵不過是一時慌亂,只要出了關,很快就會冷靜下來,晉國雲帥麾下的精銳,絕不是泛泛之輩,這一點從剛才閻駱慌而不亂地指揮眾人闖谷便能看出來,而他這次帶來的不過五千人,犯不着為了幫魏人而冒險。於是一聲令下,齊兵綁了剛才被俘的晉兵,改道而行。
葉萱與被俘的晉兵一道,個個身上五花大綁,十個一串,走在隊伍的後頭。她這才發現,與自己一起被俘的,還有雲風。
雲風是新近提拔上來頂替雲竹空缺的,二十五六的年紀,人很機靈,身材瘦小,看着弱不禁風,放在人堆里毫不幹起眼。在看到葉萱被俘后,他和雲問對視了一眼,馬上便明白了雲問的意思,雲問是要他故意一同被俘,好裏應外合,伺機救人。見葉萱看向自己,他朝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必擔心。
天色漸黑,大軍終於停下紮營。
所有俘虜都被押到一角,由數十名手持長矛的齊兵看管。葉萱抬眼望去,營地不大,篝火東一堆西一簇,帳篷也扎得隨意,有點雜亂無章,埋鍋造飯的伙夫大聲說笑,巡邏的士兵步伐不一,不時傳來竊竊私語之聲,整個營地給人一種懶散隨意之感。她見慣了燕詡軍紀嚴明的軍營,兩相比較,雖說不上天壤之天,但也能看出兩軍的實力差別。
她心裏稍安,齊國國力與晉國相當,中間隔了個魏國,數十年來相安無事,不知為何這次會摻和到魏、晉之爭里,她原本替燕詡擔心,無端多了個實力強大的對頭,但眼下看來,齊國或許並非真心實意幫魏國,否則也不會派一支弔兒郎當的騎兵來。
齊人顯然沒打算給這些俘虜送吃的,葉萱又餓又累,靠在石墩上睡了過去。迷迷糊糊睡了一個時辰,有齊兵將她踢醒,將她帶到主帳。
一進主帳,一陣酒肉香撲面而來。葉萱抬眼看去,帳里正中央架着個爐子,兩名齊兵正在烤羊肉,長案后坐了兩人,兩人都卸下甲胄只穿常服。左側那個,身上雖然穿的男子衣飾,卻是黛眉粉臉,杏目流轉,活脫脫的一個大美人。
右側那個,劍眉飛揚,高鼻深目,從膚色到衣飾都是黑魆魆的,自有一股剛毅英挺之氣,正是今天用繩索套住她的男子。兩人身後一字排開站了幾名近侍,個個容貌俊俏,身姿挺拔。聯想到之前那美人的話,葉萱猜測這位美人有收集俊俏男子的喜好。
那美人先開口,笑嘻嘻的,“小郎君,走了一天,你累壞了吧?來人,給他鬆綁。”她身後一名近侍上前替葉萱鬆了綁,她又道:“小郎君,告訴本將軍,你姓甚名誰?是何身份?看你這身手和模樣,本將軍敢斷言,你可不像普通士卒。”
葉萱揉着被綁得發麻的手腕,咬着牙不吭聲,她不敢隨便開口,怕被人聽出她其實是個女子。從兩人的言行來看,他們虜了她來只是意外之舉,從一進帳她就打定主意,絕不能讓人知曉她的身份,利用她的身份威脅燕詡。
姜八見她不吭聲,還以為她在害怕,黛眉一挑,笑着道:“小郎君,你不用怕,本將軍是愛才之人,見你身手不凡,呆在晉軍里做個無名之輩,委實大材小用了些。你們的皇帝已是魏人的階下囚,大晉離亡國之日也不遠了,依本將軍看,你還是留在我身邊的好,雖不保你高官厚祿,但至少可保個平安無事。”
葉萱垂着腦袋,仍是一聲不吭,姜八的笑意有點掛不住了。
姜寐一直冷眼旁觀,此時忽然一甩手中鞭子,啪地甩到葉萱身上,“你是啞巴?問你話呢!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這話倒是提醒了葉萱,她忍着痛,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再搖搖頭。
姜八和姜寐都不由一愣,“你、你還真是個啞巴?”
葉萱點頭,又從腰間取出一枚銅章遞過去,這種小銅章主要為士卒所佩,章上刻有佩帶者的身份、姓名和所屬軍營,以便戰死後識別。
姜八自侍衛手中接過,朝上面看了一眼,低聲朝姜寐道:“原來是燕瑾雲的親兵,難怪身手不凡,可惜是個啞巴。”
小銅章上她的名字叫葉瑾,是睿王府的親兵。姜八有點失望,這種世家門閥的親兵不同於普通士卒,對自己的家主極忠誠,不會輕易易主。
姜寐抓過一塊烤好的羊肉大嚼,無所謂地道:“那就砍了吧,留着浪費口糧。反正這種小白臉你帳下多得是,不差這一個。啊呸!這烤的什麼?喂狗都嫌硬!想把本將軍的牙磕掉嗎?”他突然暴怒,將手中烤羊腿朝那兩名齊兵扔了過去,“把這兩個殺才拖出去砍了!”
那兩名負責烤肉的齊兵嚇得磕頭不迭,仍是被人提了出去,姜八撇嘴,白了他一眼,嘟囔道:“動不動就要殺要剮,你也不替自己積點德,小心以後生不齣兒子,死了沒人替你上墳。”
她不死甘心,還想再勸上一勸,一回頭,卻見葉萱半跪在爐子前,割下幾條細長的羊肉,用細竹子串上架在爐子上烤。
姜八怔了怔,“你還會烤羊肉?”
葉萱朝她微微一笑,手中動作不停,又割了幾片肉,掛在爐子上方的鐵條上。她篤定的神態和嫻熟的動作,讓姜八微感好奇,托着粉腮饒有興緻地看着。
羊肉很快烤好,葉萱將肉放在盤子上,這才細細撒了點鹽在冒着熱氣的羊肉上,雙手捧給姜八。肉烤熟后才放調料,且調料只有鹽的這種烤法,姜八還是第一次見,沒想到一嘗之下,肉質鮮嫩,不膩不膻,竟是意外的好吃。
她由衷地贊道:“嘖嘖,葉瑾小郎君不但人長得俊俏,這烤肉的功夫也是一流。”
姜寐原本一臉鄙夷,見姜八吃得開懷,忍不住也嘗了一塊,隨後看了葉萱一眼,指指爐子旁的盤子,“把那盤都烤了。”
葉萱專心致志地烤肉,姜八和姜寐邊吃邊聊,葉萱聽了片刻,隱約猜到兩人身份----女的是齊國八公主姜菡,男的是九皇子姜寐,也是姜菡的親弟弟。這兩人雖是親姐弟,卻很愛抬杠,三言兩語之間總會互相刺上幾句。
姜八想在三日內趕到瀾江,姜寐卻道:“趕那麼急做什麼?你是怕那人跑了還是死了?巴巴地送上門去?”
難得姜八不反駁,神色竟還有些落寞,仰頭把酒喝乾,幽幽道:“我要親口問一句襄王,他究竟願不願意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