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Section 68
等待是如此漫長。
沉默是現在唯一的主旋律，在秘密的岩洞裏顯得格外寂寞。
金尾的人魚安安靜靜的待在一隅，雙眼透過岩洞頂端的細縫望向外面皎潔的月光。天上沒有星星，也看不到任何雲朵，黑乎乎的，唯有冷月照亮的地方散發著一點寒冷的哀切。
戈爾迪以為人魚會再次解釋。但他等了很久，人魚依舊看着月光，沒有任何動作。
“金尾和藍尾到底有什麼不同？”戈爾迪忍不住再次詢問道，他那不和時宜的求知、欲、居然在這一刻發作了，他從來沒有那麼認真的好奇過。
人魚最後看了一眼月亮，然後回頭深深的看着戈爾迪，他的嘴巴並沒有張合聲音卻像是一口警鐘，陡然的出現在戈爾迪的腦子裏。饒是已經有所準備的戈爾迪，依舊被那一個單詞驚得脊背發麻。
【繁衍——】
真扯皮，這是什麼見鬼的回答？
他敢保證，從一開始這條人魚就在胡說八道！他之前居然還相信了人魚，他一定是在海中待的時間太長了，連腦殼裏面都裝滿了海水。
夠了，他該遠離這條神經病人魚，他應該回到雷蒙德的身邊。沒準就是這條人魚擄走他的，對，一定是這樣，這一定是毫無疑問的！
在腦子裏自己與自己抱怨是很愚蠢的，戈爾迪知道，而且這會讓他更加無法正確判斷眼前的情況，但他還是沒有忍住。
你不得不承認，這又是很好的發泄途徑。
至少戈爾迪在面對人魚的時候沒有了那種緊張感。當然！他現在滿腔怒火！
【你生氣了——你為什麼生氣呢——】人魚又在說話了，他的波頻里似乎還帶了一點驚訝的意思，【你該感到悲傷的——藍尾已經失去了繁衍的能力——只有捕獵金尾——他們才能繼續繁衍下去——金尾會成為藍尾的奴隸——像圈養在籠子裏的畜生一樣——】
人魚的聲音嗡嗡嗡的回蕩在腦子裏，他的情緒波動起伏非常大，一種從未有過的壓迫感在戈爾迪胸口炸開。因為突然的驚嚇，他的心臟甚至停跳了一秒，接下來是快頻率的抖動式跳躍，戈爾迪控制不住的快速呼吸起來，他甚至被逼的產生了生理淚水。如果他能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絕對會用一個詞來形容自己：羊癲瘋。
“嗬——嗬——！”急促的呼吸到最後演變成了快速的喘氣，戈爾迪覺得他的心臟被揪成一團，然後胡亂的塞進火爐子裏任由大火炙烤，或許下一秒他會休克過去，死亡離他越來越近了……
沒有心臟病的人死於心臟猝死，這真是諷刺。
戈爾迪翻着白眼，但一雙已經變成藍綠色的眼珠正死死的盯着人魚。
這條人魚是想害死他！
【你還沒有成熟——無法與我產生共鳴——】起伏不定的情緒終於得到了緩解，人魚的波頻趨向了正常，他的聲音帶着一點憐憫，【當你快成熟了——你將要成為所有藍尾捕獵的對象——】
心悸過去了，留下的只有透徹心扉的寒冷。
戈爾迪不敢直視人魚的眼睛，他的思維還停留在剛才那場力量懸殊的生死搏鬥上。在海水中那麼長時間以來，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寒冷，刺骨的寒冷。
【你太弱小了——你無法躲開藍尾的捕獵——你會死——】冷冷的語調有別於之前那種稚嫩的感覺，這一刻，戈爾迪面前的這條人魚似乎顯露了另外一面，人魚該有的一面——殘、暴。
他徒手將美麗的假象撕、裂，然後掏出屬於內臟部分的現實，血淋淋的把它擺在戈爾迪的面前。
驚嚇過度的戈爾迪只能呆愣愣的看着已經晃倒自己面前，靠近自己臉龐的人魚——那張被放大的白皙的臉有一種不正常的青灰色，好像從棺材裏爬出來的殭屍，陰測測的擺在那裏。
接着，那張陰森的臉龐越靠越進，最終人魚的鼻子貼在了他的鼻子上。那種刺骨的寒冷沿着尾椎骨狠狠衝到了頭頂，戈爾迪狠狠的打了一個哆嗦。當然，這僅僅只是他自己的感覺。然而事實呢？
事實則是他正被人魚禁錮在雙臂中，人魚那張原本應該淡漠的臉龐上卻露出了迷醉的表情。人魚緩緩的低下頭，一雙湛藍色的眼眸半合著，他的頭不斷的拱向戈爾迪的脖頸間，彷彿那裏有着最美味的石蓴。接着，人魚張開了嘴巴，伸出舌頭舔上了戈爾迪優美修長的脖子，而那尖銳的牙齒卻流連在戈爾迪光裸的皮膚上，留下一道道曖、昧的紅、痕……
別離多是蓄謀已久，而相遇總是猝不及防。
就如同雷蒙德和克里斯森。
“瞧瞧，這是誰，我居然能在這裏遇到你。”魅惑人心的聲音在回蕩在波濤洶湧的礁石區，開始仔細瞧瞧卻又看不到任何身影。哪怕是一隻細小的海鳥都見不到……
