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承天仙宗
郁景容嘴角滑過一絲笑意,“大禮未成,現在準備也不遲。”
傅易笑道:“看來那上古秘境若是開啟,無論如何也要進去闖一闖,尋一些拿得出手的玩意孝敬師嫂了。”
陶子恬擺手道:“傅易道友直接喚我姓名即可。”
傅易鏗鏘有力道:“我對師兄極其敬重,又怎能失禮於師嫂?師嫂切莫顧慮,師弟這聲稱呼發自肺腑,萬萬沒有不情願的。”
陶子恬:“……”
傅易看了郁景容一眼,見他果然沒有否認自己的話,態度更加堅定,又向陶子恬施了一禮后,施施然回到座位上。
陶子恬無法,只得待在郁景容旁邊坐着,聽着他們討論,雖然不知道來龍去脈,但聽了小半個時辰,心裏也估摸出個大概,原來當日進混元殿,趁着郁景容不備時將他偷走的是一位太上長老的嫡親玄孫,惠盈師妹,因着那位太上長老極為護短,承天仙宗眾主事之人又只當桃子是尋常之物,縱然宗門極力維護郁景容,但與他對立的乃是一位太上長老,連宗主都要恭敬着稱他一聲師叔,也是輕易得罪不起。
與郁景容同是拜在垂儀真君座下的弟子元祈道:“師弟,我看這事頗有些難辦,惠清真君鐵了心要護着自己玄孫,除非師尊出面,否則宗主必然是要息事寧人的。依我看,因着這事打擾師尊清修也很是不妥,不如這回就算了罷,師弟法寶也已經找了回來,何不賣惠清真君一個好?將來或許還能因此得益也沒準。”
幾個師兄弟頓時議論紛紛,各執其詞。
傅易則道:“元師兄說的本也在理,只是垂儀真君與家師才是一派,與惠清真君時有矛盾。承天仙宗泱泱仙門,歷來主張門內弟子互相競爭攀比,垂儀真君與惠清真君之間紛爭難以化解,即便我等好意退讓,落到旁人眼裏,怕也只是笑話我們軟弱而已。”
郁景容抬了抬手,底下議論聲驟然停止。
郁景容一字一頓,斬釘截鐵道:“這筆賬,是要和惠盈算的,只是怎麼算,另有講究罷了。”
元祈面露喜色道:“莫非師弟已經有了打算?”
郁景容道:“再過兩百八十年便是師尊四千歲壽辰,我無意間尋得先天靈根大光寶樹之果,傳聞大光寶樹可來去三界,更能踏破虛空,去往其它大世界,乃是稀世奇珍,便打算作為壽禮,孝敬師尊。然而惠盈少不更事,私自竊取靈根之果,雖如今已經尋回,無奈先天靈根萬分珍貴,果實因保管不當,靈氣盡失,已經不得用。”
眾人聞言啞然,元祈遲疑道:“可,可被惠盈所取乃是一枚靈桃,師弟先前還大張旗鼓去尋找,莫說承天仙宗,連靈源洲也少有人不知道這事的,現在說是大光寶樹之果,未免也……”
郁景容輕聲道:“師兄可見過大光寶樹之果?”
元祈搖頭,“先天靈根稀世罕見,自然未曾有幸見過。”
郁景容道:“既然如此,我說大光寶樹之果形似桃子,師兄何以否認?我當年在八荒界時不慎舊傷複發,因此與宗門失了聯繫,傷勢痊癒后本想藉著序位之爭回到師門,沒想上古戰場竟無故崩塌,許多修士丟了性命,我卻是湊巧落入異世界,正是那裏尋到大光寶樹碎片。除了果實之外,另有一些樹枝和樹葉,好在異世界地氣特殊,反而是保住了先天靈根,我也是靠着這些零星的枝葉,方能回到靈源洲。”
“大光寶樹果核未必能培育完整的大光寶樹,然而畢竟來於先天靈根,天生非凡,師尊年歲悠長,見識廣博,若能將靈果加以利用,必然也惠及師門。如今我蒙受如此損失,於情於理,也當請宗門替我主持公道,懲戒惠盈。”
傅易撫掌大笑道:“師兄這個主意妙極,既然有了正當由頭,宗主勢必也要站出來,向惠清真君聲討一番。”
“事情不止於此。”郁景容聲音沉了下來,手捏住扶手,巡視眾同門,“惠盈與我素無瓜葛,為何能闖進我混元殿來?”
眾人聞言又是面面相覷,他們這些跟隨郁景容許多年的弟子,都是有出入混元殿信物的,而惠盈修為不比郁景容,不能破混元殿禁制,唯有他們之中有人幫助惠盈,方能使她得逞了。
楊瓊枝臉色發白,在這一片靜寂無聲中,走到殿中央,“師兄,是我一時疏忽,才讓惠盈有機可乘。”
郁景容看着楊瓊枝,陶子恬也在打量,楊瓊枝頗有些英姿颯爽,與許多蒲柳之姿的女子大不相同,不過此時也是紅着雙眼,咬着唇瓣,既是委屈也是不甘。
陶子恬心裏嘆息,近些日子郁景容總是把他看顧得緊,分明是他更容易招蜂引蝶,只是楊瓊枝身份擺在那裏,又是姑娘家,總不能把人欺負哭了吧?
