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19.第十九章

當威斯特發現,其實梅林所謂“很簡單”的工作其實一點都不簡單時,他再想後悔也已經晚了。

“所以,我一定要穿這個是嗎?”

目瞪口呆看着那套據說是卡梅洛特傳統僕人正式裝束的……套裝,少年懷疑地瞄了眼明顯是在憋笑的亞瑟,突然覺得,他樹立了半個多世紀的偉岸形象很可能就要在今晚崩塌殆盡。

“當然,每個出席宴會的僕人都是這種打扮。”忍笑忍到眼角都在抽搐,卡梅洛特的國王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保證道,“別害羞,威斯特。梅林他也是穿過這個的……除非你能現在把他找回來,不然你就得這麼跟在我身邊。”

“……”

心說那小子估計現在不知正蹲在那個德魯伊部落跟他的信徒交流心得呢。威斯特朝天花板翻個白眼,推拒無果之下,只能無奈套上了那所謂的‘男僕工作裝’。

“……shit,這個該死的羽毛我能拔掉嗎?!!”

“不能。還有,注意你的言辭,男孩。”

——毫無疑問,亞瑟其實就是單純地想看他的笑話。

在戴着那頂可笑的、像公雞尾巴一樣的禮帽走進大廳,並收到騎士團一致的哄堂大笑后,威斯特終於能夠這麼確定。

畢竟,在環顧禮堂一圈后,他可沒看到第二個穿着像他這麼花枝招展的僕人——就算是那些濃妝艷抹的貴族夫人們,似乎也沒有一個打扮得跟他一樣扎眼。

……看在梅林的份兒上,卡梅洛特怎麼會有這麼幼稚到沒救的國王!!

簡直想噴亞瑟一臉血。威斯特毫不猶豫拽下了頭上群魔亂舞的雞毛,無奈看着那群已經笑得不知天南地北的圓桌騎士們。

“其實,這帽子不錯,挺適合你。”

淡定安撫着他炸毛的‘小兒子’。想起當年梅林也是這麼被亞瑟忽悠着裝上這身衣服參加盟約簽訂儀式,蓋烏斯略微有點感慨,並且再次確定了他的‘大兒子’脾氣其實比威斯特好很多的事實。

“拜託,胡謅也得像點樣吧,蓋烏斯。”把身上累贅的紅披風也甩了下來,只剩一件綉着潘德拉貢家徽的套頭馬甲。威斯特扯着自己蓋到手背的襯衣衣袖,剛想繼續說點什麼,一開口卻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噢,該死,我好像對這些鳥毛過敏!!”

“放輕鬆點,你等會兒還要給亞瑟斟酒呢。”幫他把帽子遠遠放到角落,老醫師拍拍少年的肩膀,示意他往身後禮堂大門旁邊看,“為了五朔節的慶典,國王特地請了這些流浪藝人來表演,他們一定會把氣氛帶得非常熱切……而這也是亞瑟最不喜歡他酒杯空着的時候。”

“……我知道了。”

點點頭,算是對蓋烏斯的提醒表示感謝。威斯特垂頭喪氣地朝門口那堆奇形怪狀的藝人看去,正如醫師所說,雖然現在表演還未開始,但只要看着他們活力滿滿的樣子,就能讓人感覺到發自內心的輕鬆。

