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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柳宅時已是深夜,她們沒去綠湖邊,也沒有竹葉酒,柳坤儀帶傅淵頤來到屋裏,沒等傅淵頤說話,先讓流亭去拿醫藥箱。

林澤皛來這麼多次,印象里不是被灌得七葷八素就是在湖邊吹風,看她們兩人喝酒聊天。說實話,柳宅內部什麼樣,她還真不知道。

柳宅里果不其然和湖邊黑竹林風格統一,從牆壁到屋頂,從傢具到床品,全都統一色調——一片漆黑。黑中帶着不易察覺的几絲明黃,那是符紙上寫的金文,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而這一片深黑之中,柳坤儀是唯一的白。

流亭拿來醫藥箱,柳坤儀和傅淵頤面對面坐在木椅上。

“伸手。”柳坤儀一邊拿來縫合的針線,一邊平靜地命令道。

傅淵頤有些無奈,將還裹着手帕的手伸了出去。

柳坤儀解開手帕時傅淵頤表情有些許忍痛的緊繃,林澤皛站在一旁看了眼她掌心的傷。血雖已凝固但皮肉外翻,着實可怕,看得林澤皛后槽牙都軟了。飄在林澤皛身邊的玉卮也不忍直視——光是用看的就夠痛了。

柳坤儀定定地看了那傷口一眼,從醫藥箱裏拿出一張符紙,貼在傷口上。符紙一貼上傅淵頤的傷口立即融化消失,柳坤儀拿針縫合時,疼痛感也一併融化似的,感覺不到太大的痛楚。

傅淵頤和柳坤儀兩人就這樣沉默着,直到傷口完美縫合,柳坤儀拿紗布將其包紮好。傅淵頤正要開口,柳坤儀低眉冷語道:“趴下。”

傅淵頤:“……”

乖乖側頭靠在木桌上,將頭髮夾到耳後,露出太陽穴的傷。柳坤儀繼續一言不發地為她包紮。

兩處傷口包紮完畢,柳坤儀讓流亭把東西收了,這才慢悠悠地說:“臨邛被封印,你的傷也會好得慢些。這麼大人了也不必我再說什麼,你自己會注意。”

傅淵頤點頭:“嗯。”

“好了,說你最關心的事吧。”柳坤儀讓流亭拿出黑珀石棋盤,落下一白子,忽然盤面從中散出光,那光愈發透亮,棋盤懸空而起,光形成圓形光柱,向東方無限延伸。

“你的小貓就在這個方向。”柳坤儀道。

傅淵頤說:“我需要你的協助。”

柳坤儀看着她:“我很忙,沒工夫陪你尋貓。”

傅淵頤搖搖頭:“不用你陪同,只需你幫忙,合你我之力才能開闢一條供人能走的鬼道。鬼道一開,不出兩個小時我便能找到游炘念。”

柳坤儀聽完她的話,“哼哼”直笑:“當年我一心想為我柳家尋得冥界至寶,邀你一同開闢鬼道,被你以‘此乃禁術,後患無窮’為由拒絕了。錯過奪寶的最佳時機,之後三年裏我和流亭費盡心思也沒能得到它。我這人小氣,這事到現在還記在心上。”

傅淵頤同意:“的確,你每年都得說叨這件事好幾遍。”

柳坤儀瞪她:“你還有臉承認?開闢鬼道在四界裏都算禁術,鬼道兇險卻便捷,上天入地無所不能,更是四界偷渡客最喜歡用的伎倆。因鬼道辟在冥府,所以容易撞上冥警甚至是冥界高官大將,一旦發現必須嚴懲。淵頤,你知道禁術的代價是什麼。”

“我知道。”

柳坤儀說一句她應一句,分明是早就想好了後果。

“你只要助我將鬼道開啟,至於踏進鬼道會不會遇到冥兵冥將,那是我一個人的事。”傅淵頤說,“我自己去。”

