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若我後悔

“我常年身處崑崙,對這些細節並不了解。”莫染塵並未說謊,為執掌崑崙這些年他常年都在閉關，為修真界這些瑣事並不了解，況且在修士眼中,夫妻關係根本不值一提，今日是張家婦,明日又是李家者,也不在少數。若非師兄的身份乃是淮山之主,此事恐怕連一點水波都不會起。“不過聽說藍大小姐與鳳凰嶺孟二公子的確交情匪淺，而師兄也的確寫過放妻書,否則鳳凰嶺也不會明目張胆的操辦喜事。”

藍卿若闔上眼眸,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事情她已經了解得差不多了。“掌門之言，我已明白。我會儘力勸服,若是無法也會尋找機會破陣。”

“多謝！”莫染塵雙手置於胸前，彎腰鞠躬道。修道之人雖將生死置之度外,可如今深陷幻境之人在修真界身份皆不一般,若是盡數折損，還不知會釀成多大風波。

藍卿若苦笑道：“為了我自己的性命，也當儘力。”

從白色空間離開之後,藍卿若彷如失去了力氣癱坐在地上,環顧着四周景色,想着這些日子和夫君相處的點滴。“……為什麼？”

她以為夫君聽了她的勸告,知曉真實與虛假的區別,才會破除幻境。卻沒有想到，她只是從一個粗陋的幻象轉移到另一個幻象罷了。這種認知讓自己渾身發抖，若沒有她恰好被掌門以搜魂之術尋到，是否就會永遠脫離真實生活在虛假的世界中，最後被化成血水不復存在。

如若她現在詢問夫君，他恐怕也是答應得好好的，可最後又到了另一個更加精緻的幻境。一層蓋一層，最後連自己都迷失掉。虛迷幻境畫卷操控的是人心，那破陣之法自然也是人心。

“夫人，老朽奉主上之命，在外間尋了位名廚，晚些時候讓他做幾樣拿手的給您嘗嘗鮮。”淮山老管家見到藍卿若回來後面色蒼白的模樣，有些疑惑卻討好的說道。

“不必了。”藍卿若輕聲道。假的東西終究是假的，那些口腹之慾都不過是幻象罷了。“夫君現在何處？”

“主上正在書房。”淮山老管家據實回道。

藍卿若頷首，腳步輕緩的朝着書房的方向走去，路過淮山中心的時候，揚首看着參天大樹，對着綠色的果子抿了抿唇，最終停下腳步走向巨樹的中心，穿過重重封印看着樹上層層疊疊的封印術法，嘗試着伸手觸碰，直到感覺光環在自己手中遊走，毫無任何感覺后微微閉上眼睛，咬了咬下唇，繼而堅定的睜開眼，不帶片刻猶豫的離開。

在書房外站了很久，整理好自己思緒，敲了敲門，得到回應後方才入內。

眼中所見地上一片巨型的畫卷，與以往的水墨畫不同，這圖畫色彩鮮明，層巒疊嶂，宛如實景一般。這是淮山法器《千里神州圖》。“夫君？”

“閑來無事，想着你素來喜愛名山大川，就搗騰出來與你一觀。”沈淵眼眸溫柔，見她不敢踩踏，便伸手將人牽過來。“無妨，不過一副畫卷，傷不了的。”

平時感覺都挺輕盈的，可是走在畫卷上卻閉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深怕將上面戳出個洞或者留下腳印，得不償失。“你知我好名山大川，不想着帶我出去走走，讓我窩在書房裏看圖是何意？”

“你瞧着哪個地方好，明日咱們就出門親自去看看。”沈淵輕笑着，不停的注視着畫卷，顯得興緻勃勃。“麓山怎麼樣？”

“麓山？”藍卿若目光一聚，不提則已，為何一提到這名字就覺得異常熟悉，好似在此之前聽過無數回。難道又是這些年……

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何世情如此，為何夫君會變得如此。

“好。”此情此景，竟讓她狠不下心問出口。“我們就去麓山。”

“有心事？”沈淵察覺到她情緒有些不對，眼眸暗沉。從畫卷中抬頭，和她雙目相對，意味深長的問道。“可是安排的廚子不合你心意？”

“不是。”藍卿若低了低眼帘，擺首沉聲道：“只是覺得太耗費夫君心思了。”

無論是這廚子，還是這越來越完善的幻境。她睫毛微微一顫，心底有些慌亂，想着：夫君，如若我現在問出口，你會聽我的嗎？還是如同之前一樣，將她帶入另一場幻境之中。

夫君以為她並非真實，這虛迷幻境畫卷對她沒有任何影響。可事實並非如此，掌門言道。若繼續留在幻境之中，不過幾日她的內臟就會開始融化，最後化為一灘血水，屆時夫君又當情何以堪。在夫君心中，究竟想要一個他心裏的幻想，還是想要一個真實的她。

