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4.第 4 章

“你……”

女警也半天沒回過神來。剛才她親自探過,的確已經斷氣了。一氧化碳加上吊,這種死法等於開着高速進鬼門關,攔都攔不下來。

可現在這姑娘居然又站了起來?

女警從第一次接觸馬克思主義開始就是位堅定的唯物主義者,雖然年輕但入警隊也有三年,見過大大小小的兇案現場不少,從兇殘的現場歸來晚餐都能淡定地吃一盤紅燒肉。可即便心理素質堅硬如鐵也架不住第一次見着詐屍。

王芳脖子紅了一圈,衣褲上還殘留着上吊自殺特有的新陳代謝崩潰的痕迹,披頭散髮走路晃晃悠悠。女警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作為一名人民警察她不該膽怯,但信仰受到衝擊時誰都有可能腿軟,腦內自動播放喪屍圍城的畫面。

不知是不是蘇醒時的那一聲吶喊消耗了她太多氣力,此時王芳渾渾噩噩雙眼放空,撩起臉前的頭髮,眯起眼睛望向女警。

“你是誰?”王芳目光鎖定在她身上,“這是哪兒?”

女警的手扶在腰后,她正值假期,處於職業習慣出門倒是都帶着槍,但沒子彈。如果真詐屍可嚇唬不了鬼,關鍵時候只能擺擺樣子嚇人。

“這是你租的房子。”女警看她似乎還有些人類意識,提醒她道,“你站在原地別動,你受傷了。”

“受傷?”王芳忽然停住了腳步,她覺得哪兒有點不對。

右手邊有面全身鏡,她緩緩地回過頭,看着鏡中的自己。

枯燥的長發像廉價的乾粉絲一樣粘在頭上,一張圓規畫出的圓臉上五官長得非常隨意。臉色蒼白如紙,一雙唇像覆了一層乾燥的鹽,碩大的身軀真實地攤開,把整面鏡子塞得嚴嚴實實,一雙粗壯的胳膊耷拉在腰間突出的肉圈上,讓她聯想到企鵝。雙腿沉重地杵着地面,腿根處很艱難地擠在一起,從膝蓋往下小腿以“八”字型向外撇。

這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完全陌生的身體。

游炘念盯着鏡子看了整整一分鐘,無法動彈。

腦海中忽然閃現一場大火,脖子被死死勒住的窒息感讓她忍不住咳嗽出聲。

“你沒事吧?”女警想要靠上來,游炘念猛地一回頭將她擋了出去。女警被她突如其來的一撞差點兒摔倒在地,踉蹌幾步之後發現自己已經身處門外,再穩住腳步時門“咣”地一聲被摔合上。

“喂!”女警上來敲門,“你怎麼回事?到底什麼情況?”

游炘念背靠着門腦中一片混亂。

“不用去醫院嗎?嗯?”女警說,“你剛才已經沒了心跳你知道嗎?”

游炘念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模樣,她記得她在過生日,家人為她慶祝,她喝多了些,跑到車庫看她的禮物……之後發生了什麼她竟想不起來,像有一塊濕答答的油布蓋住了她那晚的記憶。

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麼,自己身在何方,但她知道這會兒情況不對。她需要獨處的空間好好自我梳理,不要被外界牽着走,以免露出破綻,這是最為保險的方法。

“我沒事了。”游炘念用非常陌生的聲音說道,“你走吧。”

“……”女警當然覺得不對勁,可不管門裏的是人是鬼,身為一名警察她沒有權利私闖民宅。

“真沒事?”女警隔着門問道。

游炘念站在鏡子前,想在這張臉上尋找屬於自己的蛛絲馬跡,或許是一夜爆胖?可這單眼皮厚嘴唇,這副五官的確和記憶中的自己沒有任何關係。

“王小姐。”女警說,“我是警察,有什麼事你可以跟我說,我會幫你解決。”

王小姐?游炘念狐疑地望向門邊,看見門后掛着一件外套和一個工牌。她走過去拿過工牌,工牌上的貼着一張一寸照,照片里是比鏡子裏稍微精神一些的臉,下方姓名寫着:客房部服務員,王芳。

王芳?所以不是自己一夜爆胖?游炘念稍微有些安慰。

可是,等一下,王芳是誰?為什麼我會變成王芳?靈魂互換?我莫名其妙跑到這個人的身體裏來了?

