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友情價

35.友情價

蕭淮回道:“我剛落地,在高速路上。你呢?今天做了些什麼?”

“我——”林霂心事重重,一下子語塞。

今天是他的生日,她應該現在就把季雲翀的事情告訴他嗎?會不會破壞他的好心情?

正猶豫,餘光瞥見時間,即將接近零點,她轉開話題:“蕭淮,祝你生日快樂。”

電話那端半晌沒有聲音。

“蕭淮?”她喚他的名字。

這回他應了聲,口吻淡淡的:“林霂,我手邊有些緊急工作需要處理,回聊好么?”

她愣了愣:“好,再見。”

他也平靜地說句再見,掛斷電話。

片刻后,公寓樓下有一輛商務奔馳車亮起了前車燈,並在極短的時間內發動起來,絕塵而去。

蕭淮就坐在車子裏。

他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嘴唇微微地抿着,眼帘低垂。那雙狹長的眸子不像平時深邃透亮,而是黯淡如墨,隱藏着難以名狀的寒涼。

他結束和關怡的通話,猜到一定是季雲翀訂下整間餐廳。

他自認不是氣量狹窄的男人,在餐廳外心平氣和地等待了幾個小時,目睹林霂和季雲翀肩並肩走出來,接着坐上同一輛車,最後在樓下依依不捨地道別。

季雲翀喚她一聲木木。

她用柔軟的語氣回答,快回家睡覺。

這樣甜蜜甜蜜的對話,從來沒有在他和她之間發生過。即使兩人擁抱過,親吻過,她對他的態度也是十分規矩的。

他從來沒有追求過女孩子,認定她之後,在最短的時間內裝潢完老洋房並結束完手邊的工作飛回來,無非是想和她親近。

他卻見到她和她的前男友舉止親近。

蕭淮緩緩吐出口鬱氣,從衣袋裏掏出精緻的首飾盒,看一眼,把它塞在了車裏的某個角落。

她曾經說,再見了,舊時光。

他心若倒懸,竟比任何人都信以為真。

*

美林醫藥公司的董事長墜樓身亡的消息,迅速登上各大報紙的財經版頭條,被視為最大的利空,也導致股票毫無理性地再度跌停。

董事長在自殺前簽署過轉讓美林股份的聲明書,這給董事會帶來一個難題:根據公司的章程,股東向股東以外的人轉讓股份需經過其它股東過半數認同。其它股東應當在十日內給出答覆,或同意,或出資購買轉讓的股份。

由於美林醫藥的股價數次暴跌,中小股東們早就紛紛減持股權,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增持千萬數量級的股份。而美林醫藥連續四年負債超過總資產的秘密東窗事發,公司被監管部門要求暫停上市,導致了股東們恐慌式競相拋盤。

過了幾天,一個極普通的周二,東盛集團在股市收盤前高調宣佈已經增持美林醫藥18%的股份,加上前任董事長轉讓的股份,以38.23%的持股比例獲得大股東之位。

東盛發出公告:即將召開臨時股東大會,附上調整美林醫藥公司的資本結構、更換現任管理層的提案。

這是無比神奇的一天,即將停市的美林醫藥股票在收盤前的最後五分鐘打開跌停板,報復性反彈,迅速拉成漲停。

收盤后,媒體發表文章,分析美林很快會在東盛的推動下剝離不良資產,擺脫虧損,眼下正是股民們逢低買入的絕佳機會。

美林醫藥的個股點評區猶如水開了一般,沸沸揚揚。

網友[分手了何必帶走電飯煲]:明明深不見底,突然就打激素了。抄底美林的人,今天一下子凈賺10%。

網友[一臉懵逼]:卧槽,東盛下了好大一盤棋,深藏功與名。

幾家歡喜幾家愁。在這個無比神奇的一天,林霂冒着陰雨參加關父的追悼會。

關父死於急性心肌梗塞,關母在股票暴跌后勉強支撐了一段時間才斬倉,股票賣出價和巔峰時期的金額相比,幾近腳踝斬。

追悼會的氣氛肅穆悲傷,關母哭成了淚人,關怡也倍受打擊,精神憔悴。

林霂向遺體告別,陪着好友面對其父的火化儀式。

人一輩子忙忙碌碌,到最後塵歸塵,土歸土,在另一個世界裏重獲安寧。

雨勢瓢潑,關怡卻說想走走。

於是林霂與好友共撐一把傘,漫步長街。

雨水源源不斷地砸在傘面,沿着傘骨匯聚成一道道娟娟細流,淋濕了關怡的肩。

林霂見狀,伸手勾住她,把人往傘底下帶過來:“我們找個地方避雨?你當心感冒,關媽媽還需要有人照顧。”

關怡搖了搖頭,神思恍惚:“我爸走了,別的沒留下就留下一攤子的債務。我剛剛在算賬,越算心裏越慌。”

“伯父欠下多少萬的外債?”

