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16.第十六章

我知道你要去很遠的遠方,但是,一定請你回頭看看我。

只要能陪你這一程,無論未來如何,我就已經很開心了,威斯特。

……

……

有關於阿德萊德的一切,其實他已經很久都沒刻意想起過了。

在曾經不算短暫的一段歲月中,威斯特其實對於所謂世事險惡並沒有什麼直觀的認識。十年孤兒院生涯,因一身奇詭異能而無人膽敢接近;後來被查爾斯收養,被X教授所庇護着,也沒受過什麼能夠動搖他心志的委屈。因此,在被易萊哲擄去實驗之前,他的人生經驗幾乎相當於一張白紙,不曾見過人性的黑暗,自然也無法於驟然降臨的險惡中安然無恙,幾乎就那樣將自己的一生徹底斷送。

事實上,在那個秘密基地慘遭折磨的並不止威斯特一人。因為實驗需要,普通人類和變種人都有一些被禁錮於此,唯一的區別在於後者每天都會被注射抑制能力的藥劑而已。

在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裏,威斯特所有的記憶幾乎全都有關實驗台那片窄小的天地。無論是頭頂粗糙黯淡的岩體,還是鋒利無比劃開肌膚的手術刀,抑或是永遠浸透身下皮椅的汩汩鮮血,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一直都是他閉上眼就能看到的夢魘。

他想過死。

在深陷囹圄看不到希望所在之時,在像家畜一樣被人隨意擺佈之時,在每一次閉上眼都深陷絕望之時,他確實憧憬過那平靜安然的永眠。

雖然易博士對於實驗體向來嚴密看管,因為抑製劑的作用他也無法使用自己的能力,但當一個人真的想死的時候,是沒有什麼能夠阻止的。於是,在又一場慘無人道的折磨之後,威斯特趁着實驗人員不注意偷偷藏起了一小塊廢棄的手術刀片,不大,但已足以送他投入死神的懷抱。

蜷縮在黑暗潮濕的囚室一角,天花板上不斷有水滴砸在凹凸不平的地板。他凝視手裏能賜予他解脫的金屬,不住想像着它劃過肌膚的觸感,想像它嵌入動脈濺起的艷麗血花,是否就像夏日從天空倒落的細雨,無論飛濺到哪裏,總會倒映出落雨之時青灰色的天空,倒映出他蒼白無望的臉,就此埋在看不到盡頭的地獄裏。

死亡如同毒.葯,如同盛放在心底永生不謝的罌粟。在不知不覺間,他已被可能會有的平靜所蠱惑。夾在指間的手術刀片慢慢上移,落在左手手腕上,輕輕淺淺地,開始在蒼白肌膚上留下一道刺目紅痕。

他感覺不到疼,就像他感覺不到自己還活着一樣。如果連人性中最本能的反應都已欠奉,那他還有什麼必要停留在時光里苟延殘喘,咬牙硬撐呢?

手指移動,視線中紅色的印痕隨着動作擴展。拒絕不了死亡的呼喚,他每一次猶疑,每一次停頓,其實都更進一步將他推向了無底的黑暗深淵。

可是,當威斯特就要發力刺破手腕之時,一切有關永眠的誘惑都隨着一個細小而純真的聲音響起煙消雲散了。

“你好。”

手一頓,指間的刀片在顫抖之下沒入黑暗,只於地面留下一聲清脆的轟響。他驚訝抬起頭,在漆黑冰冷的鐵欄後面,一個瘦弱蒼白的小女孩兒正安靜站着,見他望來,臉上不自覺露出一絲燦爛的笑容。

“你好,新來的大哥哥。”愉快把手伸進鐵欄之間的縫隙揮了揮。她不好意思扯着自己的袖口,碧綠如新葉的眼眸乾淨得彷彿雨後碧藍的蒼穹,“艾比不見很久了,大哥哥你能陪我玩一會兒嗎?”

“你……”

張了張嘴,卻發現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或許是還在本能對鮮活生命的嚮往,當威斯特反應過來時,他已經離開了那個看不見光的角落,忍着失血過多的暈眩和無力,慢慢走到了鐵欄前。

“給你。”

大概也是看出威斯特的虛弱和陰鬱。那女孩兒歪頭想了想,從身上給專門提供給實驗體的衣服里掏出了什麼,隔着鐵欄遞到他面前。

威斯特接過,那是一顆已經皺巴巴的糖果。

“艾比偷偷給我的。她說如果感到難過了,糖果會讓人變得高興一點……大哥哥你也要開開心心的呀。”

一板一眼這麼說著,她輕輕拉了拉棕發少年的衣角:

“我叫阿德萊德,你呢?”

