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七三——青色
沒有刻意揚高,也沒有刻意壓低的聲音,平靜得彷彿只是隨口詢問,並不執拗最終的答案。
可憑藉對人類情緒最敏感的AI輔助程序,優斗還是察覺到其中的鄭重。
因而他吃力地抬起尚未被束縛的左手,艱難地自口袋裏摸出不離身的PAD。
迪諾看着他的動作,沒有幫忙也沒有制止。
優鬥打開屏幕,指腹滑動觸屏,任文檔一頁頁地自他眼前閃過。
他足足看了三遍,確認人設資料上標註的是「六道青」,而非「六道骸_」。
“我不是六道骸。”優斗抬眸與迪諾對視,明靜烏亮的瞳仁直直望入那幽深難辨的蜜色眼眸中。
“……”迪諾沉靜了片刻,輕輕吐了口氣。
“這樣……也算有了理由吧。”
低不可聞地呢喃着,迪諾抬起左手,半截捏在掌心的長鞭擋住直撲而來的黑色火焰。
他側過目光,冷靜而戒備地關注着三個復仇者的所有動作。
“看來加百羅涅閣下的確是要妨礙我們了?”
操縱黑色火焰的復仇者站在原地,另外兩個復仇者則從其他方向圍住二人,身上的氣息陡然升高。
“根據《Mafia聯合條例》,妨礙復仇者正當制裁之人,當以同罪論定。”
“正當制裁?”迪諾低笑反問,“這說法很有意思,在認錯執行對象的前提下,也能談‘正當制裁’?”
“有意思的不是我們,是閣下,”原本最為沉默的一名復仇者此刻搶過話語權,銳利的鷹眸含嘲帶諷地冷睇攔在他身前的迪諾,“吾早已言明,‘閣下如此言之鑿鑿,究竟是憑藉什麼確認此人並非六道骸本人?’”
最後一句猛然加重了語氣,宛若一條緊繃的琴弦,昭示着危機四伏的樂音,一旦斷裂,必將血濺五步,傷人於無形。
而這條危險的弦,就掌握在復仇者的手中,隨他拉扯,任他掌控。
迪諾很不喜歡這種被動的感覺,可復仇者身上的氣息太過浩瀚,好似一道沉重的領域,無形中壓制着他的每一寸血肉。那是一種他從未接觸過的力量,不同於彭格列的死氣之火,復仇者的火焰冰冷寒冽,一如他們森冷陰暗的氣息,猶如一塊巨石,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是力量屬性如此,還是復仇者已經強大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了?
迪諾不知道。
可能夠站在暗/世/界的頂端,說一不二,鮮少失手,以鐵腕手段“制裁”各S級重犯,復仇者的能力不容小覷。
如果可以,他並不想與復仇者動手,儘管他並不畏懼與復仇者為敵,但他所代表的可不止他一人,他的身後站着一個家族,不能因為一時衝動去沾惹無謂的麻煩。
可要他因為怕沾惹麻煩而退讓,違背自己的原則,任由復仇者帶走他身後的少年,他同樣做不到。
“如果我能找到真正的六道骸呢?”迪諾忽然開口,成功阻遏了復仇者逼近的步伐。
“以我加百羅涅首領之名擔保,這個孩子絕非六道骸。”
“為期三個月,直到找到重犯六道骸為止,與這孩子有關的一切由我負責——”
“這樣可行?”
深黑色的火焰跳動了兩下,漸漸變淺,碎成火星沒入草地,無聲地燒出幾處空地。
“為他擔保?”復仇者冷漠的眼中終於浮現一絲感興趣的顏色,“閣下知道擔保失敗的後果么?”
“抱歉,我已經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黑/手/黨/小白了,對自己在做什麼需要承擔怎樣的後果知道的一清二楚。”
“既然是加百羅涅首領的意思,我們也不能太過墨守成規。”為首的復仇者輕輕頷首,另兩個復仇者便稍稍鬆開緊纏少年的鎖鏈,但並未完全放手。
一雙馬丁靴踏過草地,被擠壓的野草朝着兩邊倒去,為黑衣的主人讓出一條道來。
復仇者摘下禮帽,又黑又長的捲髮披散肩頭,遮掩了冷冽鋒利的氣息。
修長的手一隻抓着帽頂,曲臂抵在胸前,另一隻則從不知名的地方變出一卷羊皮紙,遞到迪諾眼前。
迪諾面不改色地接過羊皮紙,展開掃了眼上面的內容。捏着羊皮紙的兩指附近閃過几絲不起眼的白煙,似乎有一縷淺白色的火焰一閃而過,不一會兒,在寫着擔保條例的羊皮紙的最下方,憑空出現了一排花體簽名,末尾還有一個繁複的圖騰。
與迪諾左臂上的刺青一模一樣的圖騰。
“這便是加百羅涅家族首領獨一無二的標誌?”復仇者取回羊皮紙,仿若在鑒賞一件藝術品一般嘖嘖稱奇,“不管是彭格列還是加百羅涅,像你們這樣有些年代的家族……一些手段還真是奇妙呢。”
迪諾對他話中的深意聽而不聞,警戒的目光沒有離開復仇者三人。
“可以收起這東西了嗎?”
蘊藏力量的白皙指節繞上冰冷鋥亮的鎖鏈,彷彿稍一用力就能將那些金屬扯個粉碎。
“可不要用這麼不友好的目光看着我,”領頭的復仇者示意其他二人收起鎖鏈,看着迪諾扶起被他們視作緝捕目標的少年、低聲詢問他的情況,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倒是很期待閣下踐行這份協議上的責任條例。”
要是三個月內加百羅涅這位年輕的首領找不到真正的六道骸,並且不能證明他想擔保的人不是六道骸的話……或者,他擔保的人直接逃跑,甚至在協議期間做出什麼,成為復仇者名下的又一個重犯,那麼,加百羅涅家的這位首領可要倒大霉了呢。
為了一個不確切的可能而甘願擔這樣的風險,訂立一個對他完全沒好處的條約,迪諾·加百羅涅,果然和傳聞中的一樣有趣。
正檢查優斗脖上一層淺淡淤青的迪諾直起身,一手搭在優斗的肩上,像攬着自家兄弟一樣挑眉睇着這群不請自來的“獵人”:“說完了?”
送客意思尤其明顯。
復仇者沒多做糾纏,帶着他們不知被收到哪裏的鎖鏈離開了。只領頭的那人在離開前回首望了他們一眼,偏冷的瞳色裏帶着譏誚與看好戲的意味。
被留下的二人站在原處,迪諾無聲地鬆了口氣,沒有多說別的,只安撫地拍了拍優斗的肩膀:“別多想,已經沒事了。”
至於其他的,那是他這個擔保人需要頭疼的。
雖然迪諾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對是錯,但他不會後悔,因為這無關信任,也不是一時衝動,他只是遵循自己的本心,做他認為正確,並想要那麼做的事而已。
“要不要去河邊清理一下?”瞧見優斗身上沾上的少許塵土,迪諾如此建議道。
然而迪諾萬萬沒想到想到,三分鐘后,從河邊方向過來的竟是另一個人。
“獄寺,你怎麼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