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逃走
極短地對視了一眼,雲問便將目光自安逸臉上移開,越過他的肩膀看向站在他身後的雲竹,語氣平靜得讓人捉摸不透,“四妹,你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
雲竹臉上的血色霎時退了個乾乾淨淨,喊了聲大哥后,再說不出話來。
雲問兩眼緊緊鎖着她的臉,似要從她臉上看出個所以然,“現在只有我一個人在此,你有何委屈,大可跟我說。”
他的言下之意很清楚,他並沒有驚動其它人,他是在給她機會。
雲竹的臉白得近乎透明,囁嚅道:“大哥,我……我……”
她本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訴雲問她是迫於無奈才窩藏安逸,但她發現她不能,因為她問心有虧。這三日裏,她確實擔心自己窩藏安逸的事情被人發現,但這種擔心,更多的是擔心他的安危,而不是她自己的處境。她雖沒主動做出背叛雲衛的事,但她的心已然背叛了雲衛,背叛了世子。
雲竹的沉默讓雲問的心驀然一沉,除了震驚和憤怒,還有痛心。他再次看向安逸,目光變得森冷可怖,殺意驟起,兩指扣在唇邊一聲呼嘯。
他的手方動,安逸已抽出佩劍,卻不是刺向雲問,而是一手抓過雲竹將她擋在自己身前,一手將劍抵在她脖子,臉色狠戾,“是你故意引他來的!我若不能脫身,你休想拿到極樂丸!”
雲問臉色微微一變,沉聲道:“明焰司淬鍊過的人,竟然會做出夾持女人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安逸,是個男人的話就放開她,光明正大地與我較量一番,用個女人來替自己擋刀,這算什麼男人?別讓人看不起你!”
安逸箍着雲竹一步一步走進院中,完全不理會雲問的激將法,嗤了一聲道:“光明正大?燕詡什麼時候做過一件光明正大的事?主子卑鄙陰險,他手下的走狗居然嚷着要光明正大?說出來也不怕人笑話!”
聽到雲問的哨聲,陸續有衛雲趕到院中,但見雲竹被他夾持着,皆不敢輕舉妄動。此時,越來越多的孔明燈飄到睿王府上空,雲問抬眸看了看天,雖看不出那些孔明燈里有何玄機,但也猜到多少和安逸有關。他當機立斷,輕喝一聲“攻”后,自己率先沖了上去。但云竹當在他的身前,雲問到底有顧忌,出手多了許多掣肘。
安逸躲在雲竹身後,輕輕鬆鬆便躲了過去,往院子一側的圍牆且戰且退,他輕聲道:“你別怨我,我若不這樣,他們不會信你,這招苦肉計也不知能不能騙得過你的好大哥,你好歹配合點,交足戲,別枉費我一番苦心。”
明明危機四伏,他卻似毫不擔心。他貼着她的耳朵說話,隨着他的嘴唇翕合,他獨有的氣息在她耳畔拂過,春風一般拂進她的心裏,讓她的心也隨之微微一顫。
雲衛自然看出安逸企圖越牆逃走,早有人搶先堵住退去牆邊的路。隨着來到院中的雲衛越來越多,安逸和雲竹很快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就在此時,破空聲不斷,一根根箭矢自四面八方射向正飄於王府上空的孔明燈。那些箭均帶着磷火,被射中的孔明燈霎時燃燒起來,往睿王府各個角落墜去。府里很快敲響走水的銅鑼,訓練有素的下人提着水桶逐一將着火的孔明燈澆滅。
雲問在心裏冷笑一聲,想借火燒王府來個金蟬脫殼,這一招用在別的地或許行得通,但這裏可是睿王府,這種伎倆如果行得通,雲衛也不用混了。他哼了一聲,趁着雲山在前面遮擋了安逸的視線,斜斜朝他左側攻去。
安逸朝雲山虛晃一劍,忽然發力將雲竹朝雲問推了過去,雲問大吃一驚,情急之下猛然使了個千金墜將自己身子一沉,堪堪收住劍勢,雲竹已撞進他懷裏。
他扶住雲竹,難掩臉上關切,“四妹,你沒事吧?”
可雲竹似沒聽到他發問,一站穩身子便朝安逸看去,恰好看到雲山和雲海一前一後攻向安逸,她頓時失聲驚呼,“小心!”
這一聲小心,讓仍扶住她的雲問身子一晃,難以置信地看着她,可惜雲竹此時什麼也沒顧得上,她眼中只有在刀光劍影中不斷穿插的安逸。
這些孔明燈必定是接應安逸的人有意燒的,雖不知他們打算怎樣接應他,但云竹知道,拖得越久,越是對安逸不利,更何況她知道他身上的傷並未痊癒。她咬了咬牙,忽然出手將雲問手中的劍奪了過去,“大哥,對不起!”
雲問滿目驚駭,雲竹已提劍朝安逸沖了過去,替他擋下雲海的一劍。
“四妹,你瘋了嗎?”雲問、雲山和雲海同時喊道,尤其是雲問,簡直是氣急敗壞,“阿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你給我回來!”
不但云衛的人,就連安逸也是難以置信,“雲竹,你這是做什麼?”
雲竹不管不顧地攔下雲海攻向安逸的劍,眸光堅定,“不必管我,你快走!”
安逸一邊招架,一邊低低罵道:“你這傻瓜,我剛才的戲算是白演了!”