柳坤儀被她氣得說不出話,流亭接話道:“傅小姐,你這樣說不對。姐姐一直很惦記你的安危,而鬼道難開,開闢鬼道會消耗極大精力……”

“流亭,不用你多話。”柳坤儀打斷她。

“是……”流亭往後退一步,不甘願地閉嘴。

夜晚的天空陰晴不定,暴雨方歇,又開始雷暴狂作,看上去似乎又要有一場大暴雨。

魂魄遊離游炘念向來控制不好動作,像是漂浮在太空中,沒有一個可以抓握的事物。可能一個小小的前進動作都有可能導致她現在的局面。

天地倒置,游炘念張牙舞爪地在空中旋轉,根本無法穩定身體。

“難道這次要飛向宇宙了嗎?!”游炘念感覺五官都要被甩出臉龐,情急之下胡亂抓拽,想要抱住根救命稻草。

突然她懷裏一滿,居然真的抱住了什麼,身體也停止旋轉,固定在原地。

游炘念心裏大喜,正要道謝,抬頭一看,一隻狗。

游炘念:“……”

一隻瘦了吧唧的黃毛狗耷拉着腦袋,正一臉茫然地回頭看她。

抱着小黃狗的游炘念:“…………”

狗死了也會有魂魄嗎?而且……一隻狗都能控制好魂魄,我游炘念怎麼就做不到?嗯嗯嗯?

森林裏的濕氣極重,雖然游炘念已經感覺不到寒冷,卻總覺得骨頭裏發寒,雖然她可能也沒了骨頭。

她牽着那隻小黃狗,慢悠悠地飄在空中。

小黃狗打了個呵欠,趴下了。

這小黃狗應該曾經是家犬,脖子上還有個骯髒的項圈和半截繩子,不知怎麼淪落到森林裏,有可能是走失了,也有可能是主人開車把它帶到遠點兒的地方丟了,讓它找不到回家的路,餓死在這裏。

她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離G城的城區有多遠,舉目遠望,黑壓壓的樹林看不到邊際,沒有燈火,甚至連公路的影子都看不見。

游炘念看着小黃狗,覺得她們一鬼一狗真是有緣分。

她也有個寵物圈,寵物圈上的鈴鐺不時響起,每次她都覺得下一秒傅淵頤就會斬開黑暗,一如既往微笑地出現在她眼前,說幾句損話,然後說“一起回家”。可每次鈴聲響起,又落下,再響起,再落下……傅淵頤沒有出現。

不知道小黃狗死前心情是不是和她一樣。

即使只是一隻狗,但小黃狗的出現讓游炘念心裏多少有些安慰。她已經度過起初恐慌又疲憊的狀態。雖然傅淵頤沒有出現,但她明白傅淵頤也在尋找她,鈴聲就是證據,就是希望。

起初對這寵物項圈的厭惡早也變成親切,她要振作精神,不能迷失在這兒。

幾滴豆大的雨點落在她頭頂樹葉上,將樹葉打彎了腰。她抬頭望去,月亮再次被烏雲遮蓋,沙沙雨聲從遠處迅速覆蓋,轉眼間泥地變成泥水,唰唰往下淌。

不知過了多久,在鎮山石小黃狗的幫助下,游炘念才能像玉卮一般自如地在空中活動,雨下得沒完沒了,她必須先找到有人的地方,確定自己的位置。

如果是晴天,她或許還能玩一把觀星辨位,可現下整個夜空只剩一片灰沉,什麼都看不見。

這一夜長得如同一個世紀,游炘念在不斷尋路的時候忽然想起玉卮的話:

千萬不要離開王芳的身體,不然,七天之後你也會變成惡鬼。

一旦變成惡鬼就會被冥警盯上,在冥府戶籍辦和之前M酒店天台上她都見識到冥警的可怕,連鬼王臨邛都全力以赴也沒能分出高下。如今她形單影隻,只有被冥警直接拎回冥府的份。一旦她被抓,還會連累玉卮。

游炘念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七天時間,她已經離開王芳身體多久了?

