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有陰謀
男人輕笑道:“怕什麼,皇後娘娘剛剛發了話,叫撤了圍障,我們便是被人撞見,也可以說是無意間碰到的。”
鄭薇的心撲嗒嗒跳得厲害,卻把耳朵伸得長長的,聽那女人咬牙道:“你到底想要怎樣?”
那男人道:“你知道的,我來找你,就是為了那件事。”
女人惶急道:“這麼大的事,你總要容我多想想。”
男人隱帶威脅:“快些吧,否則,我可不確定那位有耐心一直等着。”
女人還沒答話,卻聽那男人聲音突然緊張起來:“有人!”
女人輕吸一口氣,鄭薇的眼角餘光里,只捕捉到一角粉色綉海棠折枝裙閃過,而另一雙穿着黑色靴子的腳從另一個方向匆匆離開,隨後假山外傳來男男女女們越來越近的嘻笑聲。
鄭薇生怕那兩人沒有走遠,又在裏面坐了好長時間,才站起來準備往回走。
剛剛欠了半個身子,鄭薇忽然看見,假山的背面夾角處,也就是她這把石椅的後面,有小半隻靴子露出來,這是一雙男人的靴子,那靴子上還綉着朵藏藍色的梅花!
她的身後居然還悄沒聲息地躲着一個人!
那這個人又把剛剛的事聽去了多少?他什麼時候來的?他知不知道自己在這裏?他,是敵是友?
鄭薇想到那些在宮中無聲消失的生命,心底一緊,貓着腰輕手輕腳地轉出了假山。
她卻沒有走遠,而是半彎着腰屏住呼吸藏在假山的另一側,等着身後的那個人出來。等了片刻,假山後面傳來極其輕微的,衣衫摩擦的聲音,鄭薇悄悄地探頭去看——總要知道那個不知是敵是友的人長的什麼模樣吧!
她萬萬沒想到,那男人也正左右張望,他的頭扭偏了偏,那雙彷彿藏着利劍的眼睛正好跟鄭薇的眼睛對了個正着。
兩個人都同時一震。
鄭薇心中暗贊,又有些鄙夷:真沒想到,這人竟還是個眉清目朗,雙眼湛湛有神,一看就是一臉正氣的大帥哥!這樣的人來聽牆角,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是怎麼都不會相信的。
正在此時,一個女聲嬌聲笑道:“唉喲,鄭姐姐,你怎麼蹲在此處?”
王常在手持一柄月白色冰綃絹紈扇,半掩着臉,一雙眼睛來回在那男人和鄭薇身上打量,都不掩飾一下她的探詢意圖。
不過,鄭薇和那男人一個蹲,一個站,還隔着一座假山,怎麼看都不可能有一點曖昧,王常在看了又看,也沒找出破綻。
那男人十分規矩,面對兩個明顯是宮妃打扮的女子,他眼睛下垂,並沒有藉機亂瞟。他微微低着頭,向二人抱拳一禮,快步離開了假山。
卻聽鄭薇難受地哼道:“王常在,勞你搭把手,我好像把腳拐了。”
王常在見沒了熱鬧看,鄭薇的級別又比她高,不好置之不理,只好把她扶起來,驚問道:“鄭姐姐,你怎麼拐的腳?這打掃御花園的宮監們也太不上心了吧!明明知道今天什麼日子,還如此不經心。”
鄭薇知道她仍然沒死心,想挖點什麼出來,便只是皺着眉一味呼痛,並不搭話。
王常在見從她嘴裏套不出什麼料,出了假山,便把她丟給了候在場邊的宮女。
鄭薇的腳“拐”了,自然不能再參加牡丹花會。皇後為了展示她體恤自家小妾的博大|胸懷,親自幫鄭薇叫來了一頂小宮轎,還讓人傳話御醫趕緊來診治,叫她連拒絕皇后好意的機會都沒有。
於是,鄭薇只好趕在御醫來景辰宮之前把喬木攆出去,用床邊的腳凳把腳真的“拐”了。
喬木看着鄭薇腫得老高的腳背,眼圈都紅了:“這是怎麼回事?我只是離開了一會兒,小姐怎麼把腳弄成了這個樣子?”
這丫頭雖對她一等一的忠心,但心裏藏不住事,今天在御花園裏發生的事,肯定不能跟她說。
鄭薇拿定了主意,只是苦笑着道:“倒霉唄,原本想在那裏躲會子懶,誰知道會這樣。”
喬木與她一道長大,對鄭薇極為了解,知道她不是那種不小心的人,但她話里又尋不出破綻,只是氣地別過臉:“小姐慣會哄我。”
等了半晌,不見她搭話,回頭一看,鄭薇已經歪在床上睡著了。喬木嘆了口氣,輕手輕腳地幫她把被子蓋上,反手帶上了門。
感覺到喬木出了門,鄭薇便睜開眼睛:她根本就睡不着,因為,她剛剛想起了那個人是誰——
那是李美人的聲音!
