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遠慮
和傅之卓交談之後,陸津南對兒子的未來更放心了,但同時心中是難以言表的失落。
兒子身邊已經有愛護他的家人,重情義的愛人,本身又有足夠的成就,他過得很好,好到生命中似乎完全不需要自己這個遲到二十多年的父親的參與。
這個兒子,他沒有照顧過,往後恐怕也照顧不上了。
還是雅恩安慰他,至少他們現在還能一起做好那個能夠改變人類歷史的巨大工程,一起為族人的生存發展努力,這比起黏糊糊地湊在一起你喊我老爸我叫你寶貝更有意義,陸津南才化失落為動力,連趙家都顧不上,立即出國聯繫族人去了。
趙政還眼巴巴地等着陸津南再來找他算賬呢,他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想清楚了,趙家除了最親的幾個親人之外,其他人他根本談不上多少在乎,既然陸津南不滿意他先前交出的答案,那他就做到讓他滿意。前二十年,他受了家族矇騙,已經負了津南一次,這一次他將毫無保留地站在津南身後。
然而他卻得到消息他心心念念的人再一次乾脆利落地出國了,說好了要報仇,說好了要死磕到底呢,趙政好像蓄足了勁卻一拳頭打在空氣里,憋得他差點內傷。不過他也沒那麼多時間傷懷了,他對趙家的一通報復讓很多人猝不及防之下紛紛落馬,這讓他在趙家樹立了很多敵人,等他緩過勁來他已經陷入了腹背受敵的境地,某一天醒來,他被告知趙故不見了,緊接着,他的叔叔伯伯就把趙故架出來,用雙生子不能繼承家業的古訓,意圖剝奪他在趙家的繼承權,分割他的權利。
趙家陷入了轟轟烈烈的家產爭奪戰之中,已經退休的老輩們紛紛重出江湖,小輩們拼得你死我活,不用外人插手就斗得夠歡樂。
遠在山裏享受天倫之樂的某人拿到趙家實時動向輕蔑一笑,這種背靠家族,因為家族而得到,但隨時也能因為家族而失去的一切最靠不住,像趙家這樣的頂級家族,傳承又足夠悠久,內里不知道有多少齷齪,他甚至不用自己出手,讓人在旁邊煽風點火、扶持幾個人,就能攪得他們翻天覆地自顧不暇。
“啊啊!”一個小東西搖搖晃晃地撲了過來,傅之卓連忙抬手一接,將香香軟軟的小身體接在懷裏。
“啊!”小東西揚起肥肥短短的胳膊,兩隻小手裏各攥着一團黃色,那是幾朵被捏得糊爛的南瓜花,小東西還獻寶一樣地一個勁地往傅之卓眼前舉。
“恩恩要把這花送給爸爸?”傅之卓笑着攤開手,讓寶寶把這些變形的小花放在他手心,“謝謝。”“啊啊!”寶寶興奮地揮舞着手,扭着小身子從傅之卓懷裏掙出來,似乎要再去給他採花。
“恩恩!”程蕭然從後面追過來,瞪着寶寶,“你怎麼又亂拿東西?這次還偷了南瓜花,不是告訴你不能拿嗎?這是咱們晚上的菜知不知道?”
