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身殘志堅的少年
廬陽城地處中洲西北,有着數萬年的歷史,憑藉第一道門御虛宗的東風,幾經動亂而屹立不倒。
戰火造就了它充滿風霜的城牆,鎏金青石堆砌而成的宏偉之上,風化的痕迹和每一條疤痕,都有種屬於歲月的沉默隱忍。令往來修士駐足其下,震撼於它厚重的滄桑,久久不能回神。
但凡事總有例外。
廬陽城外的黃土官道上,一名騎驢的少年迎着清晨的陽光,似慢實快地走來,微微眯着眼遙望這古老的城牆。
他一身土黃色短打,又皺又臟,活似八百輩子沒打理過,絲毫沒有修士風範,更像是個頭回進城的鄉下人。然而他姿態悠閑,神色平靜,眼裏是司空見慣的不起波瀾,似乎面前的城牆不能撼動他半分心神。
甚至,他座下那頭乾淨整潔的小青驢,也分毫不受周圍視線的影響,專註而認真地持續前行。
這種由內而外的淡定,反而讓人不由自主地多看兩眼。
有人眼睛亮了起來,有人發現了更多的不同。
“……這是個窮鬼吧?如今有點家底的,都會選擇仙鶴之流代步,他騎的恍惚是凡俗的驢子。”說話的人與少年擦肩而過。
“是凡俗的驢。依我之見,應當是不是窮,是品位之故。白衫出塵、青衫素雅、藍衫貴氣,哪個不好?他竟一身土黃,可見何等不入流。”
“品位還在其次,主要是糟蹋。那衫子百十年沒洗了吧?臉白的如鬼一般,似氣血兩虛之象。”
“總覺得,他這打扮配上端着的架子,比人乾淨的驢……”有人指了指腦袋:“你們說……他是不是這裏有問題?”
話音一落,立刻傳來極淺的幾聲輕笑。
少年沒有回頭,這點毛毛雨還不值得他回頭。
這群人雖然刻意控制了音量,足夠糊弄大多數鍊氣期的修士,卻完全不可能騙過他。少年為這些人皺起眉頭,對他們油然而生一種憐憫。
如今修真界道修們追求縹緲出塵,男子打扮多是白青藍黑紫之流。少年則不受主流影響,認為無論什麼衣服,最後都要靠顏值襯托。有顏任性,哪怕是一身土黃色,也能穿出不羈與瀟洒!
這些人竟然說那麼俊朗可愛的他不帥,他真是很難受很心疼他們,怎麼年紀輕輕的眼睛就瞎了呢?
少年嘆了口氣,聽着那群修士漸漸遠去的足音,一時間又想起了自己那群師兄弟,更憂鬱了。
少年名叫寧卿,是御虛宗外門的一個普通修士,金水土三靈根,資質上屬於泯然眾人的那種。
實際上,他覺得就憑他的帥氣,他就是個自帶腥風血雨的男人。
好在自穿越以後,前十七年他的人生是種田流,頂多是內門金丹真人的賞識,給他帶來一點小麻煩。最近有種畫風突變的迷之驚悚,一路狂奔向廢柴流,一百頭小青驢也拉不回來。
好像只是閉了一次關,世界就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
難道是他閉關的方式不對?
每次看到同門趾高氣揚,自以為是地對他指指點點,他都覺得他們沒吃藥就出門了。對着這麼英俊帥氣的他,他們居然還能發的起脾氣,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明明大家都是病友,互相之間還不能交流,這樣的人生他覺得他不能忍受。
所以藉著宗門探親的規矩,寧卿騎着小毛驢離開了宗門,踏上了回老家的道路。
就當是散心避禍了。
他沒想到的是,外面的修士更沒有眼光。
教練,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寧卿憂鬱地拍了拍小青驢,慢悠悠停在城門口,憐憫的表情變得愁苦。
依靠帶路謀生的嚮導們見了,一個個停下腳步,掂量的目光不斷落在這個生面孔上,似在估算他的財力。只有一個勁裝少年,眼神晶亮,不管不顧地從人群里擠出來,引來旁人惱怒又輕蔑的瞪視。
寧卿不着痕迹地看了少年一眼。少年沒有注意到寧卿的目光,正激動地揮舞着雙手,掙扎着想要上前,卻被周遭的同行攔住。簇新整齊的衫子被蹭得歪七扭八,一張白凈的小臉也漸漸染上紅暈。
中年面孔的守門修士對此視而不見,也不去揣測寧卿是否有足夠的靈石,公事公辦道:“入城費三個下品靈石。”
寧卿點點頭,爽快地繳納了三個靈石,嚮導們的眼睛一下亮了。
就憑這個爽快大方的勁兒,便值得上前一問。哪怕真的是個窮鬼,問一句也要不了多少時間不是?不至於耽誤了生意。
打着這樣的主意,不少嚮導湧上來,仗着人高馬大直,把少年又擠到了身後。少年粉紅的雙頰因此脹紅,偏又毫無辦法,只能恨恨地望着擋在他身前的人。
被這彷彿鬧劇的場景逗樂,寧卿騎着小毛驢搖頭晃腦感嘆道:“想一想也是不容易,世界那麼大,為什麼帥的偏偏是我?”