這突然的變故,讓雲衛有點措手不及,雲問心頭巨浪翻滾,但很快便逼着自己鎮定下來,奪過一名手下的臉挺身朝安逸刺去。心裏帶着怒火,雲問手中的劍似被怒火點燃,一招比一抬狠厲。安逸本就身上有傷,又有其餘雲衛見縫插針不時補上一劍,頓時有些狼狽不堪。
越來越多的孔明燈自空中墜入睿王府,有兩隻恰好墜落他們所在的院子,在這兩隻孔明燈才落地不久,便有下人一桶水澆了上去,燃得正旺盛的孔明燈吱的一聲便被澆滅,只盛了一堆灰燼。
空氣里忽然飄來陣陣若有若無的蘭花香,安逸靈巧地躲過雲問一劍,身子一滑便朝雲竹滑了過去,抓着她的手腕用力一扯,“走!”又用極低的聲音對她道:“閉氣。”
雲問最先反應過來,心頭一跳,大聲喝道:“小心,是酥筋散!”
可惜已察覺得太遲,他只覺身子輕飄飄的,根本使不出勁,手中的劍幾乎提不起來,更別說去追。其餘雲衛更甚,有些內力稍低的,已是軟軟地倒在地上。雲問眼睜睜地看着安逸輕盈地躍上牆頭,再一躍,帶着雲竹一起消失了。
雲問此時方醒悟過來,那些人將孔明燈射落,目的根本不是為了火燒王府,恰恰相反,他們正是等燈落地后被水澆滅,孔明燈裏頭藏了酥筋散,一遇水,氣味便散發出來。他目眥盡裂,若非親眼所見,他幾乎不能相信,一個重傷未愈的人,竟能在重重包圍之下,輕輕鬆鬆地在睿王府里逃了出去,而雲衛的人,連他的同夥也沒見到一個。
雲竹見安逸竟是要帶着她一起逃,不由大急,“放開我你自己逃!我不能跟你走。”剛才出手相助,全是情之所至,但她是雲衛的人,她從未想過要背叛雲衛,哪怕明知留下要受罰,她也心甘情願。
安逸卻不理會她,依舊牢牢抓住她手腕,氣急敗壞地道:“我是瘋了才會任你留下!讓你留下等死嗎?你以為燕詡還會信你?你剛才根本不該幫我!可你既然幫了,而我又承了你的情,我怎能白白讓你為我送死!真是可惡!我是前世欠了你嗎?”
雲竹心裏既惶恐又絕望,她知道自己這麼一走意味着什麼,那意味着從此她不再是雲衛的,而是睿王府的叛徒,她一瞬間已失去了全部。
她想掙扎,但方才吸了點酥筋散,她此時有氣無力,“放開我!我不後悔幫了你,但我不能跟你走,我不能背叛世子!”
安逸反而更用力地扯了她一把,氣道:“我安逸是什麼人?會讓一個女人為我而死?你再啰嗦信不信我打斷你的腿!快走!”
雲竹無力再掙扎,心中絕望之極,恍恍惚惚地跟着安逸在幾條小巷子裏左閃右躲,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跟着安逸進了一條地道,一名頭髮花白身形瘦削的老者正等候在那裏,他身後還有幾名舉着火把的黑衣人。
安逸一見到那老者,便道:“亞父,讓你久等了。這位是雲竹姑娘,對我有救命之恩,從今日起,她就跟着咱們了。你帶上雲姑娘和其餘人先撤,不必管我,我還要在翼城呆上幾日。”
雲竹心裏一驚,他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為何還要留在翼城?
那老者顯然也是這麼想,問道:“為何?少主,現在翼城被燕詡的人圍得水泄不通,連只蒼蠅也難飛出去,這條地道,是我們唯一可走的路。此時若再不走,難保燕詡的人會找來,到時想再逃可就晚了。”
安逸咬了咬牙,道:“我要找到葉子再走。”
這一刻,雲竹只覺滿心酸澀,但難過歸難過,她不希望安逸再次涉險,勸道:“你不可能短時間內找得到她,就連世子找了這麼多天,也毫無頭緒,你身上還有傷,還是先逃出翼城養好傷再作打算。你放心,明焰司的人怎麼也會顧及世子,不會傷害葉姑娘。”
安逸卻斷然道:“不,她已沒了記憶,怎麼可以再沒了自由!一日找不到葉子,我就一日不走!”
顏奴嘆息一聲,將一根火把遞給安逸,“少主,既然如此,老奴就帶着這位雲姑娘在城外等你吧,你千萬要保重。”
安逸朝顏奴點了點頭,接過他手中火把,“亞父,一有消息,我自會與你聯絡,你也一路保重。”他又看了雲竹一眼,“雲竹,雲衛已容不得你,你不能再回去。全是我連累你至此,但你放心,雖給不了你錢財萬貫,但一口飽飯還是有的。你以後就跟着我混吧,有我安逸一日在,絕不讓你受一日委屈。”
他說罷轉身欲走,可才邁步,顏奴台手便一記手刃劈在他后脖子上。安逸身子一頓軟軟倒下,顏奴接住安逸,自他懷中掏出一物,正是江湖上人人趨之若鶩的伏羲八卦。他眼中有興奮的光芒閃過,隨即將那八卦放入自己懷中,一把將安逸扛在肩上,“少主,恕老奴不能從命。異血人雖重要,但再怎麼樣也不及您重要啊。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