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089 心冷意冷決絕
因為屋裏突然沒了聲音,邵令航便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
其實也並沒有多刻意地想要偷聽,他來,不過是因為杜之落在那邊和梁家的宗親起了爭執。
聽那意思像是梁家的人還在背後不停議論蘇可,杜之落從那間偏室經過,聽得裏面似乎要怎樣怎樣給蘇可來個下馬威,她一衝動,進去就跟人家嚷了起來。邵令航得了消息過來瞧,沒有阻止的意思,插着手聽了半晌,見那個跟在蘇可身邊的丫頭涼兒從靈堂那邊過來,才後知後覺蘇可為什麼到現在都沒有過來。
涼兒說,有個三太太去找了姑小姐。
他這才過這邊來,屋裏聲音不高,但湊近卻能聽到蘇可的冷嘲熱諷。這不是她一貫的說話方式,可他也才知道,原來她還有很多事瞞着他。
屋裏噤若寒蟬,邵令航覺得沒有必要再這樣佯裝下去,索性推開了門扇。
“三哥那邊要回去了,三嫂呢?”他的話並不是詢問的口吻,想表達的意思很明顯,他覺得三嫂不至於聽不出來。
只是黃芷蘭雖然聽明白了,但臨走前卻狡黠地看着面容煞白的蘇可,挑着眉眼說:“姑小姐,事成之日,我會和三爺登門拜謝的。”
蘇可的牙齒在下唇噔的咬了一下,血的腥甜瞬間充斥在口中。
黃芷蘭離開之後,邵令航關好門扇,輕輕走上前,抬手撫上了蘇可的嘴唇,“你還有多少事瞞着我?我曾說過你的事我不會插手,但事到如今,你是不是也該知會我一聲?”
他的聲音很溫柔,比他摩挲在唇上的指腹還要溫柔。
可蘇可知道他在生氣。
她霎着雙眼盯着他胸前的素錦盤扣,腦海里千帆過境,卻還是一言不發。
邵令航吸了口氣,將手放了下來,“什麼叫‘立嫡立長,侯府也該是三爺的’?恩?你來給我講講,你和三嫂都密謀了什麼?”
這一瞬間,蘇可突然意識到,邵令航誤會了。
“我……”蘇可只說了一個字,聲音已經抖到不行,“我不知道她的話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邵令航輕飄飄複述着這幾個字,腦子裏卻轉着昨日敬王臨走前對他說的話——並非是我要多利用她,只因她是這泥潭裏的一根木樁,我想過泥潭就只得踩着她,別怪我。
那時邵令航覺得敬王是推脫之詞,到了現在他方才醒悟,蘇可,這個女人在尚且平靜無波的水面上已經掀起了不少波浪。
是,不是她故意所為,可她已經逃不開漩渦。
“為什麼不說話?就算是難言之隱,現在只有你我,咱們一路走到現在,你還是不能將你的想法,和你所知道的,告訴我嗎?”
蘇可吸吮着下唇咬破的傷口,悶澀的疼和腥甜的味道讓她的身子微微顫抖。
邵令航見她仍舊緘默,拳頭死死攥在一起,“你到底想做什麼?你要我是嗎?要我跟你一起去遠走天涯,山南海北跟你逃離這些紛擾?你是這麼想的么,你告訴我。”
“不可以嗎?”蘇可在說話的一瞬,眼淚就滾了下來,“你高高在上,我平庸無姿,我配不上你,總是說想要勢均力敵旗鼓相當,可我知道,這世俗不會讓我有如願的一天。所以我要把你拽下來,拽到和我一樣的位置。我要你,所以我費盡心思去和三太太密謀。不可以嗎?在你心裏,我和爵位不能比擬嗎?魚和熊掌本來就不可兼得,我私心重,我要你,所以我要幫你做取捨,你要你跟我走。”
邵令航聽着她這不着邊際的話,嘴角綻出一抹苦笑,“你真是這樣想的?這就是你和三嫂的目的所在?把她的孩子頂上去,把我拽下來,然後跟你一起雙宿雙棲?”
“對。”
“你現在有梁家做支撐了,你不再是以前那個沒着沒落需要四處營生的遣出宮女了。以前我那麼跟你說,你都不聽不信,現在你卻和別人密謀,然後來……你當我是什麼?你拿我當什麼?就因為我遲遲找不到辦法,所以你就自己動手了?”
多惡劣的話,多傷人心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像在心口上剜肉。
蘇可的眼淚撲簌簌落下來,有那麼一瞬間,她很想抓住眼前的人,撲進他懷裏,說自己很累,說自己已經撐不下去了。她沒有這能耐,一切都交給他來處理。她也想要做一個溫婉賢淑,不諳世事的女子,也想每日繡花種草,品茶賞秋。可是除了她自己,誰還能給她這一切?
比起以後他的困苦難受,讓他推翻道德禮教,讓他懷疑自責,她覺得自己已經陷在這泥坑裏掙脫不了了,如果能免他日後苦痛,她願意做這墊腳石,推他上岸。
“看來侯爺心中已經有了取捨了,我是這樣的人,長時間以來自保多過付出。侯爺覺得看錯了人,我無話可說。如今我進了梁家,往後衣食無憂,有孩子可以教養,身後事也有會有人料理。侯爺,就可以放手了。往後侯爺是得春秋英名,還是落魄慘淡,我不會再插手了。”
她瑟縮的肩膀慢慢平緩下來,自相識以來就始終挺直的脊背仍舊戳着人心的屹立着。
“好,你是個心冷意冷的人,你是個寡情的人。那你剛剛還說的……”邵令航一時哽咽,“要我呢?也不作數了?之前說的,會和我一起面對,也不作數了?”