“她已經離開王芳身體近5個小時了。”玉卮不住地看錶,她想上前插兩句話,可柳坤儀一臉兇相實在有點不敢開口。

林澤皛坐着睡著了,還打起了呼。

柳坤儀獨自取了酒來喝,傅淵頤就看着她,沉默不語。

玉卮印象里這位傅神棍向來做事乾脆利落,喜歡走在別人思維前面,可一旦慢下來還真是急死人。不過她們所說的鬼道的確兇險。

在冥府當了這麼多年的差,玉卮都沒親眼見過鬼道開啟,只在很早以前聽說過有人私自開了一條狹窄鬼道通往妖界,當時就驚動了冥界警官,幾個高官親自率冥警前往鬼道捉拿要犯。這是非常嚴重的事件,沒想到傅淵頤所謂的辦法竟這麼邪乎。

柳坤儀喝酒,傅淵頤沉默,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那個流亭就跟一具直立的屍體似的站在柳坤儀身邊,連眼睛都一眨不眨。

終於喝完面前所有的酒,柳坤儀開口:“你去尋你的小貓……臨邛怎麼辦?”

傅淵頤說:“這不還有你么?”

柳坤儀忍不住罵道:“無恥——!”

傅淵頤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晃了晃,摸到柳坤儀的胳膊:“坤儀,我這人過得太獨,基本上沒什麼朋友,小時候認識到現在還在身邊的只有你和臨邛。我不想為難任何人幫我做事,當年沒助你開鬼道也是年輕不懂事兒,總覺得什麼寶物能有命值錢?可現在我年紀大了,遇到一些人更明白一些事,也體會到你當年如失至寶的心情。我向你道歉,餘生如果還能有機會彌補,我一定義不容辭。”

傅淵頤說得簡直字字泣血,柳坤儀卻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白眼:“說這麼多,不過就是讓我幫你開鬼道,救臨邛。行,這個鬼道我幫你開了,鬼王也會幫你弄回來。至於會引起什麼樣的後果,我一概不理。”

傅淵頤點頭:“理當如此。”

柳坤儀冷哼一聲道:“去湖邊。”

玉卮見柳坤儀答應了,心裏又喜又憂,急忙叫醒林澤皛,一起跟上去。

一行人抵達湖邊,柳坤儀和傅淵頤並肩而立,柳坤儀對流亭說:“你跟着淵頤一起上鬼道尋人。她受了傷又沒有臨邛相伴,你要多加照拂。”

流亭有些詫異和不甘,卻沒敢違抗柳坤儀的話,只能說:“是。”

柳坤儀對傅淵頤道:“你我合力開闢一條單人行走的鬼道,路窄目標也小,方便避開冥府眼線。我將流亭裝入符袋裏,你帶着她,到了目的地再打開。我留在這裏和那個冥府公務員一起尋找解除臨邛封印的方法。你。”柳坤儀轉向林澤皛。

林澤皛急忙應答:“在!”

“我給你一口冰棺,你將那屍體裝在冰棺里,可以確保屍體不會腐壞。等淵頤找到人之後給你電話,你開車帶着屍體去和她匯合,這樣能節省不少時間。”

“好!”

柳坤儀部署周密,方方面面全都想到,傅淵頤對她說:“謝謝。”

柳坤儀抬手,憑空從身後抽出一把比她身體大出三倍的巨型砍刀:“感謝之類的話,你好好留命回來再對我說吧。”

玉卮和林澤皛都沒想到柳家小姐看着斯斯文文冷冷清清,法器居然這麼兇悍……

傅淵頤將裝了流亭的符袋放到上衣口袋裏,單手執傘,柳坤儀雙手握刀,兩人同時將法力聚集到法器上。

光芒耀眼如白晝,她們身後的湖水晃動起層層漣漪,待法力最盛之時,兩人同時向黑珀石棋盤指出的光道猛地一揮,只聽黑夜中一陣尖銳的呼嘯,林澤皛和玉卮都感覺到人界和冥界被撕開一個大口。