那一瞬間,看着女孩兒真誠不摻任何雜質的笑臉,威斯特彷彿看到了夏日大雨後從鉛雲間傾落而下的陽光。

……

…………

時空交錯的節點,一向是極端平靜而又極端複雜的。任何人都可能在這裏看到他的過去與未來,看到無數平行世界中熟悉又陌生的自己。或許正是這是如此一片空無一物的虛無,所以悸動與迷夢總會清醒而謝幕,他才敢放任自己懷念過去的每一縷時光,懷念那些明明觸手可及卻也咫尺天涯的曾經,才不會被肩上背負重擔壓垮,迷失在已然握不住的溫暖中,再無法前行。

當阿德萊德純真的笑容從眼前漸漸消散,化作一團團模糊不清的光影。威斯特知道,現在是他該醒來的時候了。

“阿萊。”

伸出手,卻只握住一縷微光。他抬起眼,悲傷注視着女孩兒的身影最終被風吹散,心中突然有種難以言喻的痛楚。

——對不起,我最終也沒能救得了你。

來自現世的陽光透過時空交界,抓住他,帶向水面。

最後一句告別卡在喉間,傾吐不出也難以下咽。就像很多年前他看着那片拯救了自己的純真最終被黑暗吞沒,只那一瞬間,他就已永遠背負上由無數亡魂構築的枷鎖。

滿心荒蕪,威斯特慢慢睜開眼,入目是一雙驚喜與慌亂並存淺灰色的透明瞳孔。

見他醒來,黑髮的高顴骨男孩兒猛地從床邊站起。紅色口水兜隨着他的動作顫了顫,嘴角還帶着一絲隱隱約約的水印,以及臉頰上因為睡着而壓出的清晰紅痕。

——陌生人。

威斯特微微眯起眼。

“你終於醒了!”

不知是不是沒有看到少年略帶戒備的眼神,男孩興奮地把威斯特上下打量了一番,確定他不會再次昏過去后,便像一陣旋風一樣衝出了門,“我去叫蓋烏斯!!”

蓋烏斯?

心頭疑惑更深。威斯特無言看了眼差點被那男孩撞歪的可憐門板,目光順着斑駁的木製牆壁上移,落在狹窄的房間內。他驚訝發現,這裏的格局竟然和他記憶中任何地方都不相符。

緩緩從床上爬起,看了眼自己裸.露的上半身。那裏本來有幾道翻卷的傷口,到現在已經被處理好了,一條繃帶從肩膀繞到腰部,能看出處理的手法很用心。在淡紅的血色浸透下,還隱隱傳來些草藥的清新味道。

——這裏不太像他記憶中的世界。

蹣跚到窗口,仔細觀察着外面繁華的城區。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都穿着奇怪的裝束,口音各異,卻都帶着些奇異的滄桑感。想了想,還是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太陽穴上,威斯特在人們嘈雜的腦電波中篩選着自己需要的信息。卻因為意識太過蕪雜,最終只能隱隱約約判斷出,他可能是在空間扭曲中被衝擊到昏迷,然後掉到了另一個完全陌生的時間裏。

‘看來,我永遠也無法做到查爾斯那樣。’

收回心電感應,他微微嘆了口氣。易萊哲最後那一擊明顯是想要自己死,那個瘋子一定很清楚,一旦被捲入扭曲時空的能量中,就算不被碾成飛灰,也會被困在位面的夾縫裏,永遠迷失在輪迴里。但好在他是易博士創造仿生戰士的模板,本身能力就與時空有關,再加上埃瑞克在最後關頭打斷了他們的攻擊,這才讓他避免了被捲入平行世界的命運……只是暫時離開而已,這已經算是最幸運的結果了。

“唉唉你怎麼起來了?”

推開門,拉着一位頭髮花白的老人風風火火闖了進來。剛剛威斯特醒來時見到的男孩不可思議瞪大眼,似乎對於傷成那樣的威斯特居然已經能夠自己下床走動十分震驚。

“梅林你跑得太快了!要知道我可是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子,不是那個壯得像頭牛的亞瑟王子!!”

逋一站穩就忍不住這麼抱怨道,老人拍掉男孩想去碰威斯特的手,沒什麼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所以,我現在能夠確定的事只有兩件。

顯然也明白還處在虛弱之中的身體經確實不起這般折騰。威斯特扶着牆轉身,在一老一少的注目中重新跌坐在床上,邊喘氣邊這麼想着。

第一,這裏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年代。

抿起嘴角,卻也算安靜地任憑蓋烏斯檢查自己的傷口。威斯特餘光上移,瞥了眼靠在窗邊的高顴骨男孩。察覺到他的目光,梅林局促地笑了笑,那雙淺灰色澄澈透明的眼裏似乎包含着一種莫名的慌亂,倒映着他身後傾落在地板上的陽光,竟無端顯得有些恐懼。

恐懼。

湛藍如海般的眼眸瞬間銳利起來,威斯特不動聲色蜷了蜷手指。從記事開始,會對他感到恐懼的人無非就那麼幾種,而不管這個男孩屬於哪種,他們之後的關係可能都不會多麼友好。

“可以了,你的恢復速度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快。這種傷雖然看起來嚇人,但對你來說,也不過就是卧床幾天的事。”

重新纏好最後一根繃帶,蓋烏斯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直起身。點點頭,道了聲謝,威斯特目光在兩人身上來迴轉了幾圈,捕捉到老人一直在向男孩暗示什麼,大概能猜到他們應該還有話要對自己講。

“呃……那個……我……”似乎很難以啟齒,被稱為梅林的男孩卡殼了半晌,最終也還是沒能吐露一個完整的句子。

“你還記得你昏迷之前發生的事嗎?”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男孩一眼,蓋烏斯放下手裏的瓶瓶罐罐,嘆口氣,替他開口問道。

“恩?”