“只要你開心，費些心思也是值得的。”沈淵伸手勾弄着她的臉頰，柔聲說道。

這樣的情話，夫君從來不會輕易說出口。藍卿若清淚隨着眼角滑落，最終落到沈淵的指尖，滾燙如火，讓他心裏猛地一緊，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卿若。”

“夫君。”藍卿若唇角緊了緊，帶着輕微的嗚咽之聲，忍不住出聲，問道：“為什麼？”

沈淵手指縮了縮，眼眶中閃過洶湧澎湃的波濤，震驚莫名的盯着她，情不自禁的呢喃着：“你……”

“既然如此捨不得，當年為何要給我放妻書呢？”她按捺不住的脫口而出，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句話出口會造成怎樣的動蕩。

萬里無雲的暖陽清風，驟然晴天霹靂，磅礴的大雨伴隨着陣陣轟雷傾瀉而下，屋外傳來嘩嘩的落水之聲，好似永不盡頭，洗刷到世間的一切。閃電劃過沈淵的臉龐，只見他目光不知何時變得冰冷陰鷙，出塵不凡的容貌開始猙獰起來，琥珀的眼神直直的盯着她，就好像溫順的獵豹張開了獠牙，下一刻就會將她撕得粉碎。

“卿若，你方才說什麼？”他聲音低沉沙啞，也似乎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我說，你為何要給我放妻書！”藍卿若聲線揚起，雷鳴響徹天地。本來還有些懼怕的藍卿若反倒定了心神，她不該怕的。這是師尊，這是無論發生何事都會將她護在身後的人；這是就算放棄自身修為也要與她結合的夫君；這是為了讓自己開心，會將謝家至寶強奪到她眼前，會將《千里神州圖》鋪在地上，就像普通的地圖一樣任她踩踏；會……會深陷幻境之中，不願意回歸現實。

見她隱隱帶着怒氣的質問，沈淵心裏也是五味雜陳，就算明知這是幻想，卻與現實中遇着真人別無二致。“因為你要。”

“因為我要，你就給！”藍卿若是真的生氣了，一朝醒來什麼都變了。夫君不是夫君，家也不再是家。“若是我後悔了怎麼辦？”

“後悔？”沈淵緊緊的盯着她，闔了眼眸苦澀笑道：“你會後悔嗎？”

他何嘗又願意放過她，可是當時的情形他能如何？他不止一次想將鳳凰嶺屠殺殆盡，他不止一次的想過彼此折磨生生世世。可是當看見她冰冷的身體，看着她的氣息漸漸消散於天地之間，他除了答應何嘗有別的辦法。

時間真的已經過去很久了，久到他連當年的過往都快忘乾淨了。他一生誠於修道，卻為情愛一事將修行盡毀，最終雙雙盡毀。閉關數年，靜下了心神，想將一切塵封。

剛邁入幻境中時，他曾想過無論幻境中出現任何人或事，他都會不留餘地的就地斬殺，絕不讓自己又任何猶豫的機會。當時他想過很多，昆崙山的《誅魔冊》，淮山至尊的地位，甚至是飛升之後的仙界風光。但當他看見院中紅梅，聽着屋內傳來的腳步聲時，他就一點僥倖都沒有。

是她，終究還是她。

“為何我不會後悔？”咸濕的淚水落在唇瓣上，藍卿若緊緊的咬着下唇，伸手扯着他的衣襟，滿是深情的說道：“你曾說過你的懷抱是我永遠的家……你曾說過只要我在你身邊，就永遠不會成為世家的棋子。你是我的丈夫，如果我走錯了路，你將狠下心抓着我，就算關着我也好，值得我乖乖聽話為止。”

“可你恨我。”沈淵自嘲的笑道。她以為自己沒有想過，沒有做過。

闔上眼眸，那聲聲刺耳的絕情之語彷彿仍在耳畔……

“沈淵！放開我！！”六條盤龍鎖鏈牢牢的鎖住床榻上較弱的聲音，任憑着她掙扎也擺脫不了。“堂堂淮山之主，竟是個懦夫，有本事就殺了我！將我關在這裏，整日對着你，真令我作嘔！”

……

“我跟他睡過了，你也願意接受。”她唇角溢出鮮血，用嘲諷的眼神看着他。“都說你定力很好，沒想到綠帽子戴得也可以這麼歡樂。”

……

“要嘛放了我，要嘛殺了我們兩個！”她臉色蒼白的攔在孟仲身前，“與其繼續折磨下去，不如親手了結這一切。”

……

“我求你，你放了我們好不好。”她較弱的跪在他腳邊，扯着他的衣擺，聲聲低泣。哭聲彷彿擊碎他體內每一根傲骨，每一片靈魂。

……

藍卿若不知道他心裏想到了什麼，可是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並非好的回憶。不由傾身倒在他懷裏，緊緊摟着他的腰際，“夫君，我喜歡你，好喜歡你。”

無論過去還是將來，她的心裏一直都只有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