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寵妃VS寵妃
鄭薇指的是李美人住的方向,鄭芍低着頭在剔指甲:“哪兒能那麼容易?那天來來去去的人那麼多,你又沒看見那個男人長什麼樣,怎麼查?”
鄭薇想想也是,威遠侯最多在宮裏安插了幾個人供鄭芍調遣,這等秘事想要追查,他們肯定也沒有那個能量。
但有時候人就是這樣,你突然知道了半個秘密,就總心裏痒痒的,想把另外那半截捂得死緊的拽出來弄清楚。
鄭薇還不至於那麼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只是,再在皇后宮裏看到李美人的時候,她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李美人梳着墜馬髻,穿一身茜草色醒骨紗齊胸襦裙,安安靜靜地坐在最後幾排低等嬪妃所在的位置,她微微低頭,手規規矩矩的交疊在膝上,看上去十分不起眼。雖然李美人衣服的顏色挺亮,但她整個人就像蒙上了一層灰一樣,總像是少了一股精氣神在。
入宮半年,鄭芍很清楚這種灰濛濛的感覺是什麼:這是失寵且失意的味道。
以鄭薇那可以忽略不記的“聖寵”來算,要不是她有個給力的堂姐撐着,現在她也該跟李美人坐在一起長灰去了。
鄭薇只掃了李美人一眼,她就像有感覺似的,抬頭朝她看了過來。
鄭薇可沒想到她這麼敏銳,看着躲不過,索性大大方方地跟她對視一眼,微笑着點了個頭再轉過去。
等確定沒人能看見她的神情后,鄭薇的心裏嘀咕開了:周顯后宮裏的妃子比起老皇帝來自是不多,但也有二三十個。鄭薇平時不愛跟人走動,還真沒注意到,李美人的相貌即使是在皇帝現在的后宮裏也是相當不錯的。至少,她長得要比跟她同期的小姐妹德妃好多了,也不知道這兩個裏怎麼是德妃佔了先,成了高高在上的那一個。
而長年無寵的李美人長得再美,也只可惜紅顏易老,她是先德懿皇后賜給周顯的司帳宮女,也就是幫他脫處的,那她的年紀跟周顯應該差不多大,而周顯今年整三十五周歲。
歲月不饒人,別看李美人粉塗得勻凈,可細細一看,她眼角已經有魚尾紋了。以她快要四十的“高齡”,也不可能再翻身得寵。
這一點,后宮裏一向眼毒的奴才們看得最准。因為,李美人那身衣裳打眼看上去挺鮮亮乾淨,可那是去年的款式,袖口的地方都洗得有些發白了。顏色尚在的嬪妃們再不得寵,也不會被作踐到只能穿舊衣裳的份上,聰明的奴才都知道凡事留一線。只有對李美人這種完全沒有希望的嬪妃,他們才會想盡辦法,從她身上刮干每一滴油。
就是在李美人坐着的那一圈小透明裡,她也算落魄的了。
皇后自從入主中宮之後,一直以來行事都尚算公正,管理也十分到位,至少各宮該到手的東西從來沒短缺過。李美人能過成這樣,要麼說明她跟錦棠宮主位德妃關係不好,德妃不願意照應她,要麼,就是她故意裝窮裝寒酸來的。
其中,第二種可能性小到可以忽略不計,這宮裏的上上下下從來都是“先敬羅衣后敬人”,要是有好衣好飾壓在箱底不用,覺得把肉捂在飯下面吃最安全,保不齊就會被哪個狗眼看人低的踩一腳。尤其對李美人這種早就失寵的低等嬪妃而言,把場子撐起來才不會被人輕易慢怠了去。
這天早上來得晚些的是雪妃,前一天晚上周顯在她那兒過的夜,她大概是仗着她有個做樞密副使的爹,順理成章就在第二天請安的時候來晚了一點。
皇后一向對這些小妾十分和藹可親,照例口頭褒獎了一番雪妃伺候皇帝的辛苦,再順便贊一贊雪妃的氣色不錯,使得雪妃又被妃嬪們刀光劍影的眼神伺候了一遍后才叫她入座。
雪妃頭抬得高高的,挺着背,目光清冷地把那些酸怨妒恨的女人們個個瞧得不得不縮了回去。等她看到鄭芍的方向時,連坐得那麼遠的鄭薇都能感覺到二人對視時的火花四濺。
后宮裏如果說雪妃跟誰最不對付,那無異於盈夫人鄭芍。
同在京城裏長大,鄭芍和雪妃蘇嵐一直分屬於兩個圈子,兩人見面的機會雖不多,但從小到大,這兩人對對方都是“久仰大名”。
鄭芍作為京城富豪威遠侯的嫡長女,一直在勛貴圈子的同輩女孩們當中是風光無限。而蘇嵐因為祖父是當世大儒,父親也是朝中高官,她在京城官員的女孩中跟鄭芍一樣,是眾星拱月的存在。
鄭芍長得漂亮,蘇嵐有個才高八斗的名氣,因為她們二人同樣行事高調,名氣都不小,便有京城好事者將她們二美並在一起,稱為“京城雙姝”。
如今這雙姝又同時進宮伺候上同一個男人,別的倒還好說,鄭芍的品級偏偏比蘇嵐高上了半級,這憑什麼?!就憑她那張除了漂亮,一無是處的臉蛋?鄭薇幾乎能替蘇嵐吼出她的憤怒和憋屈。
尤其鄭芍一進宮便拔了頭籌,引得皇帝一連在她那裏宿了半個月,而後到了蘇嵐,皇帝只召幸過她一日便像是忘了她一般,再也沒多問過一句。
兩人家世相仿,還又是前後腳進的宮,就是她們自己不想被人拉出來對比,也不可能堵住眾人的悠悠之口。
鄭薇覺得,就算是多了一世記憶,對很多事都看淡了的自己都未必能平和心氣,何況是心高氣傲的蘇嵐?