蘇可冷着眉眼,決絕地說:“杜家的事,我會幫敬王去料理。憑敬王的本事,一切勝券在握。我信他一回,所以侯爺往後也沒什麼需要我陪着一起面對的了。鮮花錦簇,烈火烹油,我是個自保的人,就算成功了又怎樣,也不能保一世太平。以前是沒有辦法,現在我有了梁家,我想要的已經能夠自己給自己,所以對侯爺,我還是狠下心來的好。”
邵令航一下下點着頭,他看着蘇可這堅定決絕的樣子,笑得愈發苦。
他咯咯笑着,話也不再過腦子,“我這才明白,原來梁瑾承還留了這樣一手。比起我,反而是他更懂你。給了你梁家,你就不拿我當回事兒了。”
論起說狠話,誰還能比得過蘇可呢。
蘇可變了臉,“死者為大,侯爺不要妄自對大哥的決定做揣測。”
“大哥?你叫得倒是順口。蘇可,你知道我的脾氣的,是我的東西就永遠是我的東西,別人別想輕易拿走。就算大廈將傾,我也會拉着你一起。寧可毀了你,你也不能離開我。”
“那咱們試試吧。”
邵令航激動地抓起蘇可的肩膀,那份按壓在身體裏的怒火已經奔騰至頭頂,在下一刻就要噴薄而出的時候,門扇被拍得砰砰作響。
薛鈺在外面叫嚷着,轉瞬推開門,瞧見橫眉瞪眼的兩人,一時愣了片刻。
“快去瞧瞧杜家那四小姐吧,鬧得忒凶了。”
因為有了這台階,邵令航驟然鬆手,將蘇可甩向一邊,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薛鈺瞧出不好,看看蘇可滿臉的淚,想說什麼又住了嘴,緊着跟上了邵令航。抄手游廊上,薛鈺拽住了狂怒像猛獸般的邵令航,“你們倆這是怎麼了?之前還好好的,別在這節骨眼上鬧彆扭啊。因為瑾承?要說瑾承還活着,你們鬧鬧還算個事兒。現在人都走了,說句不好聽的,你跟個死人較什麼勁。”
“她有事瞞着我!”
“哎呦,我說你真是閑得慌。哪個女人還沒點秘密瞞着啊,你至於這樣?”
邵令航的火氣無處可撒,抬眼瞧見近在咫尺的樑柱,一拳便搗了上去。薛鈺沒瞧見邵令航的手怎樣,只是見那已經出現了裂縫的樑柱上有絲絲的血跡。
“她寧可說那麼決意的話,寧可讓我誤會她,她也閉口不提!我都將話說到那個份兒上,她也無動於衷。”邵令航憤恨的又是一拳,“多大的事,非得自己扛着,拿我當什麼?我有什麼是受不住的,真當我傻么。她那點心思我瞧不明白么,一刀兩斷,虧她想得美。”
薛鈺也不是個蠢人,眼瞅着邵令航這無處宣洩的怨氣,皺着臉湊過去瞧他,“我看你這意思,你是在埋怨自己啊?”
邵令航怒氣沖沖地瞪着薛鈺,因為被猜中了,這時反而更火。
薛鈺嘆了一聲,“這女人有時候狠起來啊,比男人還甚。你瞧着蘇可怎樣呢,我看來,那是個巾幗。她要是想瞞你什麼,肯定那事和你有關。她不想你受牽扯,不想給你平添麻煩。她是有把握自己扛的。你有這工夫,不如趕緊料理你自己的事。她都這樣對你了,等雲淡風輕,還怕拉不回她嗎?”
“我怕她……”
“怕她什麼?你當她沒有分寸,會胡來啊。你想多了。現在她有梁家,還有那個過繼來的嗣子,她肯定會掂量着辦。”薛鈺自己說著,已然在心裏有了自己臆想出來的輪廓,繼續說道:“她是不是要和你撇清關係啊?你在這置氣,就跟你一毛頭小子似的。回去跟你母親較勁去,什麼時候這八抬大轎放門口了,你什麼再挺腰板子。”
這話里有東西提醒了邵令航。他是莽撞,可也不糊塗。
三嫂,三哥,老夫人……
看來事情在老夫人那裏,蘇可是維護老夫人的,而三嫂說,老夫人做過很多事。
他受到了啟發,慌亂的心開始趨於平靜。敬王那邊已經開始着手行動了,他出面是迫在眉睫的事。他能夠幫蘇可的,也只有這段時間。她沒有徹底的安全,他怎麼放手去外面拼搏。
……
邵令航走後,蘇可失神地跌坐在地面上。涼兒躲在遠處的拐角,瞧見人走了,慌亂地跑過來,見蘇可在地上,忙過去扶。
“姑小姐,地上涼,什麼事都起來再說。”
蘇可回了回神,眼睛一時空洞,但硬撐着精神坐到了大炕上。兩口滾燙的熱茶灌下去,她才反應到,她和邵令航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算,了結了關係么?
她閉上眼,兩行悲慟的淚滑下來。
這樣靜坐了片刻,她猛然睜開眼睛,抿着嘴唇壓下嗚咽。她還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人要料理,不能在這裏傷春悲秋。
她拉過一旁的涼兒,“你偷偷去前面找到宣平侯府的四爺,告訴他,讓他避着人來。”
涼兒眨眨眼,有些摸不清狀況,但還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