“不是萬,是億。”關怡打了下哆嗦,“美林那邊債不敵收,我爸又在外面開了間銷售醫療器材的小公司。小公司曾向上海發展銀行借入短期無抵押貸款,光本金金額就有1.6億,如果不能在屆滿日期4月30日之前支付本金及利息,我媽作為法人將面臨起訴。”

林霂驚詫:“你家有能力在兩個月之內還清嗎?”

“我不知道,我需要把家裏所有的固定資產折現后再償還貸款。公寓,房子,汽車,別墅,包括我們共同經營的餐廳,通通賣掉。”關怡的情緒有點失控,淚如雨下,“我急着賣,卻不知有沒有人願意買。時間拖得越久,需要償還的利息就越高。“

林霂穩住好友:“我手邊有些錢,要不你把餐廳轉讓給我?”

“你無父無母,一個人吃着死工資,別勉強。”

“你現在火急火燎地拋售房產,會被人壓價的。”林霂拿出紙巾給好友擦眼淚,“還是轉讓給我吧。”

“那我抹去零頭,按照總價兩千五百萬盤給你。”

林霂愣住,倒吸一口涼氣:“什麼?兩千五百萬?”

關怡呆怔地看着她:“你覺得貴?房價在過去的時間裏上漲了很多……”

“你兩年前提議合夥經營餐廳,讓我掏20萬,分我10%的所有權。我現在從你手中收走剩下的90%權益,不是應該掏180萬?”林霂簡單地算了下經濟賬。

關怡啞口無言,片刻后別開臉訕訕地說:“20萬……是友情價。”

林霂恍然明白了。

兩年前她倍受打擊,想不開割腕自殺。關怡去醫院探望她時,喜氣洋洋地提議有沒有興趣做生意?還噼里啪啦說一通有人急拋餐廳門面,把商鋪總價壓得極低,如果不接手,實在可惜。

林霂動了動嘴唇,未及開口,差點哽咽。

她勉強忍住感動的眼淚,迅速算了下賬戶里的錢。父母留給她的積蓄,賣房子的收入,最近買賣股票賺來的鈔票,甚至包括車禍事故發生后得到的一筆數額不小的賠償金,林林總總加在一起,只差幾百萬的缺口。

不過,幾百萬的缺口可以走商貸這條路……

林霂不假思索道:“我拿的出這筆錢,你把銀行賬號給我,餐廳的事就算敲定了。”

關怡十分感動:“三木,謝謝你。”

“應該是我謝謝你。謝謝你在我最難熬的那段時期拉了我一把。”

關怡破涕為笑,臉上少了點心事重重,但多了一絲赧色:“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什麼事?”

“我聽說,可以找關係和上海發展銀行的行長磋商,將貸款滾存或延長屆滿日期。如此一來,我就有充足的時間準備本金及利息。”

“真的么?但我沒有認識的熟人在銀行工作。”

關怡頓了頓:“有,你認識蕭淮。”

“說的對,我居然把他給忘了。等等,我現在就聯繫他——”

林霂說完,從包里掏出手機。

第一通電話,無人接聽。

第二通電話,還是無人接聽。

林霂停止撥號,改給蕭淮發去文字消息:“在嗎?如果在,請回電。”

關怡湊過來看看手機屏幕,瞧見了林霂和蕭淮最近幾日的聊天記錄,略奇怪地問:“蕭淮很忙嗎?為什麼你找他,他卻經常不理睬你?”

“他接手了幾家大公司的委託,負責制定戰略併購方案,天天忙得昏天暗地,哪有空和我閑聊。”

“他以前也忙得昏天暗地,為什麼有空與你一聊就是半個多小時?”

林霂想想:“大概他近來太忙了吧。”

關怡不禁憂心忡忡:“蕭淮忙成這樣,連你都顧不上,是不是更加沒有時間理會我的請求?”

“別這麼說,你也是他的朋友。”

“不一樣。有錢有勢的時候,請人辦事,那叫打聲招呼;沒錢沒勢的時候,請人辦事,那叫仰人鼻息。”

林霂只好做出保證:“我儘快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

關怡心神不定地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問:“你和前任還有聯繫嗎?”