但蘇嵐畢竟不是個笨人,她只是清高慣了,又被外頭的世家公子捧得有些不知輕重,以為誰都喜歡吃她這一套,待到在皇帝那裏摔了個大跟頭之後,她懵了半年,這不就東山再起了?
鄭芍三月的時候只是受到了柔嬪的些許威脅,但還能將皇帝在她那裏留半個月,等到蘇嵐奮起直追后,鄭芍被家族精心打造,“香汗淋漓”的身體優勢也只讓皇帝上個月在她那宿了九天。
從鄭芍進宮起,皇帝從沒有於一月內在她那裏留夜留得少過一旬。
適應了後宮風格的蘇嵐是個勁敵。
坤和宮的日常茶話會開得差不多后,皇后適時地扶了額,便有識趣的妃嬪藉機告辭,讓皇后保重身子。
鄭薇跟平常一樣起身,朝鄭芍的方向走去,準備跟她匯合后一道回景辰宮,因此,她是跟朝外走的妃嬪的方向逆着的。
但這一回,她剛動了兩步,便發現一道跟她向著同一個方向走來的,綠色的身影。
是李美人。
李美人看見鄭薇轉過頭來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鄭美人,剛剛我身上是有什麼不妥嗎?”
李美人還挺較真,別人隨便看看她,她還得追着問個原因出來。
鄭薇隨口笑道:“我是看李姐姐的耳墜子十分别致,多看了兩眼,倒叫姐姐困擾了。”
李美人眼睛亮亮的,好像十分受用鄭薇的誇獎,她當即取下了耳墜,想遞給鄭薇:“你說的是我隨手捏的這個小玩意嗎?”
鄭薇並沒有馬上接過來,李美人的這對耳墜子雖然極盡巧思地用銀絲拉着編成了如意結,但不是鄭薇喜歡的風格。
而且,在御花園裏聽到的那一幕讓她對李美人很是提防。
她微微側開身子,略顯冷淡地道:“現在人挺多的,李姐姐若是方便的話,我們再找個時間慢慢聊,好嗎?”
李美人熱情地笑着,像是聽不懂鄭薇的推拒,又往前靠了一步,幾乎要跟鄭薇貼着身子:“只是一對耳墜,不必那麼麻煩,如果鄭妹妹喜歡,我這就把它送給妹妹了。”她說完還要來拉鄭薇的手。
鄭薇對她非同尋常的熱情起了嚴重的警惕,她立刻又朝後退了兩步,還沒說話,便聽有人厲聲問道:“鄭美人,你走路都不長眼睛嗎?如此橫衝直撞的,你可知尊卑有序?!”
糟!怎麼惹到了雪妃那對頭?
鄭薇趕緊回頭,發現她不知什麼時候竟退到雪妃面前,半個身子擋住了她的去路。
鄭薇知道她在借題發揮,打鄭芍的臉,但她擋在雪妃前面,真計較起來,也的確有點犯上。她對後面正豎起眉毛的鄭芍使個眼色,打算退後兩步,給雪妃賠個不是后讓路。
這時,她眼角的餘光往斜后一掃,發現李美人竟不在她視線範圍內,一句話的功夫,她藏到哪去了?
鄭薇心裏覺得不對,一時沒有作任何動作。
蘇嵐以為鄭薇在故意找茬,一張清冷的小臉上頓時寒霜密佈:“怎麼?鄭美人不服氣嗎?你鄭家沒教過你宮中規矩嗎?”
蘇嵐已經是明晃晃地在罵她鄭家家教不行了,鄭芍本來就是個暴炭一樣的性子,怎麼還忍得住,立刻走上來道:“蘇嵐——”
鄭薇卻沒在意她說什麼,日光透過坤和宮的窗格子照進來,將她身後的那個影子拉得很長。
那條影子梳着墮馬髻,微微低着頭,是李美人閃到了她身後!
鄭薇的後背瞬間出了一層冷汗,她也不顧此時有多少人在注意着她們倆,猛地背過身去,像螃蟹一樣橫着,快速朝鄭芍的方向移動了幾步。
在鄭薇轉身的同時,李美人也動了。
她捂着自己的胸,像是極度不適,向著蘇嵐的方向沖了兩步栽倒下去,倒下去的時候,她的頭頂了一下蘇嵐的肚子。
蘇嵐根本沒防備,她被李美人撞得一個趔趄,驚叫了一聲,下意識地去抓身邊的人,而此時離她最近的,除了鄭芍,就是柔嬪。
但鄭薇早就衝到了鄭芍的面前,她推着鄭芍往後一直退,正好躲開蘇嵐到處亂抓的手。
柔嬪卻沒有那麼幸運,她被蘇嵐半個身子壓住,驚叫着跟她滾成了一團。
鮮血,從柔嬪倒下的地方蔓延而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