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二章 若不見（中）
羅南懷疑，是不是因為這段時間，分會裏面都傳他和武皇陛下吵架，白先生就動了心思，來探探風色。
至於為什麼要探……這段時間白先生請假，竹竿都看出來了，有向武皇陛下施壓的意思，為的就是他那個閨女。
羅南剛剛對白心妍的評價，也說得比較直白了：作為一位職業女性，白心妍做那些事，當然和她的老闆脫不開干係。當然，能做得那麼到位、出色，則又是另一回事。
不管怎樣，白先生對白心妍的行事有意見，相應的肯定也對武皇陛下有意見。以前這種意見還不確定往哪去，如今白心妍成為量子公司董事，而且擺明了就是武皇陛下的代言人，白先生的方向也就明確了。
不過，白先生沒有正面點出來，而是繞來繞去……要的就是繞來繞去。
羅南完全可以理解。
白先生在夏城分會是老資格，是僅有的幾位精神側建築師之一，人緣也極好，可就算這樣，也不能影響夏城分會目前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
所以，他只能試探，只能繞來繞去。
看看羅南能不能幫他，給武皇陛下再加點兒壓力。
但這種話，無論如何是不能講出來的。
這時候，要的就是一個名目，要的就是繞來繞去。就像羅南，哪怕一眼就看出了問題，有一個堂而皇之的名目壓在上面，也不能一口咬定，白先生你就是對武皇陛下不滿意、就是要從武皇陛下手中“解救”女兒……
事實上，羅南確實不能咬定。
白先生或許對武皇陛下不滿吧，但不滿到什麼程度？
武皇陛下在夏城三十年，加入協會也有十來年，白先生與她的交情又如何？
這些都是羅南並不掌握、掌握了也無法判斷的信息。畢竟人的情感連接，多數情況下是很難量化的，既有人情翻覆，也有傾蓋如故。在一個相對平和的情感環境中，很多東西一輩子都不會顯化；但極端情境下，就又會“考驗人性”。
就像姑父，想要維護家庭的整體和諧，對莫雅這麼一個叛逆女兒，以及她所衍生出來的問題，要麼視而不見，要麼旁敲側擊，因為直面問題可能就會引爆問題，讓家庭氛圍一落千丈，那時就可能引爆無數個原本不是問題的問題。
羅南想到這裏，眼角微微一抽，心頭髮沉。
忽然間，他醒悟到，這段時間自家做事一個極大的差池所在。
為什麼要直面問題？
為什麼不繞一下？
或許他也好，武皇陛下也罷，大家都能夠一眼看穿問題所在，但這也不代表，要解決問題，就必須直面問題癥結，就要掘土挖根，乃至白刃相向。要把對面修剪到完全符合自己的審美，讓對面給予他絕對的安全感，可以充分給予信任……
這就是一個極端理想化的狀態，家庭內部猶難做到，而對面是武皇陛下，一位疑似轉生的大能，這又怎麼可能呢？
此時此刻，羅南好像真的坐到了莫海航那“一家之主”的位置上。
今天姑父肯定不是來和他講如何當“一家之主”的，但現在羅南對莫海航所處的位置、所面對的形勢，卻有着最強烈的共鳴。
要維持一個家庭，當然要解決問題，但首先更重要的，是先不要暴露問題。至少在非當事人的其他家庭成員之中要含糊過去，最好是連當事人都自欺欺人，認為“問題”不是“問題”，有了這樣的氛圍，才可能穩定消化問題形成的“暗雷”，才可能維持住一個家庭的概念和實質不受損失。
而且，家庭中往往會有那麼一兩個人，格外需要在溫暖、平穩的環境中生活成長。早年羅南是如此，如今莫鵬也依然不能脫離家庭的羽翼，還有瑞雯，哪怕她再強大，有一個能夠給她充分情感慰藉的家庭環境不好嗎？非要再暴露於風雨之下？
可真要再來一場烈度極強的家庭戰爭，所謂的羽翼、慰藉，可能就煙消雲散了。
在羅南的小家是這樣，概念擴大到夏城分會，也差不多。
夏城分會品流複雜，也不是人人一條心。但最起碼，新老“鐵三角”、羅南比較熟悉的朋友，大家的情感聯繫還是比較緊密的，至少利益連接不夠明顯，情感底色更鮮明一些。非要嚴苛指出，裏面有哪條情感鏈路是虛偽、虛假的；有哪個人是不可信的……
有必要麼？
畢竟，掘土挖根才可能暴露出來的冰冷殘酷內核，也只是一種可能性。
願意去掘開的人很少很少；更多人，連這種可能性都看不到。
事實上，哪怕那種冰冷殘酷的內核真正存在，絕大多數人一輩子不也生活在“宜居帶”里么？
章瑩瑩過去二十年都過得很快樂；
竹竿等分會同伴，應該也很滿意目前的環境；
包括白先生，也就是在這種表面平和的環境下，才有繞圈操作的空間；
歐陽會長大約能看出一些問題，可哪怕是他，也沒有展現研究員本色，非要去究根問底。
在一個社會組織中，能有目前這樣的氛圍，已經超級難得了。
事實上，這個世界絕大多數人，在工作生活中未必能有這樣舒心的環境。
至於非要講“本質”、溯“源流”，這個宇宙中絕大多數生靈不也只是附着在古神軀殼上的微塵，其生死只在古神念動之間？甚至用不到古神，只是諸天神國招展的神明披風之下，億兆生靈也只能任其驅使，難有自覺？
若都要掘土挖根、白刃相向……是要讓所有遺傳種都死絕嗎？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將宇宙之大年，強加於蟲菌之小年，使之永淪陰影，不得解脫，意義何在？
像湛和之主那樣的大能，都沒有去做的事，羅南要去幹嗎？
在“一家之主”的位置上，你看到的……往往是要讓其他成員看不到的，起碼在一定時期是如此。
而若壓不下、遮不住，“一家之主”也就當得不合格。
現在想想，今早與哈爾德夫人的交流……挺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