林霂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和季雲翀的現狀,反問道:“怎麼了?”

“你先前問我,美林是不是遭受醫藥大企業的狙擊。我沒透露,其實是怕你擔心……狙擊美林的大公司正是東盛集團,而你的前任就是東盛集團的現任董事。”

關怡說到這裏,眼眶驀然泛紅:“我想問問那個姓季的,他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他是大企業家,為什麼要針對美林這種小角色?我爸如果不是因為股價暴跌,怎麼可能心臟病複發?”

面對這些控訴,林霂選擇了沉默。

幸好關怡沒有糾結這個話題,而是說:“我這幾天不斷地想,變賣一切償還了這筆巨額貸款之後,我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樣?窮的叮噹響?潦倒過一生?原以為自己害怕過那種天天為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執、得小惠而大喜的窮酸日子,直到目睹父親化成灰,我才發現真正害怕的,是對未來失去信心。”

她難以控制住傷感的情緒,哽噎落淚:“我被爸爸保護的太好了,如果沒有家裏的關係,連像樣的工作都找不到,更別提花的錢比賺的還要多。我這樣的人能否扛得起爸爸留下的公司和債務?一想到或許扛不動,一想到或許對不起爸爸,我就覺得脖子上被緊緊地套了根繩索,隨時可能活不下去。”

林霂聽了,沒有說什麼長篇大道理,只說了一段掏心掏肺的話:“人都有起起落落的時候,置之死地而後生,陷之亡地而後存。我倆相互支撐,再艱難的逆境也會熬過去。”

關怡淚眼婆娑地看着林霂。

林霂也平靜地望着她。

世間最美好的東西,莫過於擁有一個頭腦正直、心地善良的朋友。她不僅能夠錦上添花,還願意雪中送炭。

關怡的眼淚撲簌直落,用力地點頭:“好!待我有朝一日富貴榮華,再帶着你愉快地玩耍。”

林霂笑了笑:“行,我翹首以待。”

*

晚間,林霂坐在家裏算賬。

她翻查了餐廳去年的收支明細表,做了個假定:如果餐廳的各項支出維持不變,加上商貸和生活必須開銷,每月的現金支出數目至少是十八萬。

十八萬……林霂有些擔憂。

她的工資不算低,但也無法承擔這筆龐大的開銷。除非餐廳每月的營業額穩中有升,她才可以用上個月的純利潤,抵下個月的純支出。如此一來,風險太大了。

該怎麼辦呢?林霂想入了神。

她最近的工作並不輕鬆,既要分心準備赴越南工作的資格考試,又得抽空學習研究TKA(全膝關節置換)。

文獻上說,TKA術后極易發生感染,而感染又是TKA術后最難處理的併發症之一,往往導致手術失敗。

反覆翻修和反覆感染,將嚴重威脅患者生命。不到萬不得已,醫生不會提出截肢的建議。

一想到季雲翀截肢后的樣子,林霂的心涼了半截。

她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瞅瞅時間,臨近22點,蕭淮竟然沒有回消息。

他沒有把手機帶在身上嗎?林霂怪納悶的,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蕭淮沒有及時地回復她。

她想念他,但又不好意思黏着他。眼看着馬上要陪季雲翀前往慕尼黑,她必須找個時間和他當面談一談這件事。然而這位大人物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她只能坐在這裏干著急。

正無奈,蕭淮的信息忽然出現在屏幕上:“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和客戶洽談,還在忙。你找我?”

你找我?不痛不癢、不親不近的三個字,讓林霂語噎。

她又打電話又發短訊的,肯定是找他,終於找到了,面對這般昏聵糊塗的態度,她真想問一句:大銀行家,你是不是忙得焦頭爛額,顧前不顧後了?

林霂考慮一會兒,決定搞個從天而降的小驚喜,彌補沒有陪他過生日的遺憾。

說做就做,她下廚準備了份暖心暖胃的夜宵,直奔外灘。

外灘三十四號是一幢典型的巴洛克建築風格的大樓,也是德意志投資銀行中國區分行的所在地。

即使夜深了,這座城仍然燈火輝煌,車流如織。萬國建築群聳立在黃浦江畔,百年滄桑,依舊繁華。只不過這樣的繁華,背後註定是超出想像的付出和奉獻。

林霂站在三十四號大樓外,撥通蕭淮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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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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