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九章 山川女（下）
群山環繞的一處小型盆地中間，燈光璀璨，人流如織。
從整體地形上看，想在東七二五區找到一處較大的平原地帶，實在是非常困難的事。而如今的城市中心，又佔據了基本上所有的平整區域，所以想要一處超規格的豪華住宅，基本上都要往周邊山區去尋。
郭元應議員今晚的酒會地點，大致也是如此。
朗金一身正裝，昂首四顧，將周邊幾處非常重要的制高點都攝入眼中，琢磨着萬一有什麼意外，該如何躲過這些要命的觀察區域，又或者及時攻上去。
旁邊，辦公室文職人員、因傷退役的機動一處成員井秀，與朗金基本是同樣動作，嘴裏則加了吐槽：“敢把宅子放在這裏，也算是有膽色了，不怕被反抗軍給端掉嗎？”
朗金是不太想回應這種話的，可人家井秀放棄了私人時間，陪他來參加這酒會，他總要給些面子，就輕聲道：“南區是郭議員的基本盤吧，而且這兒和城裏距離也比較接近，附近還有軍隊駐紮……”
“呵呵，但願。”
井秀相貌端正，皮膚只比朗金白一個色號，卻又比他體格大上一圈。但這種對比結果，實在是因為更像長跑運動員的朗金，過於乾瘦了。兩人湊在一起看有些古怪，但單獨去品評的話，這位女士還是有一種硬朗的健康美。
做文職人員也有幾年了，井秀很少再出這種外勤任務，多少還是有些興奮，嘴巴一時很難停下來，又吐槽身上這一件黑色小禮服：“我說了不要選這一件，它露腿，我再搭配同色絲襪，穿得像只雞……”
朗金嘆口氣：“適合你的出勤偽裝服只這一件，而且沒有逼你穿絲襪。”
“不穿，我腿上的疤不就暴露了？”井秀翻了個白眼，“我當初要做醫美來着，結果一處‘應窮’不要臉也就罷了，到了辦公室，竟然也不給報！”
“我當時還沒過來。”朗金才出口，就發現語氣弱了，忙加了一句，“而且你要求的發光導軌實在是太貴了。”
“是夜光導軌。”井秀及時糾正，並示意朗金往前面看，“瞧，那哥們兒臉上那種，超酷炫的。”
朗金投過去視線，看那哥們兒左右面頰，各有一條直通到腦門兒的纖細光帶，中間還有幾道分岔，將一張臉整得跟機械拼裝似的。
他嘴角抽了抽：“我不以為然。”
井秀似乎還想說服他，屈起一條腿，哪怕隔着絲襪，也隱約可見修長勁健的線條：“在腿上會內斂許多，而且可以修飾……”
朗金咳了聲：“井科長，你再說一百遍，報銷的期限也已經過去了。當然，如果你願意自費的話，我和辦公室的同事可以在你做完手術之後，帶着水果去看望……”
“那就算了。可你不覺得……”
“不覺得。”
不等井秀說完，朗金就截斷了她的話。
智械改造在當今這個時代，是一種特權，而特權往往就會引發相對廣泛的“慕強”心理，而這種社會心理，則會自然影響時代的審美。然而，朗金是那種比較保守的人，而且總覺得這種改造，有種直接暴露底牌的不適感。
所以，他切斷這個話題，再一次扭頭四顧：“看到唐總了嗎？”
“沒。嗯，老闆想自己玩兒，咱們這貓兒狗兒的還非要跟上去不成？”
朗金終於不遷就了，低喝了聲：“閉嘴。”
井秀抬手合十，表示抱歉，隨即又一笑，像一位正常的女伴那樣，挽住了朗金的臂彎，兩個人並排，繼續在這處大宅里“閑逛”。
郭元應議員的這處私宅佔地廣闊，他們兩個人走了一圈，也才剛剛通透基本佈局。要說這次酒會的規模很不小，但經過前庭、後院泳池、網球場以及豪宅內部四處空間的分割，上百位貴賓，以及十倍於此的服務人員，就輕輕鬆鬆地裝了下去。
就是人流往來還是太過複雜，兩個辦公室人員一不小心就把自家老闆給跟丟了，嗯，本質上是唐立就沒想讓他們跟着。
再走出幾步，井舟伸手捂住嘴巴，發出與平常時候不太匹配的低細聲音：“這裏應該還有地下空間。”
“嗯？”
“你應該記得我的能力呀，複雜環境回波探測。記得資料上講，老郭現在最想保持他理應完蛋的青春活力，他有一條走私線路，就是專門為他搜集各種儀式材料。據說還有人體實驗室什麼的，會不會這裏……”
朗金又瞪了她一眼。
井秀回以燦爛笑容，主動改換話題：“話說主任，你不趁機擴大一下交際圈兒么？老闆領你到這兒，既然不是讓你保護他，也不讓你監視他，那就是準備給你個‘升檔’的機會，你要把握住。”