他一臉兇相,寶寶卻一點也不怕他,咧着一口稀稀拉拉的小白牙笑得直流口水。
傅之卓為兒子辯解:“他就是喜歡這些鮮艷的東西,少幾朵花晚上我少吃幾口就行了。”
程蕭然白了他一眼,掏出手帕要給寶寶擦手:“你就維護他吧,左右他是給你獻殷勤……真是胳膊肘往外拐,你才照顧他幾天,有點好東西都想給你送來,我放在籃子裏控水的南瓜花一不留神就被他抓光了,還一路走一路掉,我說他幹嘛呢,原來是給你獻寶。”
說來也奇怪,寶寶現在已經有點懂事了,往日除了程蕭然,和爺爺奶奶都沒有太親近,偏偏傅之卓一來就得了他的喜歡,從早到晚地黏着,程蕭然吃醋吃得整個人都冒酸味了。
寶寶扭着身體不肯給他擦,咯咯笑着就往傅之卓懷裏撲去,那兩手一撐一抓,傅之卓昂貴的高訂白襯衫立時多了幾塊皺巴巴的黃印。
程蕭然嗤笑一聲,把手帕扔給傅之卓:“你們倆就相親相愛去吧。”
傅之卓及時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得坐在沙發上,笑意盈盈地問他:“吃味了?恩恩這是對我太新鮮,晚上還不是要跟着你才肯睡。”
程蕭然倒也不是多不高興,只是自己辛辛苦苦生下來養到這麼大的孩子,一直只最黏自己一個,結果傅之卓什麼都沒做,一來就眼看着要動搖他的地位,換了誰都心酸。
他不知道他這樣繃著臉抿着嘴的樣子可愛極了,傅之卓忍不住就湊過去親了親他。
程蕭然身體後仰:“寶寶看着呢。”那小東西坐在傅之卓懷裏,揪着他的衣服,睜着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看看這個爸爸,又看看那個爸爸,嘴裏還冒出“咦”、“哇”這樣的感嘆音,程蕭然又好氣又好笑,這孩子就是不肯說話,嗚嗚哇哇的火星話倒是不少。
傅之卓捏捏他的手指,語調低沉,語氣曖昧:“是不是寶寶沒看着就可以了?”
這個男人自從入駐他家就大膽起來了,時不時地就揩個油,越發步步緊逼起來,那眼神中的火光,語言、肢體動作里的暗示,以及蓬勃而出的灼熱荷爾蒙簡直能把人給燒起來,程蕭然心裏顫了下,然後眯了眯眼:“別鬧,我還有事情要做呢。”
傅之卓也正色起來:“你真的打算做男性生子的研究?”
程蕭然威脅地看向他:“你要反對?”
“哪敢哪敢。”傅之卓連忙說,“這對同性戀者來說絕對是福音,而那些異性戀照樣可以正常地結婚生子,而且對你們族群改變社會地位有釜底抽薪的效果,大大的好主意,我雙手贊成還來不及,需要我做什麼只管交代。”
這還像話。
“我仔細考慮過了。”程蕭然說,“新生2號剛打出去,3號還不急,這段時間我就想定下心來研究清楚我們族人的身體和秘葯,雖然從小就沒見過那些族人,但畢竟血脈相連,我也想力所能及地為族裏做點事。”主要是希望這個與他休戚相關的“娘家”能夠真正強大起來。
程蕭然又瞅了瞅傅之卓懷裏懵里懵懂的小東西:“而且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目前看來,只要你不找別人我也不抽風,我們應該就在一起不會變了,恩恩肯定要作為我們的兒子帶到人前去的,但你沒發現嗎,他的五官融合了我們兩人的特點,這要怎麼解釋?”代孕的話,肯定只像一個人,收養的話也不可能兩個爸爸都像,“我希望他將來能夠堂堂正正地活着,不用頂着奇怪的身份,也不用成天擔心身份被拆穿。”
他的聲音低下去:“而且我沒告訴過你吧,恩恩既然是我生的,他極有可能繼承了我們族的體質,我不想將來他重蹈我和我父親的覆轍。”
