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086 今夕落花成塵

86.086 今夕落花成塵

慶兒已經在樓下找客棧租了馬車,邵令航是騎馬來的,隻身在前面帶路。蘇可一個人坐在馬車裏,雖然裹着邵令航的斗篷,身體仍舊止不住發寒。一陣陣的冷顫從脊背傳到四肢,到梁府的時候,蘇可的手腳都是麻的。

薛鈺在門口接應,開了梁府西側的角門,馬車直接行到了二門。

“躲着些那些梁氏宗族的人,沒一個省油的燈。”薛鈺讓蘇可將斗篷的兜帽戴好,一邊提着燈籠親自引路,一邊說,“那些人早些日子就瞧出瑾承不行了,人都起不來炕了,還不遺餘力地到跟前攛掇着瑾承過繼嗣子。我來了幾回,都讓我給打發走了。現在那幫人瞧見我就沒有好臉子。”

蘇可腳下絆了一下,踉蹌兩步,被邵令航提着胳膊扶住了。

她回身看了眼邵令航,那目光中充滿了自責和懊惱,咬着嘴唇說不出話來。

已經都,起不來炕了么……

那邊薛鈺在前面走着,似乎很是氣憤填膺,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的情況,繼續說著:“其實要我說,又不是什麼需要繼承爵位的,瑾承這些年也沒攢下什麼積蓄,索性把這攤子丟開,愛這幫人怎樣瓜分就讓他們爭去好了。我回家跟我母親說起這事,倒被我母親說教了一通。後來一想,也是,瑾承是正方正根,梁家這麼些年子嗣單薄,五服內基本沒什麼人了。好端端一份家業,憑什麼讓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拿走啊。再者說,這正房正根沒傳下去,往後瑾承的香火怎麼辦。那族長張羅着給瑾承過繼,倒也是合情合理。不過就是太激進了些,讓人瞧着生厭。”

如果之前還能說是口不擇言,薛鈺剛剛的話就真的是直插心窩了。

“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什麼希望?”薛鈺轉過身來看了眼蘇可,這才注意到蘇可的臉白得瘮人。他抬手摸了下鼻子,支吾道:“你去見了就知道了,其實,他的一應後事我這邊都已經着人張羅好了。”可能是見蘇可的精神一瞬受了重創,他又忙着找補,“也不一定就怎麼著了,沖一衝或許就好了。再說你不是還來了么,他瞧見你真活着,興許一激動,人就又精神了也說不定。”

蘇可惶愣愣地看着薛鈺,將他看得心裏發毛。他朝一旁的邵令航看過去,受了鋒利的眼刀,忙轉過來對蘇可說:“是不是我的話說重了,你別多想,破船還有三分釘,一個好好的大男人哪就說死就死了。走走,咱去笑話他去。”

說完也不顧着其他了,提着燈籠只管往前走。

邵令航上前來拉蘇可的手,溫厚的手掌帶着薄繭,傳遞來陣陣的力量。

蘇可輕聲說:“若是真的不好,我想留下來照顧他。好歹相識一場,他身邊又沒什麼人,我能幫上忙的也只有如此了。”說著,聲音驟然哽咽,“他才三十歲……”

“會沒事的。”邵令航攥攥手掌,並沒有對蘇可的提議有任何的答覆。

蘇可不是傻子,他了解邵令航的性格,這個時候沒有反駁,她的心就徹底的涼了。

等見了梁瑾承,蘇可站在床榻邊幾步遠的地方,除了傾盆而下的眼淚,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梁瑾承不好,很不好。那張瘦削的面容上是將死之人的灰白,人平躺着,安安靜靜,連呼吸都瞧不見。可能是聽見了屋裏的動靜,那眼皮顫了幾下,過了許久才緩緩地睜開,朝這邊看過來,視線一瞬是無焦的。

蘇可忙走了過去,人跪在腳踏上,吸着鼻子握住梁瑾承的手,“梁瑾承,我是蘇可。”

梁瑾承的目光遲緩而又平靜地移上來,落在蘇可滿是淚水的臉上,看了很久,才虛浮地攢出一個笑容來,“你真的,活着。”

蘇可哽了哽喉嚨,呼了口氣看他,“你太小看我了,我哪是那麼容易死的。你就這點腦子,還整出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來,別讓我笑話你。快趕緊好起來,我還有好多事要你幫忙。”

梁瑾承還是笑,想要用力握握蘇可的手,手指動了動,卻使不上半點力氣。

他半垂着眼皮笑道:“只怕是幫不上你了。往後你自己要多長些心眼兒,別動不動就跑走,徒讓人擔心……”

“別跟我說往後,”蘇可哭着搖頭,“我這人向來不聽勸,你這話我聽了,過耳就忘了。你要是擔心我,就好起來,等我又不知好歹的時候當面教訓我。”

梁瑾承笑:“我哪敢教訓你,回頭又沖我瞪眼睛。你的眼睛本來就生的比旁人大,頭回見你,我還跟身邊的小太監說來着,瞧瞧那個宮女,眼睛跟牛眼似的。我還想着,是不是這話讓你聽了去,怎麼後來回回瞧見我,都朝我瞪眼。嚇得我……”

蘇可噙着眼淚哼氣,“嚇得你怎樣?”

“嚇得我就再也忘不掉了。”

蘇可咬緊了嘴唇,眼淚滑進嘴裏,又澀又苦又咸。她雙手包住梁瑾承青筋明顯的手掌,哽咽了半天,終於能攢出聲來,發現梁瑾承正瞧着她,她忍了半天的眼淚又嘩嘩流下來。

“我那時是喜歡過你的,小小的年紀,也不知道到底什麼才是喜歡,遠遠瞧見你就很是高興。私下裏和其他的宮女小聲議論你,說你又升了職,說你今兒心情不錯。她們都在沒人的時候綉手帕綉荷包,可我打小就不擅長這些,只能一邊看着。我瞪你,因為你總是和別的宮女說說笑笑。後來我調去了壽安宮,見你的機會少了,卻也一直有你的消息。好不容易去了尚宮局,你愈發得宮女喜愛了,我才狠了心不去想你。出了宮,你來找我,我心裏還埋怨過,早不來晚不來,我心裏沒你了你才來。我偏是不搭理你,也讓你嘗嘗我當時的滋味兒。梁瑾承,你不要這樣,你好好的,我還要看着你娶妻生子,我還要笑話你娶的娘子沒有我好看,我還要……”

蘇可說得急了,喉嚨里岔了氣,說到一半就咳起來。

梁瑾承抽出手,在她臉上抹了抹眼淚,“瞧把你急的,還要怎樣?笑話我娘子沒你好看,沒你聰慧,沒你眼睛大?”

蘇可抬手捶他,又哭又笑,人一時難受非常。

梁瑾承嘆口氣,“所以說,還是我的錯。如果我當時不那麼風流,不那麼放任,我便能得你的心。等你出宮了,我就可以堂堂正正將你娶進門。可我現在一點都不後悔,蘇可,一點都不。我短短的命數不能一直照顧你,如果現在你是我的夫人,我一定會狠狠抽自己一個嘴巴,不該拖累你,不該留下你一個人孤零零守着這空屋子。令航比我更懂你,更珍惜你,有他照顧你,我很放心。他要是敢對你不好,我就做鬼回來找他,看他還敢不敢。”

蘇可哭得不能自已,她拚命搖頭,用手胡亂地抹着眼淚鼻涕。

“不要哭了,往後我幫不上你了,但憑着咱們這情分,我若有事托你,你不會拒絕我吧?”

聽梁瑾承這樣說,蘇可忙放下手,認真地瞧他,目光中帶了多少的怨恨,“你不要交代給我什麼,我不會聽的。你想做什麼,你自己好起來自己去做,別托給我,當我是什麼?”

梁瑾承彎着嘴角笑,灰敗的面容因為說了這許多話,精神愈發萎頓。他握住蘇可的手,不管她是不是真的不會聽,只是真誠地看着她,一字一句緩慢地交代,“我家五服外有個父母早亡的孩子,才七歲,很聰明,也很聽話。只是小時候受了不少苦,顯得有些戰戰兢兢的。我已經跟族長說過了,將那孩子過繼到我名下。但因為家中沒有長輩,所以孩子暫時寄養在侯府,由令航幫我看顧。現今你活着,蘇可,這孩子就交給你了。我認你做妹妹,這府邸也交給你,往後你既是孩子的教養媽媽,也是他姑姑。在他成人之前,你是這個家的女主人。我有幾房妾室,你幫我將她們安置了。還有——”

他喘了口氣,不知是難言,還是覺得困苦,嘴唇抖了半天才繼續說下去,“洛芙的墳,我託人找到了。我死了以後,你找個半仙算算。若是洛芙願意,將我們配在一起,讓她入我梁氏祖墳,和我葬在一起,共享香火供奉。”

“為什麼托給我,我沒有能力,我什麼也做不好。”

“你願意讓我死不瞑目嗎?”

蘇可看着他稍顯激動的眉眼,出聲地嚎啕起來,趴在床邊哭起來。

梁瑾承抬手撫着她的頭髮,已然接受了自己大限將至,看着頭頂的帳子,眼淚慢慢滑出眼角,“蘇可,我的死和你沒有半點關係,你若有半分愧疚,現在就走,托給你的事也當我從沒說過。”

蘇可扒着被角,肩膀哭得顫抖,好半晌才艱難地抬起頭,眼前模糊成一片,卻忍着哽咽,堅定地說:“你放心,所有的事我都會辦好的。”

梁瑾承破涕為笑,笑容溫柔如水,帶着些許繾綣,輕聲說:“那叫聲哥哥給我聽。”

“哥……”

梁瑾承唉了一聲,眼淚滑下來,張着口呼了兩下,又攢出笑容來,“哥還記得你做的餛飩,給哥做一碗好不好?”

蘇可猛烈的點頭,撐着床邊站起來,哭得像個孩子,“我這就去做,你等着。”

“好,我等着。”

蘇可踉蹌地轉身,回身才發現邵令航和薛鈺都側着身,臉上掩藏不住的動容和哀戚讓人心痛。蘇可沒說話,緊忙地跑出去,拉住門口侍立的一眾丫頭,問廚房在哪裏。

揉面,抻皮,調餡,手打着顫,一個個餛飩包的不倫不類。

鍋里水燒開的時候,廚房門口站着一個人影,蘇可抬頭看去,邵令航猩紅着眼睛站在那裏,人顯得憔悴,嘴唇開合,聲音消散在不停翻滾的水聲里,但蘇可還是聽清了。

“瑾承走了。”

縱酒過度,積鬱成疾,一時間入不敷出,梁瑾承死的時候,年近三十一歲。

蘇可沿着灶台跌坐在地上,她曾想過這動蕩的時局下,當身邊真的有人踏上黃泉,她會怎樣去承受事實。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先走的,竟然是梁瑾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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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別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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