小青驢似是贊同地哼哼了兩聲,幾個嚮導愣了一下,看了看紅着臉的少年,大多面色古怪起來。
就連守城的兩個修士,也只是對視了一眼,紛紛抽了下嘴角,挺直腰板作目不斜視狀,不約而同地忽視了寧卿。
只有少年,還完全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趁着旁人鬆懈,一鼓作氣擠到了人群最前頭。站定身體,少年便立刻整理起亂糟糟的衣物,動作熟練偏又帶了一股子小心翼翼。
哦,有意思啊。寧卿漫不經心地想着。可惜演技太差。
摸了摸下巴,寧卿拍了拍小青驢,細細的灰塵從它身上撲簌簌落下,舒服得小青驢哼哼了好幾聲。
與之相對的,是寧卿那一身落滿黃土的衣衫紋絲未變。
饒是中年面孔的守門修士見多識廣,也有一瞬的詫異。他是凝神中期的修士,境界遠比寧卿高出許多,自然能看出寧卿只有鍊氣初期,氣血也有些虛弱,可見身上有傷。這樣的境界,如此情況下,只用巧勁便能做到這般地步,估計只有大宗門才能培養得出來。
他看了一眼這個生面孔,目光掃過他淺色的眼睛,似乎想到了什麼。中年面孔的眼中有異色閃過,對寧卿精妙的力道把握也不再吃驚。
大宗門不假,可大宗門,最多的恰恰是亂七八糟的事情。
覺察到了什麼,守城人最終隻字未提。只是他面色微變,看着寧卿的眼神也變得意味深長。
寧卿見了,舒展開眉頭,唇邊揚起一抹微笑,不再耽擱,催促小青驢前行。
“前輩,等等!您可需要人帶路?小的打小就在廬陽長大,對這裏熟悉極了!”少年不知這片刻間發生的事情,只看到寧卿笑了,連忙湊上前,忙不迭地自我推銷,額角卻有汗落下,“城中這幾日準備舉行一場拍賣會,需要引薦才能入場,小的這裏有一個名額!”
此言一出,旁邊的嚮導們面色大變,看向少年的眼神里滿是惡意。
那拍賣會極為盛大,寶貝更是多不勝數,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去的。這樣的殺手鐧一出,料想寧卿不會不感興趣。看來這個客戶,他們是招攬不到了。
有人忍不住暗暗“呸”了一聲,看着他那身新衣,眼裏的嫉恨就快溢出來。
在幾名嚮導的嫉妒中,寧卿平靜地看了一眼這個少年。無機質的眸子在晨光中閃着冰冷,頓時讓少年渾身一顫,臉色一白,冷汗打濕了淺色的衣衫。
哼了一聲,寧卿冷笑道:“好嘞夥計,咱們走吧,目標是星辰大海。”
話音一落,他便揚起手,輕輕一揮,指着城東北傳送陣的方向,神色帶出幾分慷慨激昂。小青驢揚起蹄子,低低哼唧一聲算是應了,鼻腔噴出一股白氣,狠狠拱開少年,得兒得兒地向著城中去了。
嚮導們一驚,意識到生面孔對廬陽十分熟悉。東北的傳送陣一般可用不到,那是通往東雲洲世俗界的,大多修士甚至不知道還有這麼個傳送陣。
反應快的立刻看向跌坐在地的少年,解氣地哼笑起來:“呦,瞧瞧,這莫不是近日走了大運的那小伙?怎生如此狼狽!你不是好囂張么,有拍賣會的名額,人家怎麼不理你?”
“你和他廢什麼話!有那樣一個爹,兒子也好不到哪裏去!名額還不知道如何來的!”
“也虧得人家心腸好!對城中如此熟悉,怎會不知這是個什麼貨色!”
“行了,快走快走!”帶路人互相推搡着,走向下一個修士,熱情地迎了上去。
少年獃獃地坐在地上,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一片煞白。片刻后他咬了咬牙,一骨碌爬了起來,狂奔向遠去的寧卿。
中年面孔的守城修士淡淡看了一眼,沒有任何特殊反應。
人吶,還是要有自知之明,不能摻和的事,最好袖手旁觀。
如果看不清這一點……
一句低語打斷了中年面孔的思緒:“姐夫,這是咋回事?”
中年面孔道:“這和你本無多大幹系,有些事只管看着就好。那些把主意打到他身上的潑皮無賴,這次怕是踢到了鐵板。”
年輕的不解,忽然想到了什麼,心下一驚,不由納罕道:“那幾個小混蛋膽子沒這麼大吧?這可是廬陽城,有金丹真人坐鎮的!誰敢不守咱們的規矩!”
中年面孔瞪了他一眼:“規矩是廬陽的規矩不假,可金丹真人是御虛宗的金丹真人!這年輕人別看穿得不好,八成也是宗門裏的人,哪能給你說嘴!這事休要再提!”
“知道了姐夫。”年輕的摸了下頭,受教道,“我下次注意。”
守城人沒有刻意放低聲音,寧卿聽得真真切切,卻對這些動靜視而不見,小青驢在他的催促下,一路走進了繁華的大街。到了人多的地方,他不得不下驢來步行。
比起守城人不知立場的提醒,他更願意去煩惱其他的問題。比如只要他坐在驢上,就總有熱辣的視線盯着他,這讓他為自己的英俊感到苦惱。
帥的頂天立地也一件麻煩事。
寧卿聽着漸至的細微足音,滿不在乎的面孔上,一雙眼睛滿是森森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