為了兒子,他也要創造一個不一樣的時代。
對於陸津南,傅之卓不好議論,但小傢伙的磨難是由他造成的,傅之卓心疼壞了,將程蕭然擁進懷裏,沉聲堅決道:“我們一起努力。”
程蕭然放鬆地靠在他肩上,兩人之間驟然間溫情脈脈起來,然而一串“嗚嗚哇哇”的叫聲煞風景地響起。
恩恩看着兩個爸爸抱在一起,不甘寂寞地爬起來,揪着傅之卓的衣服要擠到兩人之間去,小腳丫胡亂往傅之卓結實的腹肌上踩,還在重要部位“踐踏”了好幾下,小東西肉嘟嘟的重量不輕,傅之卓的臉都綠了,連忙把用沒抱着程蕭然的那條胳膊把小東西給抱起來。
恩恩腆着臉湊過去跟程蕭然貼貼,愣是把自己的大胖臉擠在兩個爸爸之間,傅之卓怕擠到他想退開,他還不樂意,揮舞着小胖手啊啊叫着,抓着他的衣領把他扯回來。
傅之卓不但一件襯衫毀了,又是淡黃色的印漬又是皺巴巴的,衣領也歪了,連臉上脖子上也蹭了不少花漬,哪裏還有平日裏精明冷峻的樣子。他一臉無奈,程蕭然不厚道地笑了起來,摸出手機給一家三口來了個合照:“看這裏,來一張。”
照完了他要起身:“你們玩着吧,我去看書。”為了即將開展的重要研究,他要充足電。
傅之卓卻握住他的手腕:“等一下,有件事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他把恩恩抱回來,拿了個玩具塞到他手裏,然後拍拍他的屁股示意他安靜點,接着看向程蕭然:“關於趙家,你有什麼打算?”
程蕭然略略挑了下眉:“這是我父親他們的仇怨,也是整個族群的事,我沒打算插手。”
“在你提出你的研究計劃之前,你父親他們肯定要卯足了勁和趙家拼的,但現在他們的焦點肯定在研究上,一時半會恐怕顧不上趙家,但是眼下正是趙家最混亂的時候,不做點什麼太可惜,我就問問你,當年的事情你打算私了還是公了?”
程蕭然有些不明白。
傅之卓聲音平靜地解釋:“所謂私了,也就是找各個突破口整垮趙家,內部也好,外部也好,他們政治上的錯誤也好,家族子弟私底下的違法違紀也好,各個層次讓他們痛,讓他們損失。不過我們也不能逼太緊,趙家畢竟知道你們族人的秘密,萬一惹急了他們來個公開,你們就被動了。”
“至於公了的話,我仔細查過,當年那樁案子,趙家其實是把你們族人混淆成了同時期相當猖獗的違法團伙,直搗匪窩,一場激戰和爆炸之後,現場留下了上百具……殘缺的屍體和焦屍,以及十數具落海者,數日之後才被打撈起來,也是面目殘缺難以確認身份。”
當年這個案子可謂震驚中外,雖然主要是因為化工燃料泄漏導致的意外爆炸,但傷亡人數和規模實在太大,趙家一番操作后名聲大震,更上了一層樓。
“你父親給出的名單是當時共損失了七十八位族人,然而過去二十餘年,當時又是那個情況,所有屍體在屍檢之後共同火化,屍檢報告也已經被處理過,所以只能猜測七十八人混在了當時的屍體之中,均被捏造了虛假身份,或是冠上了團伙成員的身份,或是被當成無名的過路人。”
傅之卓仔細注意着程蕭然的神情,見他只是臉色沉重,眼中火光攢動,並沒有太過激動的反應,微微蹙眉繼續說下去:“趙家做得很小心,我手上也拿不到任何證據,一切只是猜測,但深入挖掘下去,也不是不能揭穿趙家,你想要為枉死的族人翻案嗎?”
程蕭然沒有立即回應,壓制下心頭的憤怒和震驚之後,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問:“趙家怎麼敢那麼猖狂?”
如果傅之卓說的都是真的,這根本是栽贓陷害,七十八條人命,他們怎麼敢?