——不過,還是希望梅林能早點回來接手他家國王。畢竟,作為X教授的養子,他可沒什麼伺候別人的經驗。

這麼想着,少年收回哀怨的視線。在漸漸響起的音樂聲中順手抄起侍從端上來的銀制酒壺,快步走向主座上亞瑟,去履行自己臨時男僕的職責了。

而就在威斯特轉過頭的剎那,在那群吵吵鬧鬧的流浪藝人之間,一道銳利而冰冷的目光也同時落向他的後背。

摸了摸藏在袖口的短刀,那人瞳孔中倒映着大廳另一頭不知正交談什麼國王和僕人,嘴角露出一絲勢在必得的笑意。

——今晚,夜會很長。

……

…………

五朔之月,巫師安靜站在這個侍奉自然的族群之間。

有風從深林吹過,浮起他稍顯凌亂的鬢角

世事必有輪迴之因果,就像一朵花的開謝,一滴水的溺亡;在神明的眼眸下,晦暗的幕布遮蔽起所有早已寫就的長詩。生命之書一頁頁燃盡,將所有還未發生的宿命鑄成永恆。

“你和亞瑟王同為硬幣的兩面,艾莫瑞斯。他命中注定將因你而君臨阿爾比恩,而你也必因他終結古教的沒落,將魔法重新帶回這片土地。”

恭敬俯首,向他們眼中最偉大的法師傳達來自命運的呼召。德魯伊年老的祭司放下手中杉木法杖,慢慢地,抬頭看向萬物之子堪破塵世的眼睛:“但是,這一切不是永恆不變的。”

“你的意思是,我們的命運有了變數?”

語氣中帶着微不可覺的疑惑與試探,黑髮法師蹙起眉。他已經為這場註定的宿命付出了太多,雖然總會遇到一些可能傾覆的風險,但由德魯伊人這麼明確地說出它會被某些東西所改變,卻還真真切切是頭一遭。

“為什麼?”

看着面前的老人,梅林目光平和而安靜,似乎只是單純這麼好奇着。

這是屬於艾莫瑞斯的威儀。作為魔法本身,由神明和古教的法術誕生出的天空與海洋之子,在這些最貼近自然的種族面前,他永遠無法像在亞瑟身邊那樣,只做那個笨拙無知的男孩。

神態依舊虔敬,既然德魯伊奉艾莫瑞斯為上賓,他們也只會竭盡全力幫助法師完成他的命運。

“因為那個來到你身邊的少年,他將是帶你們遠離既定前路的隱者。”在梅林沉默的注視中,老祭司這麼回答道。

“你是說,威斯特?”

眼中罕見地浮起一絲困惑。法師歪了歪腦袋,似乎有點不敢太相信這個德魯伊的預言。

“是的,艾莫瑞斯。”

嘆口氣,雖然他們也並不想隨意對艾莫瑞斯的朋友置喙。但那個來歷不明的少年,命運之書上竟然並沒有關於他的任何記載,實在不能不讓人起疑。

再度俯首,老者的聲音聽上去有點模糊:

“他不似生者,卻也絕非亡靈,三千世界中從沒有如此奇特的生靈存在。亞瑟王是你的命運,而你,則將是那個少年的‘引路人’……所以,未來該當如何,你們的命運會因他變得更好或更壞,將全在你的一念之間。”

——這聽起來像是給了他自己一個選擇。

這麼想着,梅林眼底閃過一絲複雜。但事實上,他一直以來都在被編織好的預言所卷攜,所謂選擇,也只不過是印證了冥冥之中無法更改的宿命。對於所謂戴斯特尼,他早已學會如何平淡地順從。

所以,就這樣吧。

他和威斯特相識不過數月。兩人之間該當如何,或許也不是他一時半會能夠看清楚的。

確定老人再沒有什麼其他的事情告知,黑髮法師點點頭,轉過身準備離開了。在邁出德魯伊族地的剎那,他聽見祭司蒼老而沙啞的聲音再次在身後響起,順着風,順着月色,就像是來自水面下空廖寂靜的回聲。

“我想,最後還是應該提醒你。”祭司平平板板敘述着,聲音放得很輕,卻似乎莫名隱藏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蠱惑:

“那個少年絕非善類。他被無盡時間所詛咒,向著黑暗的懸崖一路走去,身上還背負有無數亡靈的血海深仇。”

“他曾經親手將所愛推入地獄。”

男孩背影頓了頓,原本隨着腳步而起伏的口水兜在風中停滯一瞬,淺灰色的眼眸里霎時充滿了一種被引誘的迷惘和憂慮。

而老祭司模糊的囈語依舊沒有停止:

“記住,機會只有一次,不要錯付了你的信任,艾莫瑞斯。”

“尤其是,當今晚血色的紅光逼近你所效忠的王者之時。”

——他的心,將會陌生到讓你大失所望。

……

…………

月上中天,當如水夜空漸漸被璀璨星子覆蓋,這場五朔節的晚宴也皆由流浪藝人的上台表演而將氣氛推向最高.潮。

‘…我幾乎愛上了靜謐的死亡,

我在詩里用盡人間的詞句,

求它把我的一息散入空茫。

而你且入夢,再從夢中醒來,

在午夜溘然離魂人間,與時同長。’

燭光昏黃,吟遊詩人在長桌間吟唱着,傳頌那關於很久很久之前少女與騎士的愛情。未經二十一世紀電音與播放器修飾的歌聲或許真有種神奇的魔力,最起碼,在詩人融化的眼波中,他已於不經意間觸動了心底埋葬最深的落寞。

為亞瑟倒酒的手一頓,在那沙啞的淺吟低唱中,威斯特近乎倉皇地抬起頭。

‘…生前或許也無法追摹這些雲影;

每當我感到那瞬間即逝的容顏,

也許從今以後再也不可能看見。

——於是,在廣袤世界的岸崖,

我形孤影單地佇立,細細思量,

直到愛與聲名沉入烏有的穹蒼。’

‘…在此長眠着,

她的名字曾在世間曇花一現……’

溫婉的六弦琴宛若流水般劃過他記憶中向來不肯敞開的角落。懊悔與悲痛宛如銷魂噬骨的毒,緊緊攀附在身體的每個角落。只有在那塵封的高牆后,碧眼女孩兒單薄的影子才從未曾散去,正像很多很多年前那樣,朝他永遠單純燦爛地微笑着。

傳說里,少女與騎士在短暫的相逢后終究離別。胸懷抱負的持劍者踏入夕陽,哪怕愛情之花也無法挽留滿腔為王者捐軀的赤誠。

而在他的故事中,卻是女孩兒懷抱美麗的憧憬長眠水底。從此少年將最珍貴的一部分埋葬於荒野,埋葬於阿爾卑斯山終年不化的冰層下。他沒能救她,也沒能救了自己,最後就連死在她身旁也已成奢望。

銀光一閃,記憶的水面泛起圈圈波紋,阿德萊德的笑容終於模糊了。

“別發獃,威斯特。”

顯然對吟遊詩人的故事不感興趣。亞瑟用冰冷的酒杯碰了碰臨時男僕的手背,語氣倒是比對梅林要客氣許多:“把酒倒上。”

“哦……哦。”

猛然從虛幻的歌境中回神。威斯特依言低頭給國王添酒,也同時在那甜美的葡萄芬芳中,將眼角的微紅盡數掩去。

“說實話,我覺得還是剛才的雜耍更有意思。”

一口氣飲盡了杯中之物,卻依然感覺不怎麼過癮。亞瑟砸砸嘴,有點興緻缺缺地看着中央吟遊詩人已經歌至尾聲,懶懶靠着椅背撐起下巴。

“詩歌,哼,都只是些騙騙小女孩的玩意兒。”

“若您遇到能和您引起共鳴的東西,大概就不會在這樣想了,陛下。”

再度俯身,給酒杯里添酒。被亞瑟無意識歸到“小女孩”行列的威斯特無奈搖搖頭,心中的鬱結卻也因此稍稍散去許些。

“是嗎。”只漫不經心回答了這麼一句,就不再言語。在吟遊詩人結束吟誦的婉轉尾音中,卡梅洛特國王的注意力卻只被剛上桌的香草烤雞吸引了過去。

“什麼風花雪月,驚世之愛,都比不上一隻香噴噴、烤得恰到好處的烤雞實在……你說是吧,小威?”