陶子恬推了推郁景容,“罷了,反正……事已至此,想必楊師妹經過此事,也會謹慎許多。”
郁景容垂目,當著眾人的面沒有落陶子恬顏面,只說:“罷了,今日先散了,傅師弟,你且留下片刻。”
楊瓊枝走前還瞪了陶子恬一眼,陶子恬心裏咋呼,無怪俗話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古人誠不欺我,卻也沒有在意,到底是景容的師妹,又是嬌貴的姑娘家。
陶子恬眼見郁景容與傅易像有私密之事要談,也主動離去,這次郁景容沒有阻攔他,待他出了門,對傅易道:“承天仙宗內多有紛爭,以確保弟子進取。然而眾擎易舉,獨木難支,我平日鮮少言之於口,其實是信用你們的。”
傅易笑着點頭,“師兄面冷心熱,師弟曉得,不然也不會輕易追隨師兄,師兄這些年進境過人,師弟也很是歡喜。瓊枝那頭……師兄也莫怪師弟說句實話,師兄乃是天之驕子,不說楊師妹,惠盈為何平白無故招惹師兄,無非也是想得師兄青眼罷了,只是不巧拂了師兄逆鱗,那女修生性驕縱,偏又善於辭令,與楊師妹多番往來,便因着師兄生了些惺惺相惜之情。這次也算是教訓,以後瓊枝該是曉得,這宗門之內,未必也是所有人都能信的。”
郁景容別有意味暼了傅易一眼,傅易頓時住口,又苦笑道:“瓊枝性格直率,有時候難免出差錯,我總得維護一二,還請師兄酌情,從輕發落。”
郁景容卻是風馬牛不相及道:“前幾日我不在宗門裏,你與瓊枝來了混元殿?”
傅易承認,“確實……還有幸提前見了師嫂,只是當時不知道師嫂身份,應對難免輕忽了,還請師兄替我在師嫂面前美言幾句。”
郁景容閉了閉眼,睜開后又說:“你若是敬重我,必須也敬重他,只是卻不可過於親近了。”
傅易一時沒有琢磨出郁景容的心思,疑道:“莫非……此人有何不妥?”
“並無不妥,只是我不樂見他與我之外的人親近。”郁景容坦然道。
傅易表情剎那間很是精彩,片刻后才道:“師弟……受教了。”
郁景容與傅易分別後,又去拜見垂儀真君。
冥通殿前侍奉的弟子恭敬道:“回師叔祖,真君此時正在小洞天中推演道法,但是真君料事如神,猜到師叔祖會來尋他,特地下了吩咐,若是師叔祖來了,無需多慮,儘管去小洞天中尋他。”
郁景容點頭,依着侍奉弟子的話,到達小洞天。
小洞天外觀不過是尋常山洞,入口狹隘,直到走了一里開外,視線豁然開朗,又是另一方小世界。
此方天地雖小,然而日月星辰,花草樹木一應俱全。垂儀真君盤腿坐於世界中央,雙目微闔,手指不斷變化,便見日轉星移,四季更替,歲月飛逝,草木枯榮……就連垂儀真君一刻后也顯現老態,光潔的皮膚迅速鬆弛,烏黑的頭髮變得枯燥灰白,細長的手指如同枯枝般失去生氣,整個人腐朽消散在天地間,所有一切變化都止於此刻,天地無光,萬籟俱寂,正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又重歸於一。
不知過了多久,天光又逐漸亮起,垂儀真君仍舊端坐在那裏,自混沌之始,至天地之終,循環往複,亘古不變。
垂儀真君睜開眼,向身前指道:“過來坐吧。”說罷,他所指之處,乍然展開一朵巨大的荷葉。
郁景容見禮后,於荷葉上坐下。
荷葉搖擺不定,如世人自天地而生,與天道失去關聯,被貪嗔痴恨愛惡欲迷了眼,飄零如浮萍。
垂儀真君問道:“你執意向惠盈追究罪責,甚至不惜與惠清真君作對?”
“你執意與他白頭偕老,不離不棄?”
“你執意以劍入道,主天地開合,世間混沌?”
“你……”
垂儀真君的聲音無窮無盡,四面八方,如雷聲在郁景容耳邊炸響,隨即世間風雲變幻,日月無光,重重威壓幾乎令人喘不過氣,垂儀真君身形巨大,遮天蔽日,居高臨下。
然而即便如此,郁景容還是堅定道:“懇請師尊成全。”
垂儀輕輕嘆息,剎那間天地異象,甚至飄蕩荷葉都盡數退去,小世界草木蔥蘢,風和日麗,又是一派平和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