顯然沒想到他們在意的是這種問題,還以為會先被詢問姓名來歷的威斯特愣了愣,卻也不自覺在這一老一少期待又驚慌的眼神中擰起眉仔細思考了起來。

被捲入時空裂縫之後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了。他只記得自己先後與無數時間擦肩而過,強忍着被撕裂的痛楚保持着最後一份清醒,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又一次踩在了平地之上。

目之所及,也是一片同樣茂盛的森林。

一落地就差點跌倒在地。少年捂着在戰鬥中被砍了一刀的胸口,隨着血液的大量流失,原本就低於常人的體溫也變得更加冰涼。深知若放任這樣下去自己早晚會死在這種荒郊野外,威斯特強忍着暈眩,撥了撥右耳耳釘,仔細在森林中搜索着。

很快,他就感到自己八點鐘方向似乎有人類活動的跡象。

顧不得是敵是友,以及自己這一身血出現在別人面前會造成怎樣的視覺衝擊。少年扶着樹榦,咬着牙,踉踉蹌蹌朝着感應到的腦電波走去。求生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哪怕有一絲希望,他也不想就這麼輕易得像路邊最普通的野草一樣死去,沉寂得沒有人停留,沒有人在意,也沒有人會銘記。就像大海中無關緊要的一滴水,天地間空落落飛舞的塵埃,都不過是這個世界只留存一秒鐘的痕迹。

他現在正為了無數人而活。自從在阿德萊德面前丟掉了那通往冥途的鋒利刀片,他的命就已不再屬於自己。

起碼,在最終解脫之前,他還要把易萊哲一起拖入地獄。

而顯然,這一次他賭對了。

在看到那個繫着口水兜的黑髮男孩時,其實威斯特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雖然能夠感覺周圍有能量波動的痕迹,但已然因為失血而昏沉的大腦並沒有及時做出判斷,只是本能覺得這個人他可以依靠……直到那男孩聽到響聲轉頭,震驚地低呼一聲,他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似乎有哪裏不太對勁。

所以,這就是威斯特所得出的第二個結論——把他撿回來的救命恩人似乎並不像表面上那樣簡單。

“你把身邊的石頭憑空漂浮了起來。”眯起眼,看向床邊那人瞬間垮下來的臉色,棕發少年語氣中帶着幾分警惕:“……然後你還一句話都不說就把我砸暈了。”

“我不是故意的!”表情慌亂,梅林不住搖着頭:“你突然出現嚇了我一跳,我一時沒有控制好魔法,畢竟那時我也是第一次練習那個咒語……”

“梅林!!”

嚴厲打斷了他的話。蓋烏斯瞪大眼,恨不得把這小子沒有把門的嘴拿針線縫起來——開玩笑,這裏可是嚴格禁止魔法的卡梅洛特,那個棕發少年來歷不明,萬一把梅林會魔法這件說了出去,等着他可是被燒死在火刑柱上的命運!

“魔法?咒語?”

雖然男孩隨即就懊惱地捂住了嘴,但也已經聽到了重點。威斯特皺起眉,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你不是變種人嗎?”

他的世界觀顯然還停留在自己的時間線里。

“變種人?”疑惑挑起眉,男孩一頭霧水的表情不像作假:“那是什麼?我明明是個魔法師。”

“梅林!!!!”

顯然對他誠實的心直口快無比絕望。心說平時這小子也沒這麼缺心眼啊怎麼突然一下子變得這麼蠢,蓋烏斯覺得自己快要被氣出大小眼了:“你就這麼大大咧咧把自己的身份說出來?萬一他說出去怎麼辦?萬一他是莫佳娜派來的姦細怎麼辦?!”

“莫佳娜是誰?”這次,輪到威斯特一頭霧水了。

“莫佳娜是卡梅洛特王烏瑟的養女。”

“卡梅洛特?”

“永恆之王亞瑟的國度。”

“但你剛剛不是說烏瑟是國王嗎?”

“……”

“……”

或許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半點常識也沒有的人。蓋烏斯意味不明把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番,確定他是真得對卡梅洛特一點了解也沒有,眼中的戒備稍稍放鬆了些。而威斯特,則是早就放棄了這種雞同鴨講的談話方式。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額前晃了晃,抬眼看向正局促不安站在房間中央的梅林。

“恩,你介不介意……讓我對這裏多一些了解?”

“啊?”不明所以看着他撿回來的少年,梅林眼中滿是可愛的迷茫。

“就是……讓我讀一下你的記憶。”

如果是威斯特提出這麼要求只是為了他能夠跟的上他們的思路,而完全不了解怎麼個“讀’法的梅林則是無知者無畏。那麼,當一股柔和的力量擠進男孩的意識海中,大量有關於過去的碎片被再度重現出來時,他們兩個實在都被嚇得不輕。

然後,三觀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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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斯特的夏天[綜英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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