“是是,您最好悠着點。”被亞瑟弄得哭笑不得,威斯特伸手替迫不及待的國王揭開托盤蓋子,湛藍如海的眼眸中滿是笑意:

“梅林告訴我,你的腰帶可已經沒地方打孔了。”

“什麼?!梅林那小子——!!”

站在觥籌交錯的大廳中央,詩人再度收起自己的歌喉,向已然無人傾聽的觀眾們謝幕。由於正好趕在布第二道菜的當口,騎士和大臣們的注意力都與國王一樣集中在面前的盤子裏。因此,當詩人微笑着鞠躬,緩緩從袖子裏抽出了把做工精巧的□□時,除了一直對詩歌有興趣的蓋烏斯外,根本無人發覺。

一下子站起身,甚至差點撞到來為自己倒酒的僕人。當醫師看清楚袖箭前方的落點,他頓時驚慌失措地朝主位上似乎還懵懂無知的小房客大吼:

“小心!!威斯特——!!!”

到底是長年浸潤於危險之中的神經,就算事發突然,威斯特和亞瑟也反應得極為迅速。早在蓋烏斯開口之前就感覺到空氣的流動有些不對,棕發少年幾乎本能揚起手裏的托盤,恰好趕在箭矢刺入眉心之前將那淬了毒的兇器用力打飛。而當他終於意識到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想要再回頭替亞瑟擋下一擊時,這位年輕的國王也早已放下那隻舉到了眼前,還可笑地插了支短箭的烤雞,正對上威斯特飽含驚訝的眼。

“該死的那是什麼表情?”

邊拔劍邊和騎士們一起翻過長桌,朝隱藏在流浪藝人之間的刺客們衝去。與少年擦肩而過之前,亞瑟還不滿地這麼抱怨道:

“你難道真以為我是個只會吃的草包嗎?!”

“……我只以為您不會想在這種時候討論我對您的看法。”

嘆口氣,皺眉盯着面前一片混亂的場面,威斯特無奈搖搖頭。他怎會看不出,先前那兩箭不但奔着亞瑟而來,顯然也想一併將他置於死地……只不過,任誰都不會想到,今晚服侍在國王身邊並不是梅林那個在肉搏一道上一竅不通的男僕。否則,就算身懷世間最強大的魔法,能及時躲過這致命一擊的可能性對他而言也微乎其微。

——麻煩。

四下里環顧一圈。好好的宴會到這裏當然是開不成了,這群刺客的頭目在失手之後立刻翻窗逃了出去,剩下的只是一群小嘍啰在拖延騎士追擊的時間。自然不會只站在這裏放任罪魁禍首逃走,威斯特‘嘖’了聲,在又一個刺客越過亞瑟王朝自己撲來時,順手抄起桌上的餐刀,毫不猶豫錯身,轉瞬就在對手喉間留下一道鮮艷而刺目的血痕。

和他同時動作,卻只是用手肘擊昏了敵人。亞瑟回頭,看到少年衣襟和臉頰上沾染的斑斑血跡,眉頭微不可覺皺了皺。

“要追嗎,陛下?”

用力從撞破的窗口擲出餐刀,卻被逃走的刺客頭目在拐角險險避過。雖然覺得他們謀划刺殺國王絕不可能只倉促一擊后就結束,威斯特還是這麼開口問道。

“追。”

瞥他一眼,亞瑟隨手挽出個劍花,立刻高聲召集所有能脫出纏鬥的騎士和他一起前去追擊。

挑起眉,自然不會放他自己去面對城堡外的危險——不然梅林回來不掐死他才怪。威斯特跟蓋烏斯打了個招呼,不顧老醫師不贊同的眼神,也匆匆忙忙跟着跑了出去。

而現在,他或許根本想像不到,在城牆外那片寒冷潮濕的森林,正於黑暗中屏息等待他的,究竟會是命中注定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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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斯特的夏天[綜英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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