別看李美人和鄭薇一個等級,但她的資歷可比剛剛進宮的鄭薇老太多,她是皇帝潛邸時就有的老人,正是當年先皇后賜給皇帝的二美之一。
只是這李美人不知是運道不好,還是實在不得皇帝喜歡,跟她同時被賜下來的姐妹都已經成了四妃之一的德妃,她卻被皇帝在登基時隨手賞了個美人的封號,便忘了個乾淨。
像她這樣長年無寵,還有個對比組在的昔年姐妹在,得心態多好才能保持心平氣和地安生過日子啊?
而且,她不知是不是真的心如槁灰,除了每天向皇后請安,平時很少現身於人前。這樣的人,她就是做了壞事,她那麼低調,一時之間,別人也不大會查到她身上。如果再周密些,便是輕沒聲息地脫了罪也不是不可能。
那男人背後的人可找了個絕佳的下手對象。
鄭薇知道,這世上很多事都是,你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
可是,如果什麼都不知道,有時候,會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尤其,鄭薇身邊還有個天然的標耙鄭芍在。
鄭薇還沒想好怎麼把這件事查出來,她的麻煩就來了。
到了申時,牡丹花宴散宴的時候,喬木突然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小姐,怎麼這次從御花園裏回來的人都在說,你在園子裏跟一個男人撞上了?”
王常在,她倒會搬弄口舌!
什麼叫撞上了?撞到身上,被人摸了碰了,佔了把便宜叫撞上了,只是迎頭打個照面也能說叫撞上了?!
從園子裏回來這會兒,大家自然都不會相信她會蠢到光天化日之下跟一個男人抱在一起。可時日一長,流言變了形,誰還能記得當初真相是什麼樣子?人都會把事情往壞處想,如果任由流言傳下去,她見棄於君王還是輕的,怕只怕到時候流言也會殺人!
鄭薇躺不住了,翻身坐起:今天說不得要跟人大撕一場!
喬木也知道此事的嚴重性,氣得手都在哆嗦,一件衣裳穿了半天也沒給鄭薇穿利索。等主僕倆出門的時候,景辰宮正殿突然傳來了清脆的“啪啪”的聲音。
主殿外本來就少人走動,宮裏人行路說話全將自己恨不得調成靜音,這便顯得那“啪啪”聲極為脆亮。
等鄭薇一拐一拐地走到王常在住的西偏殿,主殿裏“呼啦啦”湧出來五六個人,澄心帶頭走在前面,兩個宮嬤押着鬢髮散亂,嘴角紅腫的王常在走過她們主僕身邊。
澄心淡淡地對鄭薇點頭示了個意,王常在怨恨地盯着她,嘴裏嗚噥着想說些什麼。
那兩個宮嬤把王常在押進她的屋子裏,澄心就站在屋外,朗聲道:“王常在,你身為宮妃,不知貞靜為要,無端造謠姐妹,盈夫人身為景辰宮一宮之主,不能坐視不理。今日掌你五下嘴,你服是不服?”
竟然是鄭芍幫她出了這個頭。
鄭芍是真心想幫她解決這麻煩的,她知道。
鄭芍性子直,卻不是不會使手段。假如她真想收服一個人,大可以等到流言不可收拾,或者說鄭薇撕王常在撕得形象全無時,她再出手。這樣理有了,名聲也有了。
先發制人,更多的時候會顯得咄咄逼人。
王常在嘴使了個巧,這流言較真起來根本沒辦法落到實處。只是鄭薇若還想要名聲,以她的身份,只能揪頭髮打嘴巴的鬧一場,必須得讓旁人看笑話。鄭薇不怕給人看笑話,可要看那笑話她鬧得值不值,今天這一次,完全是無妄之災。
鄭芍現在動手,卻在流言沒來得及發酵時就狠狠地警告了各方人馬:鄭薇是我這邊的人,你們休想把什麼壞事都往她頭上栽!
鄭薇心情複雜,站在台階下看着澄心領着人往外走,經過她的時候,她微微向她欠了個身:“見過美人。”
澄心是從六品常侍女官,跟鄭薇品級相同,在景辰宮裏,澄心就是為了主子的排場,也不必向她行禮。她的這個禮,是表示了,自己還是同先前一樣,把她當成威遠侯府的那位“薇姑娘”在敬重。
鄭薇對澄心點頭笑道:“若盈夫人不介意我一身的藥味,我稍後就去夫人那裏請安。”
這一句話說出口,澄心和鄭薇都舒了一口氣:但願今後兩個人能像今天一般,在這深宮中相攜相伴,不離不棄!
鄭薇的放鬆卻有更深的含義:那個從早上就一直壓在她心裏的秘密只憑她一個人,想要查出來很難。
但鄭芍不同,她有來自她家族的全力支持。至少,鄭薇就知道,威遠侯在宮裏給鄭芍安排了人手。
之前她還怕鄭芍對她心底仍有芥蒂,看來,她今天跟威遠侯夫人溝通得極好。
願意配合的鄭芍腦子還是很不差的,有她的幫助,比自己茫茫然地瞎琢磨要好得多。
鄭薇腦子裏閃過一雙綉了梅花的官靴,終於想起來,她之前是在侍衛們的隊列里看過這雙靴子!
可那人今天穿得分明不是侍衛們的公服,而是一身家常錦袍,那他又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