這是個很難讓人接受、極度詭異的事,更可怕的是游炘念知道自己並不是在做夢。視覺聽覺和嗅覺都清晰如常,在手臂上用力掐一把,疼痛感也絕非虛構。她明白有些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就算沒有合理的解釋,她也努力讓自己愈發激烈的心跳平復一些。

她並沒有驚慌失措,身為游家大小姐,從懂事以來她親眼見過太多的權利鬥爭,自身頗有力量的性格也讓她遇到再大的事也保持冷靜,不懦弱,不慌張。

再奇妙再可怕的事情發生時,慌張不能解決任何事,能解決問題的只有冷靜的分析。

“我說了,我沒事。”游炘念再一次重複,她環視這個糟糕的屋子,堆滿了凌亂的書、亮着屏幕的筆記本電腦、零食袋、衣服……地上有根斷掉的繩子,空氣中的味道也很古怪。她摸了摸發疼的脖子,心道:這個王芳難道打算自殺?不,按那警察所說,她應該是自殺成功了。

門口的女警不再說話,沉默了片刻後門上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響。

“我把我的電話貼門上了,我姓袁,再有什麼事打這個電話找我。”

游炘念沒做聲,慢慢移到門口,聽見下樓的聲音。

她打開門縫往外看,昏暗的樓道一通到底,似乎有好幾戶人家。樓道一邊是住家戶,另一邊是半人高的紅磚護欄。一根根形狀不太一致的紅磚柱被月光投影在地面上,游炘念喉頭滾了一滾,迅速取了紙條將門合上。

將紙條隨意丟在桌上,她把門后的外套取下來,找到錢包和手機。

錢包里沒多少錢,只有一些證件和銀-行卡。游炘念數了數現金,不到一百塊。

“……”

在茶几和電視櫃周圍轉了兩圈沒找着車鑰匙,游炘念也沒繼續深挖,這樣的居住環境沒車很正常。

她打開衣櫃想找條像樣的褲子,可黑壓壓一片寬鬆的黑色運動褲幾乎讓她絕望。

腦補了一個在自家寬敞衣帽間裏幸福地劈叉畫面之後,迫切想要出門的游炘念顧不上這麼多,看似無比巨大的褲子穿在身上居然非常合適,這種體驗非常奇妙。她穿好褲子套上外套,把現金整齊疊進錢包里,帶上手機,快步出門。

開了門正要走,忽然想到什麼,退回來尋了頂帽子和口罩,把臉遮嚴實,出門。

果不其然,下樓的時候遇見剛才在門口湊熱鬧的鄰居和房東大爺,一群人嘴裏還在念着王芳起死回生的事兒,姓袁的女警倒是不在。游炘念趁着夜色繞到小區另一條路上,火速往外走。

不知是不是走得太快,橫穿一個小區到門口時她便氣喘吁吁開始冒汗。游炘念把口罩摘下來呼哧呼哧地喘氣,挪到街邊想要攔輛出租車,可等了半天也見不着出租車的影子。

記憶還停留在G城夏季的游炘念明顯穿少了,剛才還大汗淋漓,現下站定一會兒消汗后又被凍得直哆嗦。寒風一陣陣不停歇,別說出租車了,這兒連私家車都很少。游炘念把手揣進口袋裏捏着手機,抬頭環視,深黑的天空竟開始飄雪。

她雙臂交叉想要給自個兒取暖,這麼悲情時刻居然發現手臂展開到最大也無法將自己抱住……

天啊……

游炘念無法在這個身子裏多待,她要回家,她要見到父母!要見到弟弟妹妹,還有盧漫!