傅之卓輕咳一聲:“我了解過,你們族人為了有足夠的力量自保,在海外那支也有涉足某些灰色地帶,趙家大概就是抓住了這一點,所以下手得毫無負擔。”
有一點傅之卓沒有說,即便能夠證明當年那些人是枉死,但趙家手上應該也有證據證明那些族人並非是身家清白的老百姓。
程蕭然站起來煩躁地來回走動,本身就是能夠以男生孕育的異族,還妄想回國發展壯大族群搞風搞雨,再加上背景也不是很乾凈,自詡正義正統的趙家自然舉起屠刀來就毫不客氣。
他們大概真的覺得自己是替天行道,懲奸除惡,絲毫沒有做錯吧?
程蕭然氣得想殺人。
他冷靜下來,一屁股坐下來冷笑道:“當然要還族人一個清白,不過調查這件事也急不來,一邊能怎麼整就怎麼整趙家,另一邊繼續調查下去,我要姓趙的永世不能翻身。”
傅之卓摸摸他的頭髮以示安撫:“好了,我就是先徵求你的意見,接着還是要找你父親那邊仔細商量,這件事你了解就好,別太擔心,去好好看書吧。”
程蕭然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是擔心我對趙家有所顧慮?”
“趙政畢竟是你的父親。”把趙家往死里坑,最為難的恐怕是程蕭然,傅之卓要先明確他的態度才知道該怎麼做。
程蕭然眼中閃過一絲冷漠:“陸津南我願意認,但趙政就算了,。”
傅之卓作為局外人很中肯地提醒道:“結合目前所有信息看來,當年他確實無辜。”
“無辜?”程蕭然搖頭,“我是不清楚當時到底什麼情形,但陸津南是信任他,愛他,才帶着一堆親戚跟他回家辦婚禮的,那麼這些人就都是他的責任,作為一個男人他讓這種慘劇發生,他就不可原諒。”
最可笑的是,他還對此一無所知,此後二十多年繼續為趙家當牛做馬,還為別人養兒子,同時一副“幾十年如一日養大兒子守着家等愛人回來”的嘴臉,真是傻不傻?
程蕭然想想就來氣。
程蕭然這時候倒想起自己不是原主了,心想還好這個蠢貨不是自己親爹,不然他尷尬症都要犯了。
他呼地站了起來,冷着臉說:“你幫我好好打擊趙家,不要留手,扒他十幾二十層皮下來。”他腦海中已經在迅速搜索有沒有什麼藥劑能夠對付趙家了,他們不是覺得長夷族是怪物,是異類嗎,最好給他們嘗嘗基因崩潰藥劑之類的,讓他們切身體會一把什麼叫做真正的畸形,然後被整個社會喊打喊殺才好。
程蕭然心裏已經整個黑化了,這年頭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高科技犯罪才叫人驚駭絕望,程蕭然他不但高科技,他還有一腦袋的黑科技,雖然地球太過貧瘠落後,絕大多數手段都施展不開來,但弄點小東西出來讓趙家有苦說不出卻不難。
程蕭然心想他以前名字都沒想到呢?簡直浪費他腦子裏的資源,他當即書也不去看了,匆匆抓起外套鑰匙就往外跑:“晚飯你們父子倆自己解決吧,我就不陪你們吃了。”
傅之卓連忙抱着寶寶追出去:“你要去哪裏?”
“去研究室,晚上可能就不回來了,你們自己先睡吧,哦,記得給寶寶洗澡,不能偷懶!”程恩恩小朋友越大越不喜歡洗澡,每次洗澡都是一場大戰,傅之卓初為人父恨不得天天在兒子跟前刷好感,才短短几天就好兩度想掩護兒子不洗澡就上床,父子兩個合起伙來騙程蕭然,把他氣得夠嗆,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天氣!
眼看人風風火火地跑遠了,沒一會兒就從院子裏開車出去,傅之卓嘆了一口氣,恩恩也“呀呀”叫喚了兩聲,眼巴巴地看着車子遠去,明顯低落下來,傅之卓親了親他:“寶貝兒,咱們又被拋棄了,乖啊,還有爸爸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