光芒落去,出現在她們的眼前的是一個懸浮在空中深幽不見底的黑洞,黑洞口滋滋作響,從裏面很遠處傳來如野獸般的吼叫聲,讓人心驚膽戰。

這便是鬼道。

傅淵頤握緊傘沒半分猶豫便往黑洞裏去,臨走前交待林澤皛注意王芳的屍體。

“玉卮。”傅淵頤道,“臨邛就靠你和坤儀了。”

玉卮立即熱血沸騰:“沒問題!等你接游炘念回來,咱們辦個大派對!我要吃吃吃!”

傅淵頤笑,轉身跨入鬼道。

就在傅淵頤走的那一刻,玉卮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哎!柳大師!為什麼不讓傅大仙直接把游炘念從鬼道拽回來呢?”

在傅淵頤跨入鬼道之後,鬼道入口立即消失。

“不見了?”玉卮驚嘆。

柳坤儀收起棋盤,對着茫茫夜空道:“鬼道開啟,有去無回。”

林澤皛:“……柳小姐怎麼說這種喪氣話呢,快,快賜我一口冰棺!我要把小胖子凍起來!”

大雨終於停了,游炘念看到了漫長夜晚的第一絲光明。

前方突然突兀地升起一星點兒微弱的火苗,游炘念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鬼火,可轉念一想世上哪有什麼鬼火,那是人死之後氧化磷燃燒產生的火。可磷火只有在乾燥的環境下才會產生,這濕漉漉的森林裏怎麼可能會有?

即便游炘念現在已經是只純粹的孤魂野鬼,但她依舊還是怕鬼。小心翼翼地靠上前,那火苗“嗖”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煙味飄入她嗅覺。

天開月明,原來是個男人在那兒抽煙。

游炘念鬆了一口氣。那男人穿着一身破舊的藏青色棉襖,褲子有些短,沾滿泥土的鞋和褲管之間露出暗紅色的棉襪。看那男人的穿着應該是附近的村民,這人步行到這兒,說明村子已經不遠。

太好了。游炘念把在睡夢中的小黃抱起,努力飄往高處,想看看有沒有山路通向村子。

小黃許久沒被人擁抱過,似乎回憶起曾經和主人的相處、家的溫暖,開心地搖了搖尾巴。

那男人渾身的衣褲被剛才那幾場大雨澆透,凍得直哆嗦。他蹲在地上一直抽煙,掐滅煙的時候像是下定了決心,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瓶子,仰頭一口喝下。

游炘念氣喘吁吁終於飄到了樹頂,往前望,還是一片黑暗哪來的村子?

男人面色發紅,渾身開始抽搐,嘴角流出一口白沫,雙眼一翻倒在地上……抽搐,抽搐,沒了動靜。

很微弱的碾壓聲傳進游炘念的耳朵里,這聲音她十分熟悉,是車的聲音!

她興奮地往前飄,的確是路,雖然是坑坑窪窪的縣道,但總算是看到了車,看到了人!

游炘念萬分感動,全心全意向縣道飄去。

喝農藥的男人死了,魂魄從身體裏飄了出來,墨黑的雙眼發直,看見了游炘念。

好香。

他晃晃悠悠跟在游炘念身後,舔了舔嘴唇,露出獠牙。

游炘念一心想要往縣道上跑,或許能學着玉卮攔下輛車,搭車回家。

就在游炘念全新全意往省道去的時候,忽然小黃從她懷裏掙出來,嚇了她一跳!小黃踏着她的肩膀向她身後躍去,一口咬住那尾隨在後的鬼脖子。

那鬼也能感到疼痛,對着狗肚子又打又踹,小黃被對方打得哀叫兩聲,只能鬆口。那鬼將小黃舉起往下丟,得意的笑容還掛在臉上,一抬頭,游炘念狠狠一腿踢在他腦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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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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