無法繼續等待,她邁開步子大步往前走。

可這個身體長期缺乏鍛煉,又剛經歷過自殘,剛走過一個街道就已經不行了。

游炘念撐着電線杆一陣陣地想吐,雪花落在她浮腫的手背上,很涼。

她抬頭看着這隻陌生的手,突然很難過,眼淚一陣陣往上涌。

她變成了王芳,那王芳是否進入到她的身體裏,變成了她?是否享用着她的卧室,她的信用卡,她的車,她的父母甚至她的盧漫?細思極恐,她不甘又憤怒,她不知道自生日那晚到現在已經有幾天了,她必須馬上回家,找到那個冒牌貨!

游炘念重新振作精神打算繼續出發,忽然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

她拿出一看,來電人:曹玢。

游炘念沒接,把電話掛了。這時候她可沒心思接待王芳任何一位朋友。

不過……她注意到手裏這台蘋果手機有些奇怪。字和圖象都更鮮艷了,而且屏幕很大,整個機身更薄。這是蘋果手機吧?她把手機翻過來看,Logo是一樣的,難道是假的?可看上去做功比蘋果4要好得多。

她有些不太好的感覺,摁了一下HOME鍵,屏幕上顯示:21:58,下方12月3日,星期四。

12月3日?游炘念腦中嗡地一響,莫非已經過了半年?是的,已經從夏天跨越到了冬天。

她想要解鎖手機,查看具體的時間,但她不知道密碼。

拿出身份證查看王芳生日後幾位,試了兩次都不成功。

她看屏幕上顯示:TouchID或輸入密碼。

TouchID?這是指?

思考時她大拇指在HOME鍵上停留了片刻,指紋驗證成功,忽然解鎖了。

游炘念:“……”

手機解鎖,她第一個念頭就是給爸媽打電話。

“您所撥叫的號碼是空號……”

空號?怎麼可能是空號。

一連打了爸爸和媽媽的電話都是空號,再打盧漫的——這是她唯一能記下來的三個號碼。

盧漫的電話通了,上帝保佑!但以她的習慣看見沒有名字標註的陌生號肯定不會接。

果然,被掛斷了。

游炘念不死心,再打,又被掛斷。

不必再繼續,這個號碼鐵定被拉進了黑名單。

游炘念又冷又燥時,看見手機里一個APP叫“呼叫出租車”。她一直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無論是哪個領域的新鮮事物她都很願意第一時間嘗試。新車,新電腦,新手機,新電影,新的遊戲……但她左右翻動手機桌面,她發現這手機里的APP90%以上她從未聽說。

點開“呼叫出租車”,一張電子地圖展開,她的位置被定位,周圍有出租車的行駛狀態。

她懷着懷疑的心情輸入目的地,點擊“呼叫出租車”按鈕。

她覺得這件事很荒唐,但操作過程的流暢讓她心裏有個聲音在說:這是真的。

“陳師傅已接單,車將到,請您在路邊等待……”

一輛出租車向她開來,師傅見她愣在那兒,探出腦袋問:“是你叫的車嗎?尾號2144?”

游炘念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快上來吧姑娘,愣着幹嘛,多冷啊。”

游炘念上了車,坐在副駕上。

車廂內很安靜,她和司機都沒說話。游炘念忽然說:“師傅,您知道我去哪兒嗎?”

司機古怪地看着她:“不是去君閱帝景別墅嗎?不對嗎?”

是的……游炘念想起來了,她叫車的時候輸入了目的地。她竟對這個簡單的東西後知後覺。

以往清晰的思路變成了廉價公寓的下水管道,堵滿了亂七八糟莫名物質,讓她變得遲鈍不通暢,如同這具不健康的身體一樣。

車從小路開出,到了街口時看見一家咖啡屋,她恍然大悟——這條路竟是她經常避開擁堵時選擇的那條小道?她拚命往回看——怎麼長得完全不同了?

與此同時,司機打開了電台,一個溫柔的女聲說道:

“今天是2016年12月3日,星期四。各位聽眾晚上好……”

2016年?

游炘念腦中被人丟了一顆炸彈,轟然一聲炸得她猝不及防。

不是僥倖的一兩天,也不是她覺得無法接受的半年,而是五年半。

自她24歲生日之後,已經過了五年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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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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