這裏只有一大片光禿禿的礁石，澎湃的海水打在礁石上，然後又順着礁石上的紋路流回海中，最後被蒼白的月光照亮。
雷蒙德透過海面靜靜的看着那一片礁石。但這樣的時間維持的並不長，很快，他就朝着水面游去。當快要衝面水面的那一刻，他又停下了游泳的動作，然後緩緩的將自己的臉抬起，讓自己的整張臉與水面保持平行……
然後他又以一種緩慢的速度朝着一塊較大的礁石游去。
海面突然安靜了下來，原本瘋狂的波濤已經停止了呼嘯，海面安靜的彷彿沉睡的孩子。
雷蒙德就這樣靜靜的靠着那塊礁石，臉始終與水平面保持着平衡，他的雙眼正透過海面深情的望向礁石。那裏明明什麼都沒有，但他的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溫柔而粘膩。
【戈爾迪——】
他吶喊着，彷彿又看到了一隻白嫩細膩的腳丫從礁石上伸下來……
“啊……可憐的雷蒙德啊。對吧？是雷蒙德吧？——啊——可憐的雷蒙德啊……”那個聲音就海面上飄蕩，它離雷蒙德近的很！
正在思念愛人的雷蒙德可沒有多餘的空閑來管那些不速之客，他依舊靜靜的透過海面看着那一塊礁石。
“你能從一塊石頭上看出什麼特殊的來嗎？”不過眨眼的瞬間，一小片海域就被照的更亮了——又來了一條人魚，那帶着絢爛熒光藍的魚尾的人魚——
克里斯森圍繞着那塊已經被雷蒙德盯着看了很長時間的礁石來迴轉悠了幾圈，他並沒有發現這塊石頭跟其他的礁石比有什麼不同的地方。於是他又問道：“難道你的凝望能讓這塊礁石變成那條可愛的金尾？”
“嘩啦——”
像是觸到了某一根神經，眨眼的瞬間，雷蒙德已經轉身朝着克里斯森偷襲而去。他的利爪狠狠的抓向克里斯森，尖銳的指甲滑過光滑的鱗片，原本該有碰撞聲被沉默的海水吞沒。
克里斯森這才意識到他似乎惹怒了雷蒙德。
好難得，他居然惹怒了雷蒙德！
天大的榮幸！
克里斯森快速的朝着前面游去，他得在避開雷蒙德的攻擊的同時好好的看看被惹怒的雷蒙德到底是怎麼樣的！太刺激了！
不過這樣的場景並沒有持續多久，雷蒙德圍着礁石追了克里斯森一圈，接着又回到了同樣的地方，仍舊抬着頭，安靜而深情的凝視着礁石。
“好吧，我願意陪你去找戈爾迪。就當是你剛才的表演的酬謝。”克里斯森說著勾起了一個嘴角，他想笑，但是冷淡的臉上只能看到嘴角的一面僵硬的撩起，一面靜靜的往下塌着……
一個失敗又充滿黑暗色彩的笑容。
如果有人類醫生在這裏，一定能一眼看出克里斯森的病情原因。沒錯，克里斯森就是一個再純正不過的面癱了，還是一輩子都無法治癒的面癱。
雷蒙德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四天了——我依舊沒有找到戈爾迪的蹤跡——】
與那記冰冷的眼神不同，雷蒙德傳輸給克里斯森的波頻裏帶來一絲不可察覺的焦急。
克里斯森當然察覺到了，在碰到雷蒙德的這兩天，他的行為越來越反常。就像現在一樣，他就這麼靜靜的看着礁石，克里斯森覺得他可能一輩子都無法理解雷蒙德這些奇怪的行為。
克里斯森當然不能理解，這都是雷蒙德滿腦子的關於戈爾迪的回憶！
“我知道卡洛斯的巢穴在哪裏。”克里斯森說道。
這一刻，他的聲音停在雷蒙德的耳朵里終於達到了天籟的地步。
【哪裏——帶我去——】
雷蒙德催促着，他收回了看向礁石的眼神，並且將目光投向了克里斯森。
克里斯森忍下了跪拜上帝的衝動，雷蒙德的注意力實在太難得到了。就今天而已，他已經看到了不止一次的不同尋常的雷蒙德。他有足夠的談資去跟那群長舌婦聊天了！
是的，人魚可沒有面上看着的那麼冰冷。哪怕他們的生活習慣與生活環境同人類的不盡相同。但是經過那麼多年的模仿和學習，人魚從人類身上學到了非常多的東西，這一切都夠他們受用一輩子了。
而其中，聊八卦就成了一種比較愈快的群體活動。啊，人魚族的群體活動實在太少了——
有時候同一片海域甚至看不到兩條以上的人魚，而這能看到同時出現的人魚也絕對是一對伴侶……
“在靠近百……”克里斯森平復了心中的興奮感，正打算說出具體地址的時候，他卻截斷了後半句話。
雷蒙德安靜的看着他，可仔細看，還能看到他眼底那一抹蘊不開的陰厲。
“你得貢獻一下你的戈爾迪給我，否則我不會去救他。”克里斯森突然的變卦來得如此悄無聲息，幾乎沒有任何預兆。
雷蒙德並沒有多說什麼，而是用行動說出了事實——
他只是擺動尾巴，然後快速的朝着克里斯森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