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陶陶
城東私立幼兒園位於小區中央,小區名叫“翠雲灣”,緊鄰城市中面積最大的一片公園,綠化極好。
翠雲灣內分為別墅區和高層區,高層區只有一排4棟樓,都有30層以上。
錦娘的主要目標就是這些高層區的房子。
然而等她自己來看時,她才明白,齊信芳和桑榆通過熟人打聽出來的價格已經是最低價了。
雖然城東的房子相對於城西和城南要稍便宜一些,但翠雲灣這一片有幾所學校非常出名,所以許多家長為了孩子上學方便,不惜高價也要買一套,輕易沒有人願意轉手,更別提出租了。
“媽媽,喝水。”
錦娘低頭,晏晏正睜着大眼睛看向她,手裏高高舉着自己的小水壺。
她心裏的焦急一下子消散了大半。
“媽媽也帶水了,你自己喝。”
錦娘抱起晏晏,兩人坐在小區路邊的木凳上喝水休息。樹蔭遮住太陽,偶有清風吹來,讓人舒服許多。
晏晏臉上有些發紅,不知是曬的還是熱的。錦娘心疼極了,用手帕輕輕將她臉上的汗沾去。
“晏晏,你累嗎?明天不要跟着媽媽出門了,讓小魚阿姨陪你好不好?”
錦娘這兩天本只想自己來的,偏偏晏晏一定要跟她呆在一塊兒。小孩兒皮膚嬌嫩,即便萬分小心地呵護,胳膊上已經能看出比身上晒黑了些。
晏晏立刻搖頭,嘴巴一扁一扁,彷彿要哭卻又忍住了。她拉着錦娘的手說:“我要媽媽,不然,我、我不去幼兒園了好不好?晏晏一定乖乖的,媽媽不用出門,就不送晏晏走了。”
“好晏晏,媽媽是怕你累啊,怎麼會送晏晏走呢?”錦娘將她抱住,不厭其煩地安慰她,“媽媽就是不要自己,也不會不要晏晏的。”
“媽媽也要,晏晏也要!媽媽和晏晏都要!”
“好,都要,都要。”錦娘嘴角含着笑。
當然,晏晏也一定會去幼兒園。
錦娘能看出來,晏晏很喜歡那裏。
她們一到翠雲灣便特意去瞧了。雖然暑假期間,幼兒園沒有開門,但透過大門和圍欄,能看見裏面種類繁多的設施,設計中處處透露出對孩子的保護,裝飾也極富童趣。至少晏晏一眼就喜歡上了。
母女倆說著話,顧錦的手機響了。
是桑榆。
錦娘接起來,那邊說話了:“錦,你找好房子了么?”
“還沒有,怎麼了?”
“我爸爸認得一個朋友,他家裏——嗯,之前出了些事,有一套房子現在空着,暫時不打算賣。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去看看。”
“出了什麼事?是凶宅?”
“這種房子我怎麼會跟你提呢!只是這是人家的私事,還是讓他們直接和你說比較好。”
“那先謝謝你和叔叔了。”
“你在哪兒呢?”
“在翠雲灣。”
“好,那我把你的號碼告訴他們啦,今天應該會有人和你聯繫的。”
“行,我等着。”
“記得下次再做點好吃的給我,拜拜!”
桑榆風風火火地掛斷了電話,錦娘道謝的話卡在嘴巴,沒能說出去。
桑榆和齊信芳又幫了自己一回,錦娘心裏都有些過意不去了,只能牢牢記住這份情誼。
很快,她便收到桑榆發來的對方的聯繫方式:【陶陶,154747356】。
“君子陶陶,左執翿,右招我由敖,其樂只且。”是個好名字。
錦娘邊把聯繫方式存入手機邊想着,一定是個愛笑的伶俐姑娘。
沒過一會兒,那個陶陶發來信息:【顧錦,下午四點,翠雲灣南門見,有事請回復。】
咦,看起來似乎性情有些冷淡的樣子。
錦娘也公事公辦地回了句:【沒問題,到時見。】
她知會了桑榆一聲,便帶着晏晏去附近的商場裏躲清涼,一直等約定的時間快到了,才慢悠悠往外走。
翠雲灣南門,直通往別墅區。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路邊。
錦娘和晏晏走到附近時,駕駛座的門打開,一個男人走到她面前幾步遠的地方,問道:“請問,是顧錦顧小姐嗎?”
錦娘點點頭,面露疑惑:“您是陶陶?”
“不是,我姓張,您叫我小張就好。”那人一笑,“我是陶總的助理,他在車上。”
陶總?看來是位女強人。
錦娘禮貌笑笑,跟着小張走到車邊。
小張拉開駕駛室后的車門,道:“請坐。”
錦娘彎下腰正準備進去,就看到車廂里另一邊坐着一個男人。
那男人一身西裝,戴着一副眼鏡,腿上蓋着一條薄毯,臉上五官分明,膚色有些蒼白,沒有任何錶情。
錦娘一愣,多虧了前世接待客人養成的良好習慣,臉上的笑容才能紋絲不亂:“您是陶陶?”
那人點點頭。
錦娘將笑意加深以示禮貌。她抱着晏晏坐進車裏,對他說:“我是顧錦,這是我女兒顧晏晏。多謝陶先生幫忙,解了我燃眉之急。”
陶陶“嗯”了一聲,看都沒看她一眼。
這人脾氣似乎不大好。
錦娘心想,便不再多話。
晏晏卻不覺得,她很久沒見過陌生人了,正是好奇的時候。
她抱着錦娘的胳膊,探出腦袋對陶陶說:“你叫陶陶呀?我叫晏晏,我們名字好像!”
陶陶轉過頭,看向晏晏。
晏晏有些害羞,又有些新奇,眨着大眼睛看他。
錦娘剛想出聲,卻聽陶陶答道:“是。”
她眉毛跳了跳,晏晏又繼續道:“那你姓什麼呀?我姓顧,叫顧晏晏。”
“姓陶,叫陶陶。”
“不對不對,陶陶是名字,不是姓。”晏晏認認真真教他,“像我,我的名字是晏晏,姓顧,跟媽媽一樣姓顧。你呢?”
“我姓陶,名字也是陶,連起來叫陶陶。”
晏晏有點暈:“那我姓顧,是不是名字也應該叫顧,那我就叫‘顧顧’?”
開車的小張方向盤歪了兩下,錦娘也險些笑出聲。
她摸着晏晏的腦袋,向她解釋,人和人的名字都不一樣。
晏晏“哦”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了,就見她鑽出顧錦的胳膊,伸手摸了摸陶陶,安慰道:“沒關係的,陶陶。你看,媽媽叫媽媽,我叫晏晏,你叫陶陶,這樣我們名字都很像,就像是一家人一樣了。”
陶陶又“嗯”了一聲,晏晏滿意極了,轉頭又沖錦娘得意一笑。
“晏晏很棒,”錦娘笑道,“但是以後可不能直接喊叔叔的名字,要像對齊叔叔一樣,知道嗎?”
“可是齊叔叔不叫齊齊啊。”晏晏蹙起眉頭。
孩子的邏輯大人哪裏能摸得清,錦娘準備細細解釋一遍,但陶陶卻出聲:“沒關係。”
晏晏眼睛一亮,小屁股向他挪近了些,從隨身的小包里翻出一個手掌大小的人偶,伸到陶陶面前,獻寶一般地說道:“陶陶,你看,這是一一,她是最大的姐姐,所以叫一一。”
錦娘一手虛虛護住晏晏,很是驚訝。
晏晏連和桑榆在一起時都沒有這麼親切,難道就因為一個名字?下回要不要讓桑榆改叫桑桑?
而聽到兩人對話的小張心裏簡直掀起了巨浪。
他的老闆!
竟然會!
逗小孩!
冷酷總裁的人設去哪裏了!
想起在公司里,自己和同事只要犯了錯,就會被他冷冷瞪視。他壓根都不需要說話,光憑眼神就能把他們凍成狗。再看看如今,老闆簡直像是換了個人!難道這小姑娘是火屬性的,專克冰山?
要不是他在開車,現在一定會掏出手機,在公司群里刷上一百句“霧草”和一百句“天了嚕”。
“停車,開過了。”“冰山”對他說了句話。
小張條件反射似的一顫,踩下剎車,然後默默調轉車頭,停在一棟小別墅前。
他下車后,順手先把顧錦這邊的車門打開,然後小跑着繞到另一側。
錦娘牽着晏晏也繞過車尾走上路沿,就見小張從副駕駛座位上搬下了個東西,也沒看清他是怎麼動的,就打開成了一隻輪椅。
小張這時才打開了陶陶手邊的車門,把輪椅放在車邊,站在一旁。
陶陶腿上的薄毯已經掀到座椅上,他右腿跨出車外,兩手分別撐在車門和車身上,身體靈活地從車內移出,然後轉身坐上了輪椅。
錦娘看見他左腿有半截褲管空蕩蕩的,便知道他是截肢過。
小張緊跟着關上車門,推着陶陶往別墅大門走去。
晏晏也看到了他的腿,不顧錦娘拉着她的手,跑到陶陶左邊,盯着他的腿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問道:“陶陶,你的左腳呢?怎麼不見啦?”
小張覺得自己快要被老闆身上的冷氣凍死了。
他從來沒有見過誰這麼直愣愣地看老闆的腿,還這麼直白地戳他傷處。他此時大腦已一片空白,雖然晏晏只是個不懂事的小孩,但他仍然做好了老闆勃然大怒、憤然離去的心理準備。
“晏晏,到媽媽這裏來。”
錦娘這時開口,聲音還是那樣柔和,然後她說了幾句話,幾句很簡單的話。
即便過了許多年,這些話,陶陶和晏晏都仍然記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