“不着急。”朗金搖了搖頭。
井秀撇嘴：“老闆看不住，朋友交不來，你這辦公室主任當得也太不稱職了。”
朗金就笑：“我只是辦公室主任……”
“可你是高能中心的辦公室主任。”井秀將朗金的臂彎緊了緊，“像是柳處，到內務局就是個副局起步，我剛剛好像還看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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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
朗金倒是沒見到那位老領導，下意識目光游移，掃視周圍，卻沒有發現。末了扭頭再看井秀一眼，聲音忽地也低弱下去：“在高能中心的時候，我這個年紀，柳處會正經看老郭……嗯，郭議員一眼嗎？”
“應該……不會？”
“可現在呢？”朗金自問自答，“現在就不一樣了，而且大大不一樣了。在中心和在地方的做法、生活方式都是不一樣的。”
這一刻，朗金莫名想到了遠在東八二四區的陶琚，然後就發出了有些離譜的感慨：“同樣是走狗，一個只要做勢舔看不到的主子，做做樣子；另一個則必須百無避忌，也避不開。”
井秀捶他一記：“行啊，不愧是咱們中心出了名的技術流，心裏頭還挺傲。話說，那主子真的看不到嗎？咱們的新老闆……”
“他不需要。”朗金答得果斷。
“呦，評價還挺高。”
“並不是，我只是說他或許更喜歡吃狗肉火鍋也說不定。”
井秀哈哈笑起來，極是爽朗。問題是，既然還能笑得出，就證明她根本沒懂朗金的意思。
不過很快，井秀又戳了朗金一下，示意他往側前方看。
此時，兩人已經來到了豪宅主體的側後方位置，是泳池向住宅區過渡的草坪區域。前方是豪宅一層的一排落地窗，非常通透，能夠看清豪宅內部的部分佈局，還有裏面的衣香鬢影。
不過兩人關注的，卻是廳中邊緣角落，相對清凈的區域。他們兩個人的頂頭上司唐立總監，就坐在一張高背椅上，倚靠椅背，姿勢放鬆，前方卻有光影閃爍，似乎是在看……
虛擬工作區？
如此姿態，讓井秀十分驚訝：“這是現場辦公？也太裝了……”
話音未落，她又看到，唐立側方位置，有一個修長美好的身影，向他趨近，幾步便到唐立身邊，輕靠過去，彎下腰，與唐立一起看相關的界面。
這位女士身着綠色天鵝絨的復古晚禮服，長袖高領，腰部有同色系淺色調的緞帶花紋裝飾，感覺很是保守，然而裙擺開叉到大腿，又展現出優雅的腿部線條。更不用說彎腰后那極是優越的腰臀比，同為女性的井秀都忍不住嘖嘖兩聲。
屋外兩人都往前走了幾步，看得更清楚。
井秀就又在朗金耳邊道：“好像是內網界面，關鍵人物檔案。”
作為辦公室文職人員，井秀的主職就是檔案管理員，對相關電子系統界面最熟悉不過。
朗金沒有回應。
也在此時，兩人都看到，落地窗后的唐立反手上舉，竟是直接掐住那位靠上來的女人下頷，似乎還有向下扯動的細節——讓那位離虛擬工作區更近些，看得更清楚。
“這打情罵俏，很嫻熟啊。”井秀在機動一處摸爬滾打多年，也算是見多識廣，才不會大驚小怪。說話間又掃視了一下豪宅佈局，“在這兒找個地方滾床單，也不難。”
朗金仍未開口，只是盯着裏面。井秀說話間，那邊男女肢體拉扯中，又顯現出虛擬工作區界面的另一部分內容，朗金捕捉到了裏面加粗放大的關鍵詞：
美德協會。
落地窗那邊，唐立和那女人笑着分開，後者還略顯嗔怪地輕推了唐立一下。
背對着落地窗的唐立，順勢側了下身子。
裏面燈火輝煌，外面光線暗淡，存在着明顯的光度差，然而唐立的目光仍然是犀利有焦點，直接就落在隔窗的兩位手下這裏。
井秀是爽直而大膽的女性，然而這一刻，她的呼吸不自覺窒了下，然後才下意識問了句：
“他看到我們了？”
不用朗金回答，唐立也沒有任何掩飾，手指點向這邊，幾乎就是遙遙點中兩個的臉，又向側面戳了戳。
井秀不免猜測：“這是讓咱們滾蛋？”
朗金嘆了口氣：